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莉萍 劉次沅
(中國科學院國家授時中心 西安 710600)
日食是中國古代最受重視的天象.一方面,它是上天對皇帝最直接的警告; 另一方面,它是歷法是否準確的最根本標準.歷代史書不但把日食記錄集中在天文志中,而且編排在記錄全國大事的帝紀里,以表示該帝王統(tǒng)治的合天、合法和正統(tǒng).現(xiàn)代天文計算方法,能夠相當準確地回算出幾千年以來的日月食、月五星運動之類的天象,因此可以對古代日食記錄進行有效的檢驗[1].
現(xiàn)存最早的日食記錄存于殷商甲骨,更早的線索見于《尚書·胤征》所記“仲康日食”,此后還有西周時期的“天再旦”、“天大曀”和《詩經(jīng)》中的“十月之交”等模糊記載[2].最早的日期確切的日食見于《春秋》魯隱公“三年春王二月己巳日有食之”.《春秋》記載日食37條,大多數(shù)準確無誤.這是中國古代史書中連續(xù)系統(tǒng)地記錄天象之始.戰(zhàn)國至秦朝,只有零星的日食記錄留存.自西漢起,各種類型的天象記錄大量增加,并匯集在史書天文等志(天文志、五行志、天象志、司天考)中.西漢日食記錄明顯多于春秋,而東漢以降,日食記錄已經(jīng)覆蓋了大多數(shù)的首都可見日食.自東漢開始,出現(xiàn)一種特殊的日食記錄.記錄當天確實有日食發(fā)生,但中國各地都不可能見到.這顯然是不準確計算的結果.也有部分記錄,首都不可能見到,但國內其他地方可以見到.這可能是地方報聞,也可能是不準確的計算.
應用現(xiàn)代天文計算方法考察中國古代天象記錄的,始自朱文鑫.他用Oppolzer日食典檢驗了二十四史中的日食記錄[3].陳遵媯也曾做過類似的工作[4].我們對明代以前各朝代日食記錄做出了統(tǒng)計,資料主要來自歷代正史(二十五史)帝紀和天文等志.其他文獻極少獨立的信息,但若有新的正確記錄則加入其中(其他文獻的錯誤記錄不在其中).天文計算可以計算出一段時期(朝代)首都可見的全部日食事件.正確記錄數(shù)(包括修正的)除以首都發(fā)生的日食數(shù)稱為“覆蓋率”.表1給出我們對明朝以前歷代日食記錄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源自我們對歷代天象記錄的分別研究[5–9].作為對比,下文統(tǒng)計得到的明代數(shù)據(jù)也列在表1中.基于公元前8世紀到公元15世紀中國古代日食記錄具有密集、簡略而公式化的特點,劉次沅將它們整理成一個包括938條日食記錄的計算機可讀形式的“常規(guī)日食記錄表”[10].
表1 歷代日食記錄統(tǒng)計Table 1 Statistics of solar eclipse records in past dynasties
按照中國古代史學傳統(tǒng),每個皇帝死后,其繼任者組織史官為他編纂“實錄”.“實錄”詳細記載皇帝和朝廷的各種事務,是歷代正史的主要源頭.明代和清代的實錄基本完整地留傳至今,更早的實錄極少存世.明代官方編纂了13部實錄: 《太祖實錄》、《太宗實錄》、《仁宗實錄》、《宣宗實錄》、《英宗實錄》、《憲宗實錄》、《孝宗實錄》、《武宗實錄》、《世宗實錄》、《穆宗實錄》、《神宗實錄》、《光宗實錄》和《熹宗實錄》,統(tǒng)稱《明實錄》.末代皇帝崇禎沒有官方實錄,但民間學者有《崇禎實錄》、《崇禎長編》存世.《明實錄》總計1700余萬字,僅存手抄本及其影印本,沒有排印本.
明代天象記錄的主要來源是《明實錄》,據(jù)筆者統(tǒng)計,共計天象記錄6625條,是“二十四史”以外(據(jù)Liu等人統(tǒng)計,二十四史天象記錄共計23375條[11])中國古代天象記錄的最大來源.《明實錄》天象記錄分類統(tǒng)計包括日食105條、月食231條、月掩犯恒星1457條、月掩犯行星121條、行星犯恒星927條、行星相犯會聚117條、流星隕星2248條、彗星客星218條(大約記錄了67顆彗星客星)、云氣634條、行星晝見323條、老人星見58條、其他186條[12].《明史》日食記錄存于本紀,其他類型的天象存于《天文志》,共有2022條天象記錄,基本上來源于《明實錄》.
明代日食記錄主要源自《明實錄》的記載,明末有所缺失,但得到《崇禎歷書》的補充.其后《明史·本紀》、《國榷》、《續(xù)文獻通考》、《罪惟錄》等著作都有全面的輯錄.我們稱此類記錄為“朝廷記錄”,它們來自欽天監(jiān)的預報、觀測和記載,與來自地方志和文人筆記小說的“地方記錄”相對應.經(jīng)過??毙拚⑸釛夊e誤后,明代日食的朝廷記錄共計135條,經(jīng)過計算檢驗,其中正確記錄(首都可見的)101條,大致正確記錄34條(首都不可見但中國某地可見的18條,有日食發(fā)生但中國各地均不可見的16條).盡管地方志日食記錄非常多,但正確記錄并沒有超出朝廷記錄的這101條.明代首都可見的日食事件,另有5條沒有被記錄,因此得到覆蓋率為101/(101+5)=95%.
自明代中期開始,各地編纂地方志蔚然成風.地方志專記當?shù)匕l(fā)生的事件、當?shù)厝宋锛暗胤窖馗?其中往往雜有天象記錄,甚至有類似史書天文志、五行志那樣的“祥異”篇章.此外,私人筆記小說之類也有不少留存,專記作者本人的所見所聞,其中記載了作者親歷的天文事件.因而我們稱這些為“地方記錄”,以與源自欽天監(jiān)的“朝廷記錄”(例如《明實錄》、《明史》、《崇禎歷書》、《續(xù)文獻通考》等)對比.
《中國古代天象記錄總表》(簡稱總表)(1977年油印本待定稿)和其后據(jù)此整理出版的《中國古代天象記錄總集》(簡稱總集)[13]中,日食是數(shù)量最多的類型之一.
《總表》中收集了源于百余種地方志的明代日食記錄,今按省份歸類如下: 廣西103條、安徽98條、河北(包括北京)68條、江西66條、浙江47條、江蘇(包括上海)44條、山西40條、廣東38條、湖南37條、湖北24條、福建20條、河南11條、陜西7條、甘肅7條、山東6條、四川5條、云南2條.
地方志的日食記錄與朝廷記錄不同,它顯然并不遵循一定的制度,數(shù)量也遠少于實際發(fā)生數(shù)和朝廷記錄數(shù).從明代地方志日食記錄來看,大致可以分為以下3種類型.
(1)編史者的個人愛好.例如民國廣西《來賓縣志》記載了明代日食99條,除了少數(shù)幾條明顯筆誤外,幾乎與《明史·天文志》一一對應.嘉慶四川《馬邊廳志略》、同治四川《邛嶲野錄》所記日食詳情,則來源于欽天監(jiān)的預報[14].
(2)“分野”觀念認為,發(fā)生在一定天區(qū)的天象與本地有關,因而在編纂地方志“祥異篇”時,在正史天文志中摘抄.因為漢代和唐代天文志日食記錄附有日所在星宿[15],所以這一類摘抄也最多.另外,從日食的月份也可以判斷日所在星宿,從而與本地關聯(lián).
(3)日全食、火流星、大彗星等天象,容易引起轟動,有很大的社會影響,因而在編纂地方志時,會根據(jù)筆記、回憶等途徑留存下來.這一類記錄比較真實,很有價值.當然,相鄰地區(qū)的地方志會互相轉抄,靠回憶記載的天象容易在時間上發(fā)生錯誤.那些明顯的個人筆記應該是最可靠的.
地方志記錄的互相抄錄,尤其是相鄰地區(qū)的互相抄錄,有時是十分明顯的.例如河北的康熙《懷來縣志》、《龍門縣志》、《宣化縣志》、《西寧縣志》,乾隆《萬全縣志》,民國《龍關縣志》,同記永樂五年十月辛巳、永樂六年十月乙亥、永樂十五年十月癸未、洪熙元年十月丙寅“日食在尾”.實際上4次都是有日食而中國不可見,同時日也不在尾.這樣雷同的錯誤記錄,顯然是互相抄錄造成的(《禮記·月令》“孟冬之月(十月)日在尾”.按照分野,燕地屬尾,所以很容易由朝廷記錄的這幾次十月日食“推算出”這樣的結果).全食記錄的內容較詳細,更容易看出互相抄錄的痕跡.例如江西《江西通志》、《九江府志》、《德安縣志》、《湖口縣志》、《都昌縣志》同記萬歷元年四月朔“日食既,晝晦”.這顯然是萬歷三年四月之誤.同一省的幾種方志,以同樣的語句,同樣的錯誤日期記載同一次事件,顯然是互相抄錄.
為研究地方性日食記錄的錯誤率,我們對《總表》中的全部明代記錄進行了計算和查證.在總共662條地方性記錄中,有225條與朝廷記錄完全相同(日期相同且只記“日有食之”).其中正確的206條,錯誤的19條.剩下的437條“獨立”記錄,即他們或是日期、或是內容與朝廷記錄不同,正確的竟只有129條,僅占獨立信息的30%,其中大多數(shù)是幾次中心食帶經(jīng)過我國東部的日食,各地的全食或近全食記錄.而且都在明朝后期[16].
盡管我們難以判斷那些僅僅記載“日有食之”的地方記錄是否當?shù)厮?但偶爾也有些更多的線索.例如嘉靖七年五月辛未朔(1528-05-18)日食,北京見食0.03,官方?jīng)]有記載(顯然漏報),僅見于《二申野錄》、《古今圖書集成》1《古今圖書集成》是清代官修類書,天象記錄大多注有來源,其中明代記錄來源廣泛,既有朝廷文獻,也有省級的地方志.本次日食在該類書中記: “七年夏五月辛未朔日食按續(xù)文獻通考云云”,但我們今天看到的《續(xù)文獻通考》版本已經(jīng)沒有這條記錄了.、《罪惟錄》.但嘉靖湖北《隨志》、乾隆安徽《銅陵縣志》、乾隆江西《臨川縣志》有載.計算顯示,隨州見食0.25,杭州(《二申野錄》)0.22,銅陵0.22,臨川0.32,都明顯可見.所以,這條記錄很可能是地方所見.
萬歷三十五年二月(1607-02-26)日食,全食帶經(jīng)過新疆.我國西部普遍可見,北京日落時見食0.24.據(jù)《崇禎歷書》記載,欽天監(jiān)推算日食在日落時,觀測未能看到.《明實錄》、《明史》未記.《二申野錄》、《罪惟錄》和康熙浙江《江山縣志》記“日有食之”.計算顯示杭州、江山都不可能看到日食,這些記錄或應是源自《崇禎歷書》.
有的不可見日食《明實錄》、《明史》沒有記錄,《二申野錄》、《古今圖書集成》、《罪惟錄》以及一些地方志有記錄,例如永樂六年十月(我國僅西藏可見,河南《杞乘》有載)、洪熙元年十月(蘭州以西可見,河南《杞乘》有載)、正統(tǒng)八年十一月(北美洲可見,江西《鉛書》有載)日食.這樣的記錄顯然還是出自欽天監(jiān)的預報和《明實錄》的記載,只是我們現(xiàn)在見到的版本遺失了.
有時問題會更加復雜.例如嘉靖四十年七月己丑朔(1561-08-11)日食,北京不可見.民國廣西《來賓縣志》有載,計算顯示,來賓見食0.42.考慮到《來賓縣志》與《明史·本紀》的所有日食記錄完全相同,這一次恐怕也不是當?shù)厮?不過,從下文幾次日全食的計算結果看,廣西來賓在明后期確實經(jīng)歷過較多的大食分日食,或許這就是《來賓縣志》對明代日食特別感興趣的原因吧.
傳統(tǒng)的日食記錄形式簡略,少有詳情.明代的地方志普遍,為某些日全食保留了多地點的詳情記載.將這些信息拼合,會顯示更加豐富多彩的場景.以下地方志引自《中國古代天象記錄總表》,??焙徒y(tǒng)計引自《明代大食分日食記錄考證》[17].
我們可以看到,地方志記錄最大的價值在于,它們在不同地點記錄了一次日全食的多個見全食點.這對于研究日月歷表,地球自轉變化以及太陽直徑變化等問題無疑提供了有用的信息.
許多地方志記載了生動的全食或近全食景象,雖經(jīng)驗證不實,但似乎不像是無中生有,很可能是流傳中搞錯了日期.從字里行間,我們可以找到不少線索,通過對每條記錄和每次實際天象的計算,不少錯誤的記載可以恢復其原貌,使其中寶貴的信息得以利用.
《總表》所載明代地方志等書籍中的日全食或幾近全食的記錄共270條(其中只有3條出自朝廷記錄),而基本正確的(即所記當天、當?shù)赜腥帐?只有123條.這是因為地方志中的天象記錄,其來源、流傳都不象朝廷記錄那樣嚴格規(guī)范.從地方志的產(chǎn)生過程來看,錯誤記錄日期的產(chǎn)生通常有傳聞和傳抄兩個方面.地方志與朝廷記錄不同,天象并無專人專項逐日記載.進入方志的天象記錄往往是當時引起較大的社會影響,事后在形成文字時(編寫志書或編寫志書引為來源的某種書籍文件)靠回憶和傳聞記載下來的.這樣,年、月會有相臨一兩年、一兩月的差距而季節(jié)往往不錯.例如嘉靖二十一年誤為十九、二十、二十二年.另一種情況是文字傳抄錯誤,這樣會有漏字、衍字和字形相近的誤傳.例如嘉靖二十一年誤為十一年,正德九年誤為正德元年、正統(tǒng)九年.
為便于考證和??蹦切╁e誤的全食、近全食記錄,我們將明代實際發(fā)生事件的計算結果列于表2.表的范圍包括日全食或日環(huán)食的中心食帶經(jīng)過我國大陸北京以南,成都以東的地區(qū).食甚時間各地不同.我們在表中“食甚”一欄列出南京的食甚時刻(北京時間),其他地區(qū)的食甚時間(地方時)會有不同,西邊會早一些(這一方面是日食過程自西向東,西邊早于東邊; 另一方面是西邊地方時早于東邊).例如萬歷三年四月朔日食,南京食甚的北京時間14:32,地方平時14:27; 成都食甚的北京時間14:02,地方平時12:58.本文提到時刻時,通常采用北京時間(東8區(qū)標準時間),以求劃一; 但古人記載天象時,用的顯然是當?shù)氐胤綍r.
表2 明代我國東部經(jīng)歷的日全食和日環(huán)食Table 2 Total and annular solar eclipses occurred in eastern China in the Ming Dynasty
“型”給出日食的類型: 全食、混合食(全環(huán)食)、環(huán)食.“中心食帶”表示全食或環(huán)食帶的大致走向,用城市表示時,并不表示該城市恰好位于食帶中.“記載”一欄給出全食、近全食的記錄情況.“ * ” 表示該次日食將在下文詳細討論.
時代早晚(明中期以后才有大量地方志)、全食帶寬度(環(huán)食沒那么震撼,混合食的全食帶極窄)顯然是文獻中關注程度的主要因素,表2顯示了這種趨勢.此外,天氣狀況顯然是影響關注程度的另一個重要因素.
表2前5項,即明朝前期(1500年以前),除了朝廷的簡單記錄外,僅《來賓縣志》有“日食”如例以及第4項有河北6縣的“日食在尾”.可見,明朝前期的大規(guī)模日食,并沒有引起轟動效應.這顯然是因為當時還沒有地方修志的風氣.即使日全食當時引起轟動,但沒能留下文字記載.明朝后半期多數(shù)大規(guī)模日食,都留下了大量的生動記載.第11、14項只有少數(shù)地方志(如《來賓縣志》、《大名府志》)有簡單記載,或許由于環(huán)食不夠震撼,或許由于陰天,或許由于經(jīng)過的北方地區(qū)經(jīng)濟文化不太發(fā)達.
下面我們對幾次影響巨大的明代日全食具體加以討論.
(1)正德二年正月乙亥(1507-01-13)日環(huán)食,環(huán)食帶經(jīng)過昆明-貴陽-武漢-南京一線.北京食甚17:01,見食0.75,西安0.81,南京0.94,廣州0.79.
安徽《銅陵縣志》記“日食既”,湖北《隨志》、廣東《順德縣志》、廣西《來賓縣志》等地方志記載“日食”.正德元年正月朔,安徽《望江縣志》、江西《東鄉(xiāng)縣志》記“日食甚”,江西《興國縣志》(今湖北陽新)記“酉時”,很可能也是正德二年之誤.
計算顯示,安徽望江、銅陵在環(huán)食帶中,食分0.94; 湖北陽新、隨州接近環(huán)食帶,食分0.93; 其他各地食分都在0.78–0.87之間.望江、東鄉(xiāng)記“日食甚”,雖非專業(yè)術語,顯然表示日食的程度很強.隨州、順德、陽新等地雖未記食分,但記下這次日食,顯然也是由于日食強度大,印象深的緣故.
(2)正德九年八月辛卯朔(1514-08-20)日全食.全食帶經(jīng)新疆、青海、陜甘川、湖北、江西、福建,橫貫我國東西,南昌在全食帶中心,見食1.03.北京食甚11:59,見食0.70,西安0.94,南京0.90,廣州0.84.
《明武宗實錄》和《明史·武宗》記“日有食之”.《明史·歷志一》載正德十五年禮部員外郎鄭善夫論日食各地不同: “如正德九年八月辛卯日食,歷官報食八分六十七秒,而閩廣之地,遂至食既”.這次日全食影響極大,許多地方志記載了“日食既”、“晝晦星見”、“雞犬悉驚”的日全食場景.
嘉靖福建《福寧州志》: “正德九年八月辛卯朔,午刻日食,天地昏黑,百鳥辟易,雞豚投林,酉時乃復.”
嘉靖《江西通志》: “正德九年八月辛卯朔日食既,昏黑移時,雞宿星見.”
嘉靖江西《靖安縣志》: “正德九年八月辛卯朔日食,晝晦星見,咫尺不見人,禽鳥投林,逾時乃明.”
嘉靖江西《東鄉(xiāng)縣志》: “正德九年八月辛卯朔,午時忽日食既,星見晦暝,咫尺不辨,雞犬驚宿,人民駭懼,歷一時復明.”
有不少記錄年份相差一兩年,但所記月份、詳情等諸多細節(jié)不誤,因此不難判斷其來源于此.例如嘉靖浙江《衢州府志》: “正德八年八月朔,日有食之既,晝晦如夜,繁星皆見,雞犬盡驚.”
這次日食,記錄全食情況的地方志共計62處,其中日期準確的有湖南1處、江西17處、浙江2處、福建2處、廣西5處; 日期有誤但明顯屬于此次日食的有湖南7處、湖北1處、安徽6處、四川1處、江西10處、浙江3處、山東1處、福建6處.
圖1給出這些地方志記載日全食的地點,雙線中間是現(xiàn)代天文計算得到的全食帶,紅點是記錄地點.可以看到廣西和湖南南部的一組記錄顯然與這次日食無關.嘉靖二十八年三月和三十二年正月的兩次日食,該地區(qū)都能達到全食或幾盡全食,或為這組錯誤的來源.
圖1 正德九年八月朔日食Fig.1 Solar eclipse in the year Zhengde 9,month 8,new moon
(3)嘉靖二十一年七月己酉朔(1542-08-11)日全食,全食帶從新疆北部到浙江橫貫我國,經(jīng)過內蒙、寧夏、陜西、山西、河南、安徽、浙江等省區(qū),鄭州、合肥、南京、杭州均可見全食.北京食甚12:28,見食0.86,西安0.93,南京1.00,廣州0.74.
《明世宗實錄》和《明史·世宗》: “嘉靖二十一年七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萬歷河南《儀封縣志》: “嘉靖二十一年七月己酉朔,日有食之既,晝晦,惟仰見星斗,飛鳥亂投林.”
天啟河南《中牟縣志》: “嘉靖二十一年七月己酉朔,日食既,星見,飛鳥歸林.”
萬歷浙江《秀水縣志》: “嘉靖二十一年七月朔,日有食之既,晝晦星見.”
萬歷山西《汾州府志》: “嘉靖二十一年七月朔,日食暗如黑夜,仰見星辰.”
《二申野錄》: “嘉靖壬寅七月己酉朔,日有食之,……午初西約有九分,晷影恍惚,旁見二星.”
嘉靖安徽《石埭縣志》記載“嘉靖十九年七月朔,日食,午后特甚,初然天色昏黃,六畜驚走,漸加晦暗如黑夜,雖道路人不相見,少頃始復光.” 這里七月、午后、全食,都符合嘉靖二十一年的日食.
這次日食,記錄全食情況的地方志共計46處.其中日期準確的地方志有河南3處、江蘇1處、浙江2處、安徽2處、江西2處、山西14處; 日期有誤但明顯屬于此次日食的有山西10處、安徽4處、湖北1處、陜西1處、河南1處、江蘇5處.
圖2給出這些地方志記載日全食的地點,雙線是天文計算得到的全食帶,紅點是記錄地點.
圖2 嘉靖廿一年七月朔日食Fig.2 Solar eclipse in the year Jiajing 21,month 7,new moon
(4)嘉靖二十八年三月辛未(1549-03-29)日全環(huán)食,中心食帶經(jīng)過廣西-湖南-皖贛-上海一線.北京食甚11:31,食分0.75,西安0.79,南京0.97,廣州0.90.
安徽《望江縣志》、江西《臨川縣志》記載“日食既”; 安徽《銅陵縣志》,江蘇《儀真縣志》,廣東香山、順德、吳川等地的縣志,廣西《來賓縣志》,河北《大名府志》記“日食”.
計算顯示,望江、臨川見食0.98,幾乎全食; 銅陵、來賓0.98,儀征0.96,香山、順德、吳川食分都在0.90,河北大名0.82.這些記錄,顯然也是當?shù)厮?
(5)嘉靖三十二年正月戊寅(1553-01-14)日全食,全食帶經(jīng)過廣西-湖南-江西-浙江.北京食甚16:51,見食0.69,西安0.76,南京0.93,廣州0.90.
上海《云間據(jù)目抄》、《松江府志》、《青浦縣志》、《奉賢縣志》,河北《雞澤縣志》、《平鄉(xiāng)縣志》,安徽《望江縣志》記載“晝晦如夜”; 廣西《來賓縣志》,安徽《銅陵縣志》,江西《臨川縣志》,上?!都味h志》,江蘇《儀征縣志》,廣東《吳川縣志》、《順德縣志》、《南海縣志》,河北《東光縣志》、《林西縣志》,山東《德縣志》、《林西縣志》記載“日食”.
計算顯示,上海諸縣食分0.98,安徽望江0.96,確實能看到“晝晦如夜”的接近全食景象.廣西來賓、江西臨川、上海嘉定食分0.98、安徽銅陵0.94、江蘇儀征0.92、廣東諸縣0.90,都能看到大食分日食,造成強烈的印象.至于河北雞澤、東光、臨西,山東德州、寧津,食分只有0.75,不會造成“晝晦”的景象,而且這幾個地點相互臨近,有互相抄錄的可能.
(6)萬歷三年四月己巳朔(1575-05-10)日全食,全食帶經(jīng)過云南、貴州、湖南、湖北、江西、浙江等省,杭州、上海恰在全食區(qū)內,見食1.03.北京食甚14:28,見食0.70,西安0.85,南京0.98,廣州0.82.
《明神宗實錄》和《明史·神宗一》都有記載,本紀還記了唯一的一個“既”字,顯然是得到了地方政府的報告.
《崇禎歷書·古今交食考》記載“臺官候得初虧未初二刻,復圓申初三刻,約食六分余.大統(tǒng)報初虧未初一刻,食甚未正一刻,復圓申初二刻,見食六分六十秒.” 西洋新法計算得初虧未初一刻十分十九秒,復圓申初一刻零分二十五秒.
萬歷《云間據(jù)目抄》(上海松江): “萬歷三年四月己巳朔,日食,是日天色晴朗無纖翳,亭午食圓,白晝如晦,仰視星斗燦爛,逾時始吐微光.”
天啟浙江《海鹽縣圖經(jīng)》: “萬歷三年四月己巳朔,日有食之既,自午盡未,昏黑不辨咫尺,群星明朗,有光如夜.”
萬歷湖南《辰州府志》: “萬歷三年四月朔,日食,晝晦星見.”
崇禎上?!端山尽? “萬歷三年四月朔,日食,亭午食既,白晝如晦.”
萬歷江蘇《皇明常熟文獻志》: “萬歷三年八月朔,日食既,白晝晦冥,群星俱現(xiàn).”應為四月.
這次日食,記錄全食情況的地方志共計26處.其中日期準確的有江蘇4處、江西3處、安徽1處、浙江4處、云南1處、湖南3處、湖北3處; 日期有誤但明顯屬于此次日食的有江蘇2處、江西5處.
圖3給出這些地方志記載日全食的地點,雙線是天文計算得到的全食帶,紅點是記錄地點.
(7)萬歷十年六月丁亥(1582-06-20)日全食,全食帶經(jīng)過疆藏-陜甘川-湖北-江西-閩浙.北京食甚13:54,食分0.72,西安0.96,南京0.90,廣州0.80.
這次日食,地方志沒有正確的記錄,但兩組全食描述應該是源自這次日全食: 康熙江西《貴溪縣志》記載萬歷十年七月朔“日食,晝星見,雞犬皆宿”,類似記錄有江西《建昌府志》(南城)、《廣信府志》(貴溪).福建《福建通志》(邵武)、《重篆福建通志》(寧德)、《建寧縣志》則記在八月朔.另一組記萬歷十四年,乾隆甘肅《直隸階州志》(武都)“日食既,白晝晦,人睹面不相見”,同樣的記載還有《甘肅全省新志》、《新篆康縣志》.
計算顯示,江西貴溪、甘肅武都、康縣都在全食帶內,邵武、寧德、南城食分0.99,建寧0.96.這些記錄,顯然始自實際所見,誤于傳抄,終于互抄.
圖3 萬歷三年四月朔日食Fig.3 Solar eclipse in the year Wanli 3,month 4,new moon
(8)崇禎十四年十月癸卯朔(1641-11-03)日全食,全食帶經(jīng)過川陜、湖北、安徽、江西、浙江.北京食甚14:01,見食0.83,西安0.95,南京0.97,廣州0.85.
《崇禎實錄》和《崇禎長編》不載.《明史·莊烈帝二》: “崇禎十四年十月癸卯朔,日有食之.”
康熙浙江《鄞縣志》: “崇禎十四年十月朔,日有食之既,乃晝晦見星,鳥雀歸林,移時漸復.”
康熙安徽《婺源縣志》: “崇禎十四年辛巳十月朔,日食,晝晦如夜.”
乾隆四川《營山縣志》: “崇禎辛巳十月初一日,晝晦如夜,人物對面不見,飯時方明,一時稱異.”
康熙浙江《江山縣志》: “崇禎十四年十月辛卯朔日,日食既,白晝如晦,星斗盡見,百鳥飛鳴,六畜驚逐.” 十月癸卯朔,無辛卯.類似這樣將癸卯誤為辛卯的全食記錄有7條.
這次日食,記錄全食情況的地方志共計32處.其中日期準確的有安徽2處,浙江6處,湖北2處,四川1處; 日期有誤但明顯屬于此次日食的有江蘇2處,江西9處,安徽2處,浙江6處,廣東1處,湖北1處.
《崇禎歷書·治歷緣起》預報了北京的食分,初虧、食甚、復圓時刻,10個城市的食甚時刻、食分以及北京實時觀測結果.我們將各地食分和食甚時刻與現(xiàn)代計算的結果對比于表3,對當時的預報精度可見一斑.表列食甚時刻是北京時間,用時及其小數(shù)表達.崇禎歷書所載時刻是以傳統(tǒng)時制表達的當?shù)卣嫣枙r,需要化為北京時間.例如預報北京食甚在未正一刻半,根據(jù)百刻制,相當于地方平太陽時14.36時.加上經(jīng)度改正0.24,時差改正?0.27,相當于北京時間14.33時.與現(xiàn)代天文計算得到的14.01相比,差0.32 h,合1.3刻.由表中的差值可得,食分預報的標準誤差為±0.04,時刻預報的標準誤差為±0.18 h.
表3 崇禎十四年日食《崇禎歷書》預報和現(xiàn)代計算的比較Table 3 Comparison of modern calculation and the forecast in Chongzhen Calendar of the solar eclipse in the year Chongzhen 14
從《中國歷史日食典》[1]可以看到,明朝后半期(1500年以后),我國東部發(fā)達地區(qū)確實經(jīng)歷了比較多的大規(guī)模日食.這些日食在地方志中有大量的生動記載.這些記載出現(xiàn)在蘇南、浙江、安徽、江西、山西的最多,這或許也反映了它們當時是我國經(jīng)濟文化發(fā)達的地區(qū).
通過前面的統(tǒng)計分析得到如下結論:
(1)日食是中國古代最受重視的天象,自春秋起就有系統(tǒng)的記錄.自西漢以后,首都發(fā)生的日食大多數(shù)被記錄下來.表1給出歷代日食記錄的覆蓋率,大多在55%以上.《明實錄》無疑是明代日食記錄的主要源頭,明末有所缺失,但得到《崇禎歷書》的補充.其后《明史·本紀》、《國榷》、《續(xù)文獻通考》、《罪惟錄》等著作都有全面的輯錄.這樣明顯源自欽天監(jiān)預報、觀測和記載的“朝廷記錄”共135條,經(jīng)過計算檢驗,其中正確記錄(首都可見的)101條,大致正確記錄34條(首都不可見但中國某地可見的18條,有日食發(fā)生但中國各地均不可見的16條).據(jù)天文計算,明代首都可見日食共106次,記載101次,得到覆蓋率95%.
(2)明朝中期大量興起的地方志和各種文人筆記小說中,也有大量天象記錄,日食記錄是其中重點之一.這些記錄大致有3種來源: 日全食或接近全食造成的轟動效應而成為當?shù)氐拇笫录? 由于分野觀念而摘錄史書天文志中與本地“有關”的日食事件; 地方志編纂者的個人愛好.同一省或地區(qū)的各縣,會互相抄錄地方志中的天象內容.
(3)據(jù)《中國古代天象記錄總表》搜集有明代日食662條,許多應是抄錄自朝廷記錄.地方性記錄中超出朝廷記錄的信息,大多出于傳抄錯誤.地方性的正確條目,基本上并不超出朝廷記錄的范圍; 但地方記錄中對日全食景象的豐富多彩的描述,則是朝廷記錄所沒有的寶貴資料.
(4)明代我國東部共發(fā)生15次全食或環(huán)食(表2),其中明朝前期(1500年以前)的5次,地方志沒有特別的記載.后期10次,地方志大多有日全食情景的大量記載.正德九年八月、嘉靖二十一年七月、萬歷三年四月、崇禎十四年十月日食,每次都有幾十處不同地點日全食的生動記錄.將這些記錄的地點繪注在地圖上(圖1–3),準確地反映了現(xiàn)代天文計算所復原的日食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