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汀·弗里曼遲建
塞繆爾疲憊地搖了搖頭。
“我知道的一點兒都不比你多。”他說,“整個事情就像一個謎,讓我無法理解。我并不指望你會相信我。有這么多對我不利的證據(jù),又有誰能相信我呢?可是,我可以向上帝發(fā)誓!我對這個令人發(fā)指的罪行一無所知。我?guī)е侵幌渥拥竭@里來的時候,里面除了我的珠寶,什么都沒有。而且,自從我把箱子存到行李間之后,就再沒有打開過它?!?/p>
“在你認識的人里面,有誰想要除掉麗貝卡嗎?”
“沒有?!比姞柣卮鹫f,“雖然她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團糟,可她在她那些朋友中間卻很吃香。而且,她也算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女人:豐滿的身材、高高的個子(她身高足有五尺七)、白嫩的皮膚、誘人的金發(fā)。她的那些朋友也都和她差不多。她們都很喜歡她。我不相信她會有仇人?!?/p>
“警察在你家里找到了一些天仙子堿片。”桑代克說,“你知道,這些藥是怎么回事嗎?”
“知道。那是我牙痛的時候買的。不過,這藥我從來沒吃過。我的醫(yī)生聽說之后,就讓我去看牙醫(yī)了。那瓶天仙子堿片根本就沒打開,里面有一百片?!?/p>
“至于那只箱子,”桑代克說,“你買了很久了嗎?”
“不太久。我是大約六個月前在豪爾波恩的弗萊切斯店買的?!?/p>
“你再沒有其他情況可以告訴我們了嗎?”
“沒有了?!彼f,“但愿我能知道得多一些?!边^了一會兒,他眼巴巴地瞧著桑代克,問道,“先生,你同意為我辯護嗎?我知道成功的希望很渺茫,可我還是想試試?!?/p>
我看看桑代克,希望他至少能夠謹慎而有條件地回答這個問題,想不到他卻說:“你大可不必對此案如此悲觀,塞繆爾先生。我同意為你辯護,而且我認為,你極有可能會被判無罪?!?/p>
在我們回旅館的路上和吃晚餐的時候,我一直懷著幾分愧疚的心情,思索著桑代克這個出人意料的回答。因為此案中的某些關(guān)鍵情節(jié)顯然被我遺漏了。桑代克是一個十分謹慎的人,從來不會隨便對案件的結(jié)果做出許諾或預(yù)測。所以,這次他一定發(fā)現(xiàn)了一些非常重要的證據(jù)。然而,我卻無法想象這些證據(jù)會是什么。
我能看出,米勒探長也是同樣地困惑。因為桑代克毫不隱晦地表示,他將繼續(xù)調(diào)查此案。盡管米勒旁敲側(cè)擊,想從他那里套出點什么來,卻一無所獲。晚飯后,米勒送我們到車站。當(dāng)我們的火車開動時,我看到他站在站臺上,輕輕撓著后腦勺,滿腹狐疑地凝視著我們這節(jié)漸漸遠去的車廂。
火車剛駛出站,我就開始指責(zé)桑代克。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說,“居然對那個可憐的家伙——查普曼說他有可能被判無罪!我看不出他有任何機會?!?/p>
桑代克嚴(yán)肅地看著我。
“杰維斯,”他說,“看來,你對這個案子沒有認真思考。結(jié)果被那些表面現(xiàn)象蒙蔽了。而偵破人員的作用是要考慮到表面現(xiàn)象以外的其他可能性。還有,你并沒有用自己非凡的觀察力去認真審視那些事實。如果你仔細琢磨喬治·查普曼的那番話,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話向我們揭示了一些耐人尋味的線索。如果你認真檢查了碎尸,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以一種特有的方式證實了那些線索?!?/p>
“至于喬治·查普曼說的那些話,”我說,“我記得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是,有關(guān)毛利人頭的那件事。不過,你也說了,那些經(jīng)營人頭的商人并不去干肢解人體的事。”
桑代克搖搖頭,顯得有點不耐煩。
“行了,行了,杰維斯?!彼f,“你完全沒有說到點子上。任何一個笨蛋都會把一具尸體切割成箱子里的那種樣子。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仔細考慮過喬治·查普曼的話,就會從中得出一個同塞繆爾·查普曼殺死并肢解了那個女人的說法截然不同的推論。而這個新的推論又從碎尸中得到了證實。我想,如果你能回憶一下塞繆爾的話,再去想想他描述的事情有可能意味著什么,就會明白事情的真相了?!?/p>
然而,桑代克過于樂觀了。塞繆爾說的話我記得夠清楚的了。在隨后的幾天里,我反復(fù)琢磨這些話能有什么含義。
但是,我越想越覺得,此案對被告不利。
與此同時,我這位同事似乎已不再去理會這件案子了,我估計,他是在等待法院開庭。
不過有一天,他倒是讓我陪他去了一趟市中心,把我留在維多利亞女皇街,自己跑到造鎖的廠家梅瑟斯·伯爾登兄弟公司去了。我估計,他的這番行動和他在斯托克瓦利時細心觀察箱子上的那把鎖有關(guān)系。
另外,我們的實驗室助手波爾頓有時會穿戴得整整齊齊,手提公文包出門辦事。我想,他是在執(zhí)行與這件案子有關(guān)的“特殊使命”。
不過,我從桑代克嘴里什么都打聽不到。我的幾次嘗試得到的回答始終是一樣的:“杰維斯,情況你都了解。你聽了喬治·查普曼的介紹,也看了那些碎尸。只要你能提出一種合乎情理的設(shè)想,我將樂于和你討論?!?/p>
事情就這樣毫無進展。因為除了警方那套理論,我提不出任何合乎情理的設(shè)想來。所以,我也就沒能和桑代克繼續(xù)討論此案。
眼看再過幾天就要開庭了(此前,法庭曾推遲案件審理,希望能找到更多尸體殘骸)。一天晚上,我注意到家里要來客人。一把臨時加放的扶手椅前面擺了一張小茶幾。上面的托盤里放著一瓶蘇打水、一瓶威土忌和一盒雪茄煙。桑代克看到我好奇地打量著我們平時不用的奢侈品,便向我解釋:“我今晚請了米勒過來——他該快到了。我最近在辦查普曼的案子。已經(jīng)調(diào)查清楚了。我打算向他們攤牌?!?/p>
“這樣做行嗎?”我說,“萬一警方堅持要定他的罪,并封殺你的證據(jù),怎么辦?”
“他們不會的?!鄙4苏f,“他們也封殺不了。憑借錯誤的推論去打這場官司,是最不明智的了。瞧,米勒來了!而且,我肯定他沉不住氣了?!?/p>
果然,米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雪茄煙都沒顧上點,就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眼睛盯著桑代克,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而我這位同事卻顯得十分平靜。
“桑代克先生,”米勒說,“你這封信讓我完全無法理解。你說,你要向我們提供有關(guān)塞繆爾一案的證據(jù)??墒?,證據(jù)我們已經(jīng)掌握了。被告肯定會被定罪。先生,我想提醒你注意以下事實:我們找到了一具尸體。尸體的身份已得到了確認。尸體的一部分是在塞繆爾的箱子里發(fā)現(xiàn)的。而那只箱子是由他本人存放在‘紅獅旅館’的。另外,我們還在被告的住所找到了尸體的另一部分。不僅如此,我們還在他家中發(fā)現(xiàn)了一種頗不尋常的毒藥。死者正是被這種毒藥毒死的。還有,人們都知道,被害的女人和塞繆爾的關(guān)系十分緊張。塞繆爾曾當(dāng)著證人的面,威脅說要殺死她。桑代克先生,這些事實,你有什么話要說?”
桑代克微笑地看著情緒激憤的探長?!懊桌眨彼f,“我的話很簡單。被告并不是真正的兇手。箱子并不是他的,尸體也不是你想象的那個女人的?!?/p>
探長驚得目瞪口呆。這也難怪,我也和他一樣。米勒幾乎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探過身去,呆呆地看著我那位面無表情的同事,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后,他終于叫了起來:“我的老兄?。∧氵@話可真是太離譜了——至少,聽上去讓人難以置信。不過,我知道,你是不會信口開河的。咱們先說說那具尸體!你說它不是那個女人的?”
“不是。麗貝卡是個身材高大的女人,身高五尺七。而這個女人的身高還不到五尺四?!?/p>
“嗨!”米勒叫了起來,“尸體已被肢解了,差上個一兩寸也不算什么。你忘了那個刺青了。憑那個,就絕對能夠證明死者的身份?!?/p>
“刺青的確能夠證明死者身份?!鄙4苏f,“那是最關(guān)鍵的證據(jù)。然而,麗貝卡的左臂有一個刺青。那個女人卻沒有?!?/p>
“沒有!” 米勒驚呼起來,身子又往前探了一些,我生怕他隨時會坐到地板上去,“這怎么可能呢?我看見了,你也看見了呀!”
“我說的是那個女人,而不是那具尸體?!鄙4苏f,“你看到的圖案是在人死后刻上去的。這恰恰說明,她生前身上并沒有刺青?!?/p>
“天哪!”米勒探長大吃一驚,“這我可沒想到!你能肯定,那是死后刻上去的嗎?”
“絕對肯定。我在高倍數(shù)的放大鏡下觀察的結(jié)果是絕對不會有錯的。你是知道的,刺青的圖案是先把墨水涂在皮膚上,再用極細的針將墨水刺進去而形成的。針刺的傷口在活人的皮膚上會很快復(fù)原、不留痕跡??舍樋自谒廊说钠つw上卻無法愈合,因而在放大鏡下很容易看到。這個人的皮膚曾被仔細清洗過,皮膚的表面還被人用平滑的東西壓過,但針孔依然清晰可見,墨水也還留在針孔里?!?/p>
“真的!”米勒說,“我從沒聽說過給死人文身的事?!?/p>
“我想,很少有人聽說過。”桑代克說,“可是,有一類人對這種事卻十分熟悉。他們就是買賣古代毛利人頭的那些商人?!?/p>
“是嗎?”米勒問道,“這種事跟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毛利人的頭上通常都有很多刺青。一個人頭的價值在于上面刺青的多寡。當(dāng)這些人頭成為有價商品后,商人就想出了在人頭上添加刺青來遮擋缺陷的主意。后來,他們在這個基礎(chǔ)上又進了一步,把沒有刺青的人頭拿來刻上刺青?!?/p>
“原來如此?!泵桌仗介L笑著說,“這種人可真夠心狠的,對吧,杰維斯醫(yī)生?”
我嘟囔了一句,表示贊同,心里卻懊悔不已,深恨自己沒能從喬治·查普曼的話中捕捉到這個重要的線索。
“好吧?!泵桌照f,“咱們再來說說那只箱子!你怎么知道它不是被告的呢?”
“這就更加毋庸置疑了。”桑代克說,“塞繆爾的箱子是豪爾波恩的弗萊切斯廠家制作的。我查過廠家的出貨單。它是在四月九日賣給塞繆爾的。箱子上還印上了他的姓氏縮寫。這種箱子上面的鎖是維多利亞女皇街的伯爾登兄弟公司生產(chǎn)的。這種高檔鎖每一個上面都刻著編號。你那只箱子,鎖上的編號是5007。根據(jù)伯爾登公司的記錄,那只鎖是在七月中旬左右生產(chǎn)并賣給弗萊切斯制箱廠的——具體時間是七月十三日。因此,這不可能是查普曼的箱子?!?/p>
“看來的確不可能?!泵桌照f,“可這是誰的箱子呢?塞繆爾的那只箱子又到哪里去了呢?”
“他那只箱子,”桑代克回答說,“應(yīng)該裝在墨爾奇森太太的衣籃里帶走了?!?/p>
“那墨爾奇森太太又是誰呢?”探長問道。
“依我看,”桑代克說,“她就是人們知道的麗貝卡?!?/p>
“她就是死者?!泵桌胀巫由弦豢?,忍不住大笑起來?!疤炷?!這簡直太滑稽了!不過,她也夠有膽量的,居然敢用自己盛著碎尸的箱子換走那只裝珠寶的箱子!對了,碎尸又是誰的呢?”
“我們很快就會談到?!鄙4苏f,“不過,我們得先考慮一下被你關(guān)押的嫌疑人。”
“是啊?!泵桌照f,“我們是該把他的問題解決了。當(dāng)然,如果那不是他的箱子,里面的尸體也不是麗貝卡的,那他應(yīng)該是無辜的了??墒牵€有他家地下室里挖出來的尸體殘骸,又該如何解釋呢?”
“我想,”桑代克說,“等我們將這個案子整個分析一下,就會真相大白了。不過,我必須提醒你!如果說那只箱子不是查普曼的,那就一定是另外某個人的。也就是說,發(fā)生在斯托克瓦利的那件事如果不是塞繆爾干的,那必然是別人干的。同樣,箱子里面如果不是麗貝卡的尸體,那就必然是另外一個女人的尸體。而這個女人肯定失蹤了?,F(xiàn)在,就讓我們來把這個案件從頭到尾分析一下!
“你是知道有關(guān)塞繆爾偷錢包的指控的。那顯然是誣陷。錢包是有人事先故意放在那里的。也就是說,這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那么,這個陰謀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顯然,策劃者是想把寒繆爾支開,好讓他們在斯托克瓦利換掉那只箱子,并將碎尸丟進河里和其他地方。那么,這個陰謀者除了放置錢包的那個人,還有誰呢?
“他們——如果不只是一個人——肯定知道麗貝卡的下落(無論是死是活)。這樣,他們才能模仿她的刺青復(fù)制。他們肯定對在尸體上文身的知識有所了解。他們肯定有進入塞繆爾家的手段。另外,由于他們手里有一名女子的尸體,所以,他們肯定同某個失蹤的女人有關(guān)。
“符合這些條件的人是誰呢?當(dāng)然啦,麗貝卡肯定知道她本人在哪里,盡管她不大可能比著自己胳膊上的圖案去給死尸文身。她也有進入塞繆爾家的手段,因為她拿著他家的鑰匙。此外,還有一名叫坎普爾的男子。麗貝卡和他的關(guān)系十分親密。這個坎普爾曾經(jīng)營過帶有刺青的毛利人頭。因此,他可能具備一些在尸體上文身的知識。而且,我已經(jīng)做過調(diào)查??财諣柕钠拮訌乃ǔ>幼〉亩燃賱e墅失蹤了。這樣一來,我們知道了兩個人。把他倆加在一起,剛好具備了實施以上陰謀的全部條件?,F(xiàn)在,讓我們再把這個案子按照時間順序,梳理一遍。
“七月二十九日,塞繆爾從斯托克瓦利來到倫敦。三十日,他被當(dāng)成小偷抓了起來。三十一日,法庭宜布他聽候?qū)徟?。八月二日,坎普爾太太離開倫敦,去鄉(xiāng)下度假。沒人親眼看到她走。可據(jù)說,她是在那天走的。八月五日,墨爾奇森太太留在斯托克瓦利一只箱子。這只箱子是七月十三日到八月四日之間購買的。箱子里面裝有一只女人的胳膊。八月十四日,箱子被警方打開。八月十八日,警方在塞繆爾的家中搜出了人體殘骸。塞繆爾二十七日在布里斯頓獲釋,并于二十八日在斯托克瓦利以謀殺罪被捕。米勒先生,我想,你一定會同意,這些事件發(fā)生的時間很有說服力?!?/p>
“是的。”米勒說,“看來的確是如此。請你把坎普爾先生的住址給我。我這就去拜訪此人?!?/p>
“恐怕你在他家已經(jīng)找不到他了?!鄙4苏f,“他也去了鄉(xiāng)下。而且,據(jù)他的房東講(坎普爾給房東開的支票被銀行退了回來),坎普爾先生的銀行賬戶也被他清空,帶走了。”
“既然這樣,”米勒探長說,“我就只好到鄉(xiāng)下走一趟了?!?/p>
大約四個月后的一天早晨,我放下手中那份登載有關(guān)坎普爾和麗貝卡合謀殺死特麗莎· 坎普爾一案的報紙,說:“桑代克,這下你該知足了吧?法官在宣判了坎普爾死刑和麗貝卡十五年徒刑之后,還借機對警方卓越的破案能力和刑偵專家識破偽造刺青的高超手段大加贊賞。你對此有何想法?”
“我想,”桑代克回答說,“上帝給了我們應(yīng)得的嘉獎。”(全文完)
(本文出自《巴比倫國王的金璽》 群眾出版社)
(插畫:杜李? 責(zé)任編輯:古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