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這東西,適合獨自默育。若坐而論其道,從古到今,怕是要以當下為盛了。舊時文人雅集,首重情趣。情,乃風度才情;風流態(tài)度是為風度,才贍情調(diào)是為才情;趣呢,不過風花雪月。才俊名仕以文會友,或樓臺亭榭,或曠野幽谷,或松間竹下,相互以詩文怡情悅性,甚至問詰非難。其酬唱美酒美人,是缺一不可,此風濡染歷代,洎乎民國,其優(yōu)雅高致,可以說至今猶馨,令人神往。
詩歌是情之道。不管現(xiàn)代人怎么說詩是經(jīng)驗,我認為詩的核心還是一個情字。一個心里無愛的人是不配做詩人的。我所說的情,包含了親情、友情、愛情,以及對自然的愛,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與詩人的生命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愛,既關(guān)乎萬物,也涉及虛無,既可以獻給某個人,更向著生命本身?,F(xiàn)在詩壇之怪現(xiàn)象是,只要是愛情詩就把其歸類為“小”。并以此來對男女詩人的詩歌進行分析批評。自從有了愛便有了詩歌,愛是人類書寫的永遠主題。我與重慶一位詩人交流的時候,我對她說:寫吧,將愛進行到底。所以我想說的是,詩一出生就與愛連理。無酒,或許詩平而已;無愛則詩歌早就夭亡了?;赝麛?shù)千年的詩歌史,總是繞不開那些疏疏落落的愛情。從《詩經(jīng)》的“關(guān)關(guān)睢鳩,在河之洲?!钡健堕L恨歌》的“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無論哪個朝代,最終留下的最美的仍然是愛。物我兩忘寫景、寫情又何妨。
詩歌是寂寞之道。熱鬧是酒席,寂寞才是詩。里爾克說:我是孤獨的,但孤獨得還不夠。幾千年的詩歌史,一路下來可是風光無限,盡態(tài)極妍。若用這些詩歌來裝成一樹芳菲,又豈是國色天香可堪命名。但是,我看到遍地落英,一樹寂寞。在多年的讀寫過程中,我所擁有的那點小小的自負,竟然也統(tǒng)統(tǒng)出自這透骨的寂寞,因此我有了“蚊來居”“木客齋”這些自鳴得意的齋名。所謂“金鈴子”就像樹干上的蟬蛻,孤獨而干枯,緘默而頑固。唯有寂寞才能夠使它的軀體復(fù)活,把它喂養(yǎng)得灼灼發(fā)光。在這個空前喧鬧而迷亂的世界里,寂寞更加耀眼,如孤燈高懸。只有寂寞才悄然得道,叫做復(fù)歸于生命。復(fù)歸于生命就叫自然。道說“致虛極,守靜篤”。
詩歌是美之道。老子說:“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碧煜露家詾槊谰褪敲?,這就不好了。這說明美是不好把握的,“美是困難的”,仿佛我們今日所聞之沉香,它美,你要說不出它的美好來,每個人說來都不一樣。同樣,詩也是困難的,不論創(chuàng)作還是閱讀,都是對這一困難所發(fā)起的斗爭。在審丑的世界里面,保持美是難的。真正的好,就是簡潔、大方、美麗。詩太美,詞語的追求永無止境,就算我們窮盡幾千年也是路漫漫兮,何況你我短短的幾十年。唯有堅持,方可以不改自己的初衷。
大道是無道。真正善于駕車行走的人,是不會留下痕跡的。叫善行無轍跡。有一個東西混然而成,在天地形成以前就已經(jīng)存在。聽不到它的聲音也看不見它的形體,不依靠任何外力而獨立長存永不停息,循環(huán)運行而永不衰竭,可以作為萬物的根本。叫道法自然。詩以無道為有道,以有道為無道,方可叫道法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