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學(xué)泓
水墨江南,春寒料峭。煙雨蒙蒙,我走在漣水岸邊。倏爾,伴著清脆的鳴啼,由遠而近,幾個小墨點輕盈地穿過柳樹林間,剪刀似的尾巴,輕輕掠過水面......
久違了,鳥兒!久違了,春天!
鳥兒是美的化身,是落入凡塵的精靈。一展翅,一抬頭,帶著大自然的仙氣和韻味。韋應(yīng)物的“獨憐香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杜甫的“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劉禹錫的“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黃庭堅的“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囀無人能解,因風(fēng)吹過薔薇”,唐詩宋詞里所寫的鳥兒充滿靈性,也充滿情趣。
一只黑尾巴的麻雀從我的眼前飛過,鉆進河畔青松上,密密匝匝的松針很快掩蓋那小巧的身子,只有羽翼抖動后留下晶瑩的雨珠簌簌地落下來,打濕我的黑發(fā),也打濕我的記憶。
大約七八歲時,住在農(nóng)林場所,父母忙于工作,無暇顧及我。每天放學(xué)后,我坐在家門口做作業(yè)。門前幾株芭蕉葉在春風(fēng)中翩翩起舞。木板屋后,有種植了幾十年的香樟樹,抬頭便見高大的樟樹宛如一把把巨大的綠傘,密不透風(fēng)的葉子間,篩下幾縷昏黃的夕陽,透出仲春暖意融融的氣息。此時,林子里熱鬧起來。鳥兒們拍打著翅膀,神色急急地歸來。幾乎每棵樹的枝椏間,都可見黑色的鳥巢,用樹枝、稻草、碎布條,甚至紙屑的雜沓壘成,那便是小鳥們的窩。
少年的我拿著橡皮筋,綁在兩棵樹間,一個人快樂地跳著:“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頭頂上的鳥兒歡快地鳴唱,好像在為我伴奏。鳥兒們就這樣日日陪伴我,成為我最忠實的伙伴。但男孩子是藏不住對鳥兒的偷襲之心的。那日,哥哥和一群伙伴拿著彈弓,對準鳥巢用小石子胡亂彈射,在男孩子們一聲聲尖叫聲中,鳥們驚慌失措,四處逃竄。男孩子們哈哈大笑,覺得還不過癮,幾個人爬上樹去取鳥窩。最膽大的當然數(shù)我那鬼精的哥哥,他三兩下爬上樹,把鳥窩端下來。我飛奔過去,看見鳥巢里還有三只小鳥,烏溜溜的眼珠子,驚慌地瞪著一群陌生人。鳥崽崽沒有羽毛,大概才出生幾天,還是一坨坨粉紅的肉,只是唧唧地慘叫著......
成年后,蝸居在城市里,鋼筋水泥、高樓大廈的叢林中,很少聽到鳥兒清脆的啼鳴,也很少見翩躚的鳥影。偶爾,見到那些白發(fā)老人提著鳥籠子,悠閑自在地從身邊經(jīng)過。我總?cè)滩蛔】粗腔\子里的鳥兒,肥肥的身子,高傲地仰起小腦袋,在籠子里竄來竄去。見了陌生人,并不害怕,一副諂媚的模樣。是狹小的籠子鎖住了渴望自由的心,禁錮了鳥兒盡情歡唱的愉悅。正如歐陽修的《畫眉鳥》中“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鳴”,鳥兒一旦圈養(yǎng),關(guān)在籠子里,就失去了在大自然的快樂,缺少了那份天然的可愛和活潑。
所幸的是我蝸居的校園,是個可看到鳥兒的絕佳場所。推開小窗,是廣闊的碧綠原野,秧苗接天,蓬勃生長。一群鳥兒從水田的田埂上飛來飛去,像小家碧玉般機靈、聰慧。原本寂靜的鄉(xiāng)間,豐盈、靈動起來。暮色漸起時,透過紅墻青瓦的農(nóng)舍屋檐,幾點墨色灰點休憩,那聲聲鳥鳴,由遠而近,如細雨般灑落下來。市井的喧囂已悄悄然隱退,享受鳥聲帶來的綠蔭,我紛亂的心緒因此而平靜。那引起共鳴的神秘語言,總是勾起我潛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某種記憶。
時間總是不急不緩,徐徐走過。生活節(jié)奏越來越繁忙,與鳥的彼此凝望也越來越少。我家屋后新建了火車站廣場,鳥兒們自由的身影、歡快的鳴啼很快就被隆隆的推土機聲音掩蓋。城市總是充滿現(xiàn)代化的氣息,鳥兒總是離我很遠。我常常注視著那碧藍如洗的藍天,從婉轉(zhuǎn)清脆的鳥韻里,想象青翠欲滴的田間,想象郁郁蔥蔥的樹林,想象茂密蔥蘢的高山,想象晶瑩剔透的湖泊。鳥兒失去賴以生存的家園,就失去了與大自然的和睦相處,就失去了溫暖的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