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迅
張震比之前更瘦,人卻更有精氣神,拍完《宸汐緣》他就去參演《沙丘》,跑步健身攀巖抱石,他笑著說自己都是在玩,但熟悉他的人明白,為了新角色,他一如既往地在努力。
抱石是一種徒手攀巖,僅有的保護是巖壁下鋪一層軟墊,張震說他每次抱石,腦子里都放空,唯一信念就是盤算著如何向上,每一次掛指和落腳,如何形成最佳向上路線,攀過每一處關(guān)口?!氨倍?,僅從字面看,有負重前行不輕言放棄之感。對張震來說,這些年拍戲,何嘗不是另一種抱石?
起初接拍《宸汐緣》時,鐵桿的影迷們,都在擔心,張震這樣的電影咖,怎么能接一部60集的古裝偶像仙俠???
就像攀巖,張震是個好手,少年成名,與多位大導(dǎo)演合作,眾人期待他勇攀新高,他卻突然慌不擇路跳進深谷。
10月初,《宸汐緣》播完,口碑逆轉(zhuǎn)。在拍新戲的張震,在微博轉(zhuǎn)發(fā)《宸汐緣》劇照和花絮之余,轉(zhuǎn)發(fā)了一部短視頻,講的是生活和職場里屢遭挫折的年輕人的故事,張震的轉(zhuǎn)發(fā)語寫的是:“當你被生活痛揍,別趴下,站著就是勝利?!?/p>
剛拿到《宸汐緣》劇本時,張震有些猶豫,九宸這個角色,地位太高,是沉睡五萬年的戰(zhàn)神,喜怒哀樂不形于色,不好拿捏。
“只能壓著演?!睆堈鹫f。但這種演法,并不吃香,加上最初幾集,情節(jié)緩慢,網(wǎng)絡(luò)評分只有5.3分。人們習慣的仙俠偶像劇,是年輕俊美的流量小鮮肉、華麗夸張的服化道、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情節(jié),相比來說,《宸汐緣》太不一樣。張震最初的扮相,遭到網(wǎng)友猛烈吐槽,諸如“年紀太大”“不夠仙氣,違和感強”等等。但正如該劇導(dǎo)演說,這本來就不是一部常規(guī)意義上的偶像仙俠劇,請張震這樣的電影咖,就是想樹立一種全新的有質(zhì)感的劇集。他大銀幕的那種表演,無論臺詞還是表情,都是很有節(jié)奏感的,也能突出劇情最細膩的環(huán)節(jié)。在很多影迷看來,愛情題材,張震早就駕輕就熟,但他自己并不這么認為,拍攝期間,會和導(dǎo)演反復(fù)溝通,探討如何構(gòu)建一個仙俠世界,當中的人物性格和情緒,以及某種價值觀。
60集的戲,他全力以赴,每天拍十多個小時,連軸轉(zhuǎn)幾個月不休息。大家都在努力,沒理由不成功。劇組里很多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攝像、場記等幕后人員,從頭拍到尾,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沒有一天調(diào)休,張震大呼:“我都累到爆汗了,你們?yōu)楹芜€能那么精神?”
影視制作是一個團體項目,導(dǎo)演、演員、宣發(fā)各個環(huán)節(jié)都不能拉下。張震每天拍《沙丘》,還抽空在個人微博里配合《宸汐緣》的播出節(jié)奏,發(fā)劇照做的表情包,發(fā)各種幕后花絮,有的深情,有的搞笑,有的還很勵志。很多起初不感冒此劇的人正是通過這些,從好奇到好感。
隨著劇集播出,很多觀眾都看入迷了,也因此更喜歡張震,不只是戲里扎實的表演,還有戲外的努力和真實。
有些角色,要去嘗試,就像抱石時,有些點看上去很懸,但總得試,才有機會向上。沒拍過電視劇,更沒接觸過人們熱衷的仙俠題材,張震這一步,邁得很大,但他做成了。
張震說:“后來網(wǎng)絡(luò)評分穩(wěn)定在8.3分我很欣慰?!?/p>
“我們被選擇,去做導(dǎo)演覺得我們適合做的角色?!睆堈鹫f。有時候,當導(dǎo)演給的角色與自己期望的不一樣,也會爭取。有成功過嗎?他笑笑:“很少,演員都是被動的。”
有些導(dǎo)演喜歡演員劇本之外的現(xiàn)場即興表演,但有些則不是,會很嚴格要求諸如“三秒鐘要轉(zhuǎn)頭,五秒鐘要開始流下眼淚”等等,這時演員就必須那么完成。
張震跟我說起《繡春刀》,那年他38歲,導(dǎo)演路陽讓他演錦衣衛(wèi)沈煉,但他很想演丁修。這個角色更有畫面感,“是片中唯一的江湖人。你很難用道德或者邏輯去衡量這個人。他是壞人,但也有不可為的事情。”
張震曾經(jīng)參與的“為你讀詩”中的朗誦,有一首《去山頂種一棵橡樹不是松樹》:“我靠著橡樹/什么都不說/山頂寂靜無聲/人間若有若無/我的橡樹/在微風中顫抖/每一片葉子都不同/每一片葉子都很好”。對于一個好演員也是如此,各有不同,也各有所好。張震這片葉子的“不同”和“好”,在于敏銳和認真,沈煉是個很難演的角色,看著陰郁,其實內(nèi)心有炙熱和正義,是個戲劇張力很大的角色,導(dǎo)演覺得張震來演,最合適,能駕馭,能很好地詮釋那種氣質(zhì)。最終成片,張震演的沈煉,留給影迷們很深的印象并收獲了極其廣泛的贊譽。有時演員面對導(dǎo)演分派角色,看似被動,其實也有主動,充分的溝通,能激發(fā)自己可能沒意識到的潛能和可能性。
喜愛張震的影迷,總是會在網(wǎng)上留言,希望張震在每一部作品里能有更多戲份。戲份少,跟他挑戲有關(guān),這也是演員的另一種被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邊界,有些角色并不適合,硬著頭皮往上沖,再有一腔熱血只會讓自己更受傷。比如在《無問西東》里,最初導(dǎo)演想讓張震演飛行員沈光耀,即后來王力宏演的那個角色,但張震覺得自己不適合。演員需要去冒險,但心里還得有一把尺子,就像飛行員那個角色,張震說自己肯定是不能去演的,他有些調(diào)皮地開玩笑:“我沒有那么一張帥氣的臉?!?/p>
“做演員又不能太計較,我就很阿Q,會把這些當作對自己的挑戰(zhàn)。”張震說,否則拍電影遺憾的事情就太多了。演員雖然被動,但也不能放棄對自己有期許,有表演欲的人,總得找到一個方式去釋放。
從一開始,張震對電影很有興趣,但對表演,很有壓力,不是科班出身,不知道怎么演,張震說他在二十幾歲最后那幾年,一度不想做演員,“這個工作好像在做,好像也沒有,沒辦法去準備,也不知道該怎么辦?!?/p>
直到遇到鞏俐,2001年,兩人合演《愛神》。
“她給了我一個很好的期望,做演員就要像鞏俐一樣?!睆堈鹫f。
鞏俐戲好,對攝影機很敏感,會知道某一刻,攝影師正在拍腳,還在拍手,抑或是臉部特寫,于是她便會在相應(yīng)的位置上做足戲份,她對鏡頭里的畫面是有想象力的。
張震這一點比較欠缺,跟攝影師“總是感到搭不上”。跟鞏俐合作之后,張震變化很大。他笑著調(diào)侃:“慢慢和攝影師們成為好一點的朋友,放宵夜的時候都會去買泡面給攝影師吃?!?/p>
一年后,張震和舒淇演了侯孝賢的電影《最好的時光》,這個片名似乎就像一個充滿期許的隱喻,張震被提名12屆金馬獎最佳男主演,而也是這一年,韓國著名導(dǎo)演金基德看了張震的表演,很喜歡,打算為其量身打造一部電影,于是就有了后來2007年的《呼吸》,張震演了一個死囚犯,冷峻極端,卻因為割破了聲帶變得無言,很有戲劇張力。
“我的性格,做男一號,其實比較難。”張震很自省,影視劇里的男一號,大都是陽光型和外放型,《繡春刀》里沈煉這樣的角色,就比較少,剛好適合張震自我的性格和氣質(zhì)。
張震說,表演沒有一定的所謂好與不好,別人覺得好,可自己不一定覺得好,有時候一個“很八點檔,很電視劇的表演方式,觀眾很叫好,但自己會覺得還不是最滿意的”。比如悲傷時,有人會喜歡嚎啕大哭,張震就不喜歡,但有時候如果導(dǎo)演需要,作為職業(yè)演員,他會盡力配合。
除非自己去選劇本,做導(dǎo)演。2014年,在主演《繡春刀》之余,張震曾受香港電影節(jié)邀請,導(dǎo)演短片《尺蠖》,冷峻文藝,開放式結(jié)尾想象空間很大。
他計劃導(dǎo)演真正的長片?!耙恢边€在尋找題材”,他喜歡懸疑劇,但劇本不好寫,至少還沒遇到合適的,有一陣,他在發(fā)展一個愛情題材的劇本,但時機很重要,過了熱度,再拿回來繼續(xù)寫,就沒感覺了,“還是得一鼓作氣,否則很多事兒丟下來,就拖很久?!?/p>
有些演員,會反復(fù)看自己的戲,做細致的技術(shù)復(fù)盤,找出缺點,進而提高。但張震不會,他自己的戲,除了《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每隔一段時間會看外,其他的最多看一兩遍,包括首映禮在內(nèi),不會反復(fù)去分析。
“缺點太多,搞不完?!彼{(diào)侃著,表演永遠是不完美的藝術(shù)。
我眼前的張震,談笑風生,松弛,卻更蘊涵著張力。他能感到自己的成熟,有一種“活著的自信”。
生活里,張震自稱很慵懶,但一聊起來,其實挺豐富,很積極。比如去攀巖,他說每天看手機玩平板電腦,人會變得對周圍事物不夠敏感。攀巖讓他獲得某種想象力,“攀巖時,一心向上,很單純”。
他在歐洲工作的時候,經(jīng)常在咖啡館看到成名的演員大咖,獨自坐那,曬太陽,看報紙,喝咖啡,閑聊。沒人圍觀,大家都在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好的表演,都是從生活里汲取養(yǎng)分。”張震說,那樣的狀態(tài),就是活著的自信。拍完《沙丘》,張震想多在海外的創(chuàng)作圈里嘗試,“做演員,不會無聊,總有新角色去演,但也會無聊,是在于老在一個小圈子里,新鮮度和刺激感會降低?!?/p>
喜劇曾是張震不止一次說過想嘗試的方向,能讓大家笑,就很滿意,但很難,會想去挑戰(zhàn),他向往的是英國演員休·格蘭特那樣的幽默詼諧,未必讓觀眾哈哈大笑,但也會很開心。
說到這里,張震從沙發(fā)上坐直了腰板,模仿英式發(fā)音很正經(jīng)地說了一句臺詞:“來吧,讓我們喝杯茶?!?/p>
一圈人猝不及防,沒反應(yīng)過來,他略帶自嘲地先笑起來,“真糟,別說這么正式的事了,來,喝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