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潔
有位朋友問我,喜歡在哪個城市安家。
我認真地想了想說:“我喜歡流浪?!?/p>
他點點頭,似乎很理解我這么說的緣由,然后我們陷入了沉默。
換了其他人,可能會覺得我矯情??烧l能打從內(nèi)里理解他人的人生?
也許這種取向,和我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從生下就遇到了七七事變的戰(zhàn)亂,不是寄人籬下就是逃難,母親和我從來沒有家,都是暫時的、茍且的居所。從某一方面來說,這種經(jīng)歷竟也是一個有益的鋪墊。
正像《紅燈記》里李玉和所說:“有了這碗酒墊底,什么酒不能喝?”好比男人勞作的苦功,幾乎我都能干:登高爬低、安裝電器、修理家具、扛活提籃……全不在話下。至于生活中的苦處:疾病疼痛,忍饑挨餓……即便背著人,我哼都不會哼一聲。
自1982年開始,因為我的作品被很多國家翻譯出版,于是不斷被邀請訪問那些國家,特別是歐洲。對多國的訪問讓我眼界頓開,但也發(fā)現(xiàn)他人的招待太過周到,條件優(yōu)厚,安排有序,各項活動很正式:正式的會議、著裝、宴會、采訪、與各種人物的會見……而我是個吊兒郎當(dāng)?shù)娜?,自由自在慣了,漸漸地,我開始另尋“活路”。
直到現(xiàn)在,我的英語還是洋涇浜英語,從中學(xué)到大學(xué),學(xué)的都是俄語,而后又舍不得抽出時間學(xué)習(xí)英語。能說兩句,也是多次出國耳濡目染的結(jié)果。
在獨自游走中我發(fā)現(xiàn),流浪的最大愜意是誰也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誰,自然也就沒有了看我不順眼的人,以及我不愿意摻和的事,實在是太自在。
我旅行沒有特別清晰的目的,只定出一個大方向,然后走到哪兒算哪兒。喜歡乘坐大巴不但因為便宜,更因為它通常都會繞行某個小鎮(zhèn)一周,這種繞行很好,可以看看該地是否值得游覽。如果第一感覺不錯,就下車待一宿,既省錢又有更多的機會游覽那些沒有被眾多游人攪擾的地方。
至于我去過哪里,自己都想不起來了,大多是小鎮(zhèn)、小城。
到處流浪的一個副作用,就是午夜夢回,常常有幾秒鐘時間,不知身在何處。摸摸自己的床,再在黑暗中審視一下家具模糊的影子,想了想,才能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可也沒有什么不適的感覺,然后接著再睡。
再一個副作用就是:跑野了??傁朐俅紊下罚墒悄挲g不饒人,我已經(jīng)是老人了,腿腳漸覺不便,再不能像過去那樣健步如飛。
但奇怪的是不論在哪個國家旅行,那些說著不同語言流浪的野貓都對我格外親切,只要一聲“嗨”,它們絕對會走過來向我示好,這也似乎證明,前生我大概就是只流浪的野貓,而“流浪”之好,不過是今生對前生的延續(xù)。
編輯 劉雪薇 124007612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