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瑞
在對材料、形式與主題的初步探索之后,郅敏首先確定的是什么是他適合創(chuàng)作的東西,這在十幾年以后再看,無疑是明智之舉。藝術家往往想說的很多,但能表現(xiàn)出來以及傳遞給觀者的太雜,最終失去了最開始打動自己的那個初衷。郅敏一向關心的是在當下這個研究的主題中,最想解決的是什么。從山石到人,再到動物,這其中的邏輯我們既可以牽強附會,也可以更客觀地說,它們其實是郅敏當日當時最“敏于行”的情境。
在所在的年齡創(chuàng)作與其相對應的作品,這是文學藝術界較為常見的創(chuàng)作軌跡。而郅敏卻似乎是相反的,他二十歲時的東西沉重、陰郁,有著超越年齡的早熟與穩(wěn)重:但在三十歲之后,卻漸漸開始創(chuàng)作那些表面華麗、甚至美得耀眼的陶制體。人們往往不肯面對這美麗而單純物的巨大吸引力,郅敏卻在不動聲色地展現(xiàn)這種奇異所帶來的?;蠡蛘呤敲牧ΑH魏文贻p、動人的生命體,可能并不具有什么復雜的內心,它們的裸呈就是一種與平庸俗世相悖的叛離,以至于習慣了以各種托詞掩飾真實內心的現(xiàn)代人無法接受這直接的方式。有些人誤解他的作品具有奇怪的形式,其實與其說這是批評,毋寧說這與藝術家所想要表達的敏感正產生了呼應。美麗所以具有攻擊性,因而危險地坦然,繁復的顏色與肌理對丑陋的普通世界的確具有殘酷的挑戰(zhàn)性。這也是郅敏在從年少走向成熟時所敏感到的一種人生情境。這變成了《魚》系列的作品,似乎不是對所有由時間流逝而不自覺形成的生命難以永恒的殘酷性的感應,因為郅敏自己是那種常常慨嘆生命卻比任何人都珍惜當下的類型;確乎也不是某種帶有感傷情結的追憶,因為郅敏仍年輕,仍在體驗青春凝留在體內的涌動。
美人魚,使人聯(lián)想到的是丹麥那美麗的神話,或諳熟西方文學的人也會知曉美人魚實際上是希臘神話中塞壬的另個化身。但無論是前者那令人動容的悲戚與宿命,還是后者那魅惑人心的歌聲,郅敏都沒有將任何種寓意化于其中——甚至連人首魚身的外形也是完全相反的。敏感于作品本身的觀者首先即會注意到這迥異于常的造型,這正是它的引人入勝之處。所以,這更多是藝術家對某個生命時間段的記錄,只不過這形式,是伴隨著學業(yè)的遞進、材質的變換以及對整個環(huán)境的應激之后所留下的痕跡。
這恰好是郅敏存碩士研究生階段即開始探索的一個主題。這一個時期,無論是雙生、美人魚,還是五官,都在延續(xù)人與動物共生并存的主題。有時候這動物型只是裝飾,就像《蜥蜴人》身上的蜥蜴,有時候這動物完全替代了作為世界中心的“人”的重要性,就如《美人魚》中顛倒次序的刺豚。在這其中,郅敏打破了人心中對既往對象的視覺習慣,以令人驚異的方式建立起另一種秩序。無論是人與動物,還是植物與人,都可以毫不矛盾地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