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東

多年來一直有個心愿，就是到山東臨沂，登上孟良崮，緬懷英烈，憑吊昔日的戰(zhàn)場。2019年5月，在距孟良崮戰(zhàn)役整整72年之際，首次來到孟良崮，內心難抑激動。當日晴空萬里，站在孟良崮戰(zhàn)役紀念館前的廣場上，可清晰遠望孟良崮主峰。孟良崮戰(zhàn)役紀念館通高19.47米，顯得格外高大，主體外形由兩面紅色戰(zhàn)旗組成孟良崮大崮頂山形，紅色外立墻上鑲嵌著19.47萬枚彈殼，兩個數(shù)字均指向戰(zhàn)役發(fā)生的時間——1947年。

1947年5月13日至16日，我華東野戰(zhàn)軍遵照毛澤東的指示，在陳毅、粟裕的指揮下，針對國民黨軍的重點進攻，在山東蒙陰東南的孟良崮進行了一場山地運動殲滅戰(zhàn)，全殲國民黨軍“五大主力之首”的整編七十四師，擊斃敵中將師長張靈甫，一舉扭轉了華東戰(zhàn)局。撼山易，撼解放軍難，孟良崮戰(zhàn)役驚天地、泣鬼神，成為解放戰(zhàn)爭中的經(jīng)典戰(zhàn)役，至今讓人心潮澎湃。

孟良崮與沂蒙山

在地圖上并無“沂蒙山”這座山峰，沂蒙山的稱謂源自毛澤東對八路軍一一五師東進的電文：“要建立沂蒙山抗日根據(jù)地”，沂蒙山名稱由此而來。沂蒙山區(qū)有七十二崮，孟良崮則是其中最大的一崮，主峰大崮頂海拔575.2米，因相傳宋朝楊家將孟良在此屯兵而得名。

山東地處中國南北襟喉，歷來兵防綦重。1938年9月，在黨的六屆六中全會上，毛澤東作出了“派兵去山東”的重要決策。八路軍一一五師率先進入山東，同時，大批干部也從延安來到山東。對此，毛澤東高度評價：“山東的棋下活了，全國的棋也就下活了，山東把所有的戰(zhàn)略點線都搶占和包圍了，只有山東全省是我們完整的、最重要的戰(zhàn)略基地。北占東北、南下長江，都主要依靠山東。”

1947年3月，國民黨軍對解放區(qū)從全面進攻轉入重點進攻，集中兵力對陜北和山東開展“雙矛攻勢”。國民黨軍在西北戰(zhàn)場有23萬人，由蔣介石嫡系胡宗南指揮，中共中央所在地延安首當其沖。而由彭德懷和習仲勛指揮的西北野戰(zhàn)軍，兵力不到3萬人。3月18日黃昏，毛澤東從容吃過晚飯后，同周恩來一道撤離延安，開始轉戰(zhàn)陜北。

此時的山東戰(zhàn)場，國民黨軍作戰(zhàn)意圖是采取“密集靠攏，加強聯(lián)系，穩(wěn)扎穩(wěn)打，逐步推進”的戰(zhàn)術，攻占魯南，集中主力向泰安和萊蕪推進，在魯中與陳毅、粟裕主力決戰(zhàn)，把解放軍趕過黃河，從而占領整個山東。對我軍而言，如山東失守，意味著將損失自抗戰(zhàn)以來面積最大、兵力最多、地理位置居于要沖的根據(jù)地。

毛澤東幾封關鍵來電

1947年5月4日，毛澤東致電華野：“敵軍密集不好打，忍耐待機，處置甚妥。只要有耐心，總有殲敵機會……惟（一）要有極大忍耐心;（二）要掌握最大兵力;（三）不要過早驚動敵人后方。因此，請考慮一六兩縱是否暫緩南下為宜，因南下過早，敵可能驚退，爾后難于殲擊……”此封電報的起因是前一天（即5月3日），華野電報中央，準備派3個縱隊（第一、六、七縱）分兵南下。毛澤東在不到200字的回電中，三次強調“忍耐”“耐心”。

毛澤東歷來重視集中兵力。1946年9月16日，毛澤東就為中央軍委起草了關于集中優(yōu)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的指示，強調“集中優(yōu)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的作戰(zhàn)方法，不但必須應用于戰(zhàn)役的部署方面，而且必須應用于戰(zhàn)術的部署方面”。“這種戰(zhàn)法的效果是：一能全殲;二能速決。全殲，方能最有效地打擊敵軍，使敵軍被殲一團少一團，被殲一旅少一旅?！薄凹斜Ω鱾€殲敵的原則，以殲滅敵軍有生力量為主要目標，不以保守或奪取地方為主要目標?！泵珴蓶|從戰(zhàn)爭中學習戰(zhàn)爭，從實踐中探索規(guī)律，戰(zhàn)爭指揮藝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高度。

5月6日，毛澤東再次電告華野，強調“忍耐待機”：“第一不要性急，第二不要分兵，只要主力在手，總有殲敵機會。凡行動不可只估計一種可能性，而要估計兩種可能性，例如調動敵人，可能被調動，亦可能不被調動;可能大部被調動，亦可能只有小部被調動……當著不好打之時，避開敵方挑釁，忍耐待機，這是很對的……”

5月10日，面對解放軍的再次后退，國民黨徐州總部判斷華野“攻勢疲憊”，湯恩伯發(fā)布命令，以七十四師、二十五師為主攻，改“穩(wěn)扎穩(wěn)打”為“猛扎猛打”，將“逐步推進”改為“全線急進”，從山東蒙陰縣境內的垛莊、桃墟北進，限令12日攻占華野總部所在地坦埠。5月12日，毛澤東給陳毅、粟裕發(fā)電：“敵五軍、十一師、七十四師均已前進。你們須聚精會神選擇比較好打之一路，不失時機發(fā)起殲擊。究打何路最好，由你們當機決策，立付施行，我們不遙制?！?/p>

5月13日，粟裕決定集中主力殲滅孟良崮地區(qū)的敵七十四師。5月14日，華野全線發(fā)起總攻。

同日，毛澤東致電華野：“殲擊七十四師極為正確?！闭敲珴蓶|上述重要及時來電，反復叮囑不要分兵，集中兵力，忍耐待機，充分信任“不遙制”，使得陳毅、粟裕臨場決斷，放手一搏，最終全殲國民黨軍王牌部隊——整編七十四師。

奇正用兵孟良崮

戰(zhàn)役爆發(fā)前，國民黨軍在山東的兵力已達24個整編師60個旅，總計約45.5萬人;華野則剛完成由山東野戰(zhàn)軍和華中野戰(zhàn)軍統(tǒng)一整編，共9個主力縱隊和1個特種兵縱隊，總計27萬人。國民黨軍在山東集結了“五大主力”中的“三大主力”，即張靈甫的整編七十四師、胡璉的整編十一師、邱清泉的第五軍。以上述“三大主力”為骨干，國民黨軍編成了3個機動兵團，強弱搭配，華野將此比喻為“硬核桃夾爛葡萄”。其中，敵整編七十四師在第一兵團，司令官湯恩伯;敵第五軍在第二兵團，司令官王敬九;敵整編十一師在第三兵團，司令官歐震。第一兵團除張靈甫的整編七十四師外，還有黃百韜的整編二十五師和李天霞的整編八十三師，實力最強。

5月10日，國民黨軍推進到萊蕪、新泰、蒙陰一線。粟裕回憶，敵軍在24個整編師（軍）中，集中了17個整編師（軍）進攻魯中山區(qū)，目標直指華野總部坦埠。在第一線只有120公里的區(qū)域內，密密麻麻一字長蛇陣擺了8個整編師（軍）。其中，敵七十四師居中，稍稍突出;敵二十五師居左;敵八十三師居右。

粟裕認為，國民黨軍采用中間突破的方式，直接攻擊華野指揮中心，來勢兇猛。雖然總體上我軍處于劣勢，但敵七十四師已經(jīng)處于我軍正面，我軍無須過多調整即可在局部形成5：1的兵力優(yōu)勢。數(shù)月來苦尋的戰(zhàn)機近在眼前，粟裕遂決定采用“猛虎掏心”的戰(zhàn)法，出其不意，用中間突破對中間突破打掉敵七十四師，即以陶勇和許世友的第四、第九兩個縱隊正面攻擊;以葉飛的第一縱隊插入敵七十四師左翼，切斷其與敵二十五師的聯(lián)系，阻擊敵六十五師，從左側后攻擊敵七十四師;以王建安的第八縱隊插入敵七十四師右翼，切斷其與敵八十三師的聯(lián)系，從右側后進行攻擊;隱蔽在魯南的王必成第六縱隊，晝夜飛兵疾馳130公里山路，北上襲占垛莊，阻敵南逃，完成合圍。

陳毅斬釘截鐵地說：“我們就是要有從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氣概！”粟裕命令各縱隊“集中力量殲滅七十四師，寧可放走二十五師全部，不能放走七十四師一個連”。

只有強大的對手，才能造就出更強大的勝利者。孟良崮戰(zhàn)役中，解放軍舍弱打強，選定敵七十四師為圍殲目標，體現(xiàn)了戰(zhàn)場上強弱對比轉換的辯證哲學。解放軍一直想打敵七十四師，早在國民黨軍全面進攻時，在1946年9月的兩淮保衛(wèi)戰(zhàn)和1946年10月的第一次漣水保衛(wèi)戰(zhàn)中，就曾兩次考慮圍殲敵七十四師未果。到孟良崮戰(zhàn)役時，粟裕終于找到了把敵七十四師“剜”出來打的戰(zhàn)機。

華野跟敵七十四師一直是死敵，全軍上下都渴望“滅此朝食”。而在所有縱隊中，最恨敵七十四師、最想打敵七十四師的非王必成的六縱莫屬。此前二戰(zhàn)漣水時，六縱不僅兵損將折，還丟了漣水，打了敗仗。譚震林說：“六縱保衛(wèi)漣水不力，是華野的恥辱，全軍的恥辱！”漣水之戰(zhàn)后，王必成對粟裕說：“今后打七十四師，不要忘了六縱！”

王必成喜打惡仗，人稱“江南老虎”，他率領的六縱是有名的“打仗不要命”。孟良崮戰(zhàn)役前，六縱孤軍置身魯南，粟裕命其作為奇兵，迅速北上占領垛莊，封堵敵七十四師退路。六縱長途奔襲，直插孟良崮主峰，成為決勝關鍵。

戰(zhàn)后一直有人認為，張靈甫棄路上山，犯了兵家大忌，否則可以突圍逃生。實際上，無論是否上山，面對智將粟裕，面對眾志成城的華野將士，還有百萬沂蒙百姓的舍命相助，張靈甫和他的七十四師都逃脫不了覆滅的下場。葉飛總結認為，敵七十四師上山出乎粟裕預料，干擾了粟裕的原定部署，敵七十四師因此多支撐了兩天。如按原定計劃，華野將運動中沒有防御陣地的敵七十四師壓在孟良崮以北的山谷里，居高臨下壓制圍殲，戰(zhàn)斗不會超過5小時。

一夜之間，華野5個縱隊像洶涌的怒濤一樣將敵七十四師淹沒在重重圍困之中;而在外圍，國民黨軍又以10個整編師（軍）包圍著華野。整個戰(zhàn)場呈現(xiàn)出不同尋常的態(tài)勢，可以說是驚心動魄。如果華野不能在預定的短時間內殲滅敵七十四師，則有被國民黨軍圍殲的巨大危險。5月15日13時，華野各部下定最大決心，從四面八方向敵七十四師展開猛烈攻擊。由于仰攻，攻擊部隊打得十分慘烈。在最后總攻時刻，為了快速應變，粟裕命令前方各縱隊統(tǒng)一交由葉飛指揮。16日18時許，華野終于攻克大崮頂，擊斃敵中將師長張靈甫。5月17日，毛澤東特發(fā)賀電：“殲滅七十四師，付出代價較多，但意義極大?！?/p>

孟良崮戰(zhàn)役后，陳毅寫下氣勢磅礴的《孟良崮戰(zhàn)役》：

孟良崮上鬼神號，

七十四師無地逃。

信號飛飛星亂眼，

照明處處火如潮。

刀叢撲去爭山頂，

血雨飄來濕戰(zhàn)袍。

喜見賊師精銳盡，

我軍個個是英豪。

孟良崮一役，華野全殲敵七十四師和敵八十三師一個團。國民黨軍傷亡1.3萬余人，被俘1.96萬人（不少人隨后參加了解放軍）;華野傷亡1.21萬人，其中陣亡2043人，負傷約9300人，其他減員846人。雙方傷亡之比幾乎是1：1，戰(zhàn)斗的殘酷程度可見一斑。

用兵之法，要在應變。孟良崮戰(zhàn)役中，粟裕以中央突破對敵之中央突破，以攻對攻，選敵七十四師祭旗，大出蔣軍所料，最終出奇制勝。孟良崮大捷震動全國。新華社為此發(fā)表《祝蒙陰大捷》的評論，從文風一眼便知出自毛澤東手筆。評論指出：“蔣介石以近一百個旅使用于華東戰(zhàn)場，欲以此決定兩軍勝負，這個主觀幻想業(yè)已接近于最后破產(chǎn)。這次蒙陰勝利，在華東人民解放軍的歷史上更有特殊意義。因為：第一，這是打擊了蔣介石今天最強大的和幾乎惟一的進攻方向;第二，這是打擊了蔣介石的最精銳的部隊（四五個精銳之一個）;第三，這個打擊是出現(xiàn)于全解放區(qū)全面反攻的前夜?！泵狭坚膽?zhàn)役一舉扭轉了國民黨軍對我山東解放區(qū)重點進攻的不利局面。一名被俘的敵七十四師營長說：“七十四師被殲滅了，以后就沒有任何部隊能抵抗解放軍了?！边@次勝利，給國民黨高層帶來極大震撼，因為這次喪失的不是普通的一個師，而是他們認為最可信賴的精銳主力的“模范軍”。蔣介石哀嘆：“這是我軍剿匪以來，最可惋惜的一件事?！?/p>

毛澤東會見黨內同志從不迎出門外，但1948年4月30日，粟裕與陳毅趕來河北阜平開會時，他破例走出門外，并同粟裕長時間握手，說：“我們的英雄回來了！”

蒙山高，沂水長

“蒙山高，沂水長，軍民心向共產(chǎn)黨，紅心迎朝陽?！痹诿狭坚?，隨處可以聽到曲調悠揚的《沂蒙頌》。在孟良崮戰(zhàn)役中，車輪滾滾，擔架如林，沂蒙人民組成了浩浩蕩蕩的支前民工大軍，民工人數(shù)與部隊人數(shù)之比達到3.7：1，出現(xiàn)了 “沂蒙紅嫂”用乳汁救傷員、“沂蒙母親”撫養(yǎng)革命后代、沂蒙婦女勇架火線橋、“最后一碗米送去做軍糧，最后一尺布送去做軍裝，最后一件老棉襖蓋在擔架上，最后一個親骨肉送去上戰(zhàn)場”的動人場面。陳毅曾深情感嘆：“我就是躺在棺材里也忘不了沂蒙山人民?！?/p>

上世紀60年代初，作家劉知俠深入沂蒙山區(qū)體驗生活，根據(jù)沂蒙婦女舍生忘死深情救護解放軍傷員的事跡，寫出了短篇小說《紅嫂》。1964年，《紅嫂》被改編為同名京劇。同年8月12日，毛澤東在北戴河觀看后十分贊賞，指出：“這臺戲可用‘玲瓏剔透來形容，劇本細致，人物表演細膩，是反映軍民魚水情的戲，演得很好，要拍成電影，教育更多的人。”之后，中央歌舞劇院將《紅嫂》改編成舞劇《沂蒙頌》，主題歌“蒙山高，沂水長”自此傳遍神州大地。

2013年11月2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山東臨沂考察時指出：“在沂蒙這片紅色土地上，誕生了無數(shù)可歌可泣的英雄兒女，沂蒙六姐妹、沂蒙母親、沂蒙紅嫂的事跡十分感人。沂蒙精神與延安精神、井岡山精神、西柏坡精神一樣，是黨和國家的寶貴精神財富，要不斷結合新的時代條件發(fā)揚光大?！?/p>

在孟良崮，我們了解了孟良崮戰(zhàn)役這一重大事件，重溫了人民子弟兵與千千萬萬沂蒙老區(qū)人民的魚水情深，真切感悟到“水乳交融，生死與共”的沂蒙精神，更加明確了共產(chǎn)黨人的初心使命。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歷史告訴我們，有了民心所向、民意所歸、民力所聚，人民軍隊就能無往而不勝、無敵于天下?！泵狭坚膽?zhàn)役的勝利，彰顯了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偉大力量。正是人民軍隊銘記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是永遠不變的軍魂，牢記兵民是勝利之本，萬眾一心，緊緊依靠人民群眾，最終取得了孟良崮戰(zhàn)役的偉大勝利。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廣大黨員干部要傳承紅色基因，堅定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和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信念。72年過去了，戰(zhàn)火硝煙早已散去，眼前的孟良崮是一片盛世圖景。但是，沂蒙精神永不過時，新長征路上再出發(fā)，我們需要繼承和發(fā)揚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優(yōu)良作風，始終同人民“水乳交融，生死與共”，保持斗爭精神，增強斗爭本領，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努力奮斗！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孟良崮在我們心中就像一座英雄豐碑，永遠屹立于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