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眠
我家門前有一條不寬的河,大人們叫它中東河。入夏前,我總喜歡沿著中東河走,運(yùn)氣好的話,還能看到拇指大小的螃蟹,趴在河邊淺淺的淤泥上吐著白色的泡泡。到了秋天,低低的草叢里會有一朵朵如棉花般的蒲公英,我會樂此不疲地摘下蒲公英,鼓起腮幫子,用力一吹,盯著那小小的絨球,期待它能飄到更遠(yuǎn)的地方。
升入中學(xué),我還是會沿著中東河回家。不同的是,我不會再沉迷于蒲公英的種子到底能飛多遠(yuǎn)。在中東河公園的外圍,種植著一排香樟樹,香樟樹的下面往往還有低低的楓樹,在楓樹的下面,有著我叫不出名字的灌木,它們長得層次分明,郁郁蔥蔥。
相同的是,每次考試的試卷都要家長簽名,于是,我路上的心情就會隨著考試成績忽明忽暗,高低起伏。印象中考試分?jǐn)?shù)最低的那一次,我懷疑自己在答題時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東西附身了,可是現(xiàn)實(shí)仍然是現(xiàn)實(shí),我需要拿著試卷回家。從進(jìn)家門的那一刻開始煎熬,反復(fù)在心中積攢著勇氣,積攢到我能夠開口的前一秒。
爸爸瞬間變了臉色,他深吸了一口氣,叫出了我的全名。那一刻,我心里慌得宛如面臨萬丈深淵,甚至不敢抬頭,只能死死地盯著書桌上的一個點(diǎn)。
“肯定是你上課沒認(rèn)真聽講,是不是有什么東西讓你分心了?”媽媽搶先一步,連珠炮似的發(fā)問。
“你把試卷拿來給我看下,你先去洗澡。”爸爸的聲音平緩穩(wěn)重,如臨大赦的我立刻拿起衣服,安靜地走進(jìn)浴室,在關(guān)門的那一刻,我聽到了父母的爭吵。
萬幸,我還是安然地渡過了那個晚上,取而代之的是,三天后的周末,爸爸在書房和我待了三個小時,討論我的學(xué)習(xí)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轉(zhuǎn)眼到了假期,晚餐后沿著中東河散步成了我和爸爸的日常。我挽著爸爸的手,沿著鵝卵石小路,慢悠悠地晃了一圈又一圈,談學(xué)校的事、同學(xué)的事、未來的事。爸爸總是安靜地聽著,偶爾會和我交流一下想法。媽媽會在窗臺前看著我倆歸來,而后略帶嫉妒地抱怨:“中東河很快就要改建了,到時候看你們?nèi)ツ睦锘问??!?/p>
直到我大學(xué)開學(xué)報(bào)到時,中東河的改建還沒有完成。我的目光跳過一人多高的藍(lán)色圍欄,落在塵土飛揚(yáng)中的香樟樹頂上,不知道它樹下的楓樹、楓樹下的灌木,以及灌木下的蒲公英都還好嗎?原來,那些我日日看遍的樹木早已在我的心里發(fā)了芽。
“等你回來的時候,這邊就該建好了!”爸爸提著我的行李,把我送上了車,我回過頭,看到爸爸還站在原地目送我,揉了揉肩膀。
媽媽的嫉妒心依然在延續(xù),每隔幾天,我就會和爸爸打電話,告訴他學(xué)校的事情和生活的事情。掛了電話,室友的目光便向我聚集,我成了她們艷羨的對象。
放假回家,爸爸早早地等在了火車站,一看到我,就順手接過我的行李箱,我挽著爸爸的胳膊,言談之間提及了小時候。爸爸笑著說:“有些小時候你認(rèn)為世界末日的錯事,等你長大一點(diǎn),就覺得這根本不算什么。爸爸只是想等你長大后,自己去體會更大的世界?!?/p>
后來,中東河花園改建完工了,香樟樹郁郁蔥蔥,它庇護(hù)下的灌木依然勃勃生長。原來,香樟是一種這么溫柔的樹呢,我也想長成像它那樣的樹,為底下的灌木遮風(fēng)擋雨。等我長成了,就有粗壯的樹枝,足夠成為當(dāng)初庇護(hù)我的那棵老香樟樹的依仗,我們彼此交錯,彼此相連,就好像我們從未分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