丁立梅
年一過到正月半,我注定是要惆悵的。
怎么能不惆悵呢?那些撒開腳丫子,走東家串西家的歡騰;那些人人遇見,都一團和氣說著吉利話的溫馨模樣;那些噴著香的饅頭年糕還有糖果糕點;那些門上的對聯(lián)、窗上的窗花,都漸漸褪去鮮亮,成了過往了。我的好衣裳也要脫下來,被母親壓到箱底去。日子又復(fù)歸到清湯寡水里,叫人想想,就急得想哭。
有童謠念:正月半,炸麻團,爹爹炸了奶奶看。
我們沒有麻團吃,沒有元宵吃,但我們有火把可燃,也就等著天黑。天一黑,各家的孩子,都舉著火把出動了。田埂邊,像飛舞著一群一群的流星。我們唱著“正月半,炸麻團,爹爹炸了奶奶看”,繞著田埂奔跑,這邊呼,那邊應(yīng),一個村莊的黑暗,都被火把和孩子的歌聲燃亮了。
有一年正月半,我姐領(lǐng)著我和弟弟去放野火。屋后就是河,河邊雜草叢生,是放野火的最佳地。我姐點燃了一堆雜草,火苗一下子躥得老高,呼哧呼哧,像條巨龍翻滾騰躍。我們站在邊上,高興得又唱又跳。母親不知打哪里突然一陣風(fēng)似的跑了過來,揪住我姐,二話不說,就是一頓暴打。
所有的歡樂戛然而止。那個正月半的晚上,我們沒有舉火把去奔跑,囫圇地吃了點什么,就上床睡覺了。半夜里,我聽到我姐的哭聲,很輕很輕,像秋蟲在鳴。我的一顆心,也惻惻的。年,真的過去了。一切的甜和好,也似乎都跟著走遠了。
也是到年后,說起往事。我姐摟著母親,開玩笑地問:“那年的正月半,你為什么要打我?”母親赧然半天,輕輕嘆口氣,喃喃道:“都是因為窮,窮人氣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