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純
6月25日,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一次會議再次審議民法典婚姻家庭編草案,新增了婚姻法第24條新司法解釋的相關內容,將夫妻債務“共債共簽”寫入民法典婚姻家庭編。
夫妻共債認定不清 ?一方莫名“被負債”
在日常家庭生活中,夫妻為共同生活、共同經(jīng)營和履行法定扶養(yǎng)義務所負債務,是共同債務,然而這個法律因缺乏明確的界定而一度成為“模糊地帶”?,F(xiàn)行婚姻法沒有具體規(guī)定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有關夫妻債務的認定。2003年最高法出臺婚姻法司法解釋(二),其中第24條中關于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問題引發(fā)了很大爭議,一度成為社會關注的熱點問題,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為此收到了大量群眾來信。
李某因前夫借的一筆200余萬元的債務而陷入困境。經(jīng)過法院兩次審理,在李某看來這筆并未用于她和前夫共同生活的債務,因是夫妻關系存續(xù)期間夫妻一方所借,被法院依據(jù)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24條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李某唯一的一套房產被法院查封,工資被凍結。
第24條規(guī)定:債權人就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夫妻一方以個人名義所負債務主張權利的,應當按夫妻共同債務處理。但夫妻一方能夠證明債權人與債務人明確約定為個人債務的除外。然而最大的問題在于,要證明夫妻一方對外舉債為個人債務難度很大,因為很少有人會約定夫妻財產歸各自所有,更難以證明第三人知道這個約定。
杭州女子黃某在旁人眼里,算是人生贏家:是某銀行的中層,兒子就讀于重點學校,擁有市中心河景公寓。2012年,黃某與前夫結束了長達14年的婚姻,原以為生活可以有新的開始,但一張張法院的傳票,讓她感覺墜入了深淵。原來在她離婚前,前夫王某于2011年4月至年底獨自向他人借款合計490萬元,而黃某對此一無所知,更沒有用到分文。
庭審期間黃某因舉證困難,官司歷經(jīng)一審和二審,黃某最終還是被法院判定對前夫的490萬元借款承擔共同還款付息責任。從此,黃某的生活質量急轉直下,她的銀行賬戶被凍結,大部分收入被劃走用于承擔共同還款付息,還被限制高消費,坐不了高鐵,家門口甚至被人擺上了花圈。
走投無路的黃某決定作最后的努力,她來到檢察院申請抗訴。檢察機關經(jīng)過審查發(fā)現(xiàn),其前夫的巨額借款明顯超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負債務,于是抗訴,提起審判監(jiān)督程序。最終法院認定,該欠款屬于黃某前夫的個人債務,而非夫妻共同債務,黃某無須再承擔490萬元借款的返還責任。
在眾多的維權者中,黃某算是幸運的,還有更多不幸的“被負債”者,其維權之路依然漫長且迷茫。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數(shù)據(jù)顯示,民間借貸糾紛案件逐年高發(fā)。據(jù)統(tǒng)計,在非舉債的夫或妻一方稱對債務并不知情的情況下,適用“24條”判定的夫妻共同債務案件從2014年起激增至萬起以上,此后幾年逐年遞增。
曾經(jīng)有一項實名調查,參與問卷調查的“被負債”者中,87.1%為女性。調查結果顯示,超過52.8%的舉債方跑路或因各種原因缺席審判,完全無處質證,舉證難度極大。僅25.8%的涉案訴稱借款可能用于經(jīng)營;52.6%債權人為職業(yè)高利貸者;還有少部分涉案訴稱債務為虛假債務、涉案訴訟為虛假訴訟。77.8%的舉債方資不抵債或逃債,導致受害人承擔連帶責任后根本無處追償。受害人群體嚴重缺乏有效社會支持,部分受害人表現(xiàn)出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
夫妻“共債共簽”寫入民法典分編草案
與李某、黃某一樣飽受夫妻共債之苦的無辜者為數(shù)眾多,其中以女性為主,她們自發(fā)成立了維權聯(lián)盟,各界人士和各級婦女組織也都紛紛聲援,強烈呼吁修改第24條。僅在十二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期間,就有45位全國人大代表聯(lián)名提出5份建議,要求對該條司法解釋進行審查。有鑒于此,2018年1月,最高人民法院專門針對第24條的夫妻債務發(fā)布了司法解釋,對夫妻共同債務認定標準進行了根本性調整。
然而去年8月,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五次會議初次審議民法典婚姻家庭編草案時,該項調整并沒有寫入草案。全國人大憲法和法律委員會相關負責人當時解釋說,考慮到新司法解釋剛出臺不久,需要觀察評估,因而草案維持了現(xiàn)行婚姻法的有關內容。對此,分組審議時,不少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提出,在“第24條”的新司法解釋出臺后,多起案件中的債權人提出了撤訴申請,司法解釋也受到了各界的歡迎,從實際效果來看,屬于比較成功的司法實踐內容,為此建議還是把新司法解釋中的“共債共簽”原則吸納到婚姻家庭編里。
時隔近一年,此番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一次會議二審民法典婚姻家庭編草案,在二審稿中增加了第24條新司法解釋的相關內容:夫妻雙方共同簽字或者夫妻一方事后追認等共同意思表示所負的債務,以及夫妻一方在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以個人名義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負的債務,應當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夫妻一方在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以個人名義超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負的債務,不屬于夫妻共同債務,但是債權人能夠證明該債務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共同生產經(jīng)營或者基于夫妻雙方共同意思表示的除外。
“由于之前的第24條存在擴張夫妻共同債務的嚴重弊端,導致司法實踐中損害非直接負債方配偶利益的現(xiàn)象層出不窮,最高人民法院在2018年最終放棄了繼續(xù)修訂‘時間推定規(guī)則的想法,而是另辟蹊徑地發(fā)布了修改第24條的夫妻債務司法解釋。該解釋大幅限縮了夫妻共同債務,將夫妻共同債務局限于雙方共同簽字及事后追認所形成的債務、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負債務,以及債權人能夠證明用于夫妻共同生活或者夫妻共同生產經(jīng)營或者基于雙方共同意思表示的其他債務,這一限縮方案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過度優(yōu)待債權人的問題?!敝心县斀?jīng)政法大學法學院劉征峰博士說。
他認為,一國采用何種法定夫妻財產制,雜糅了民眾觀念與繼受傳統(tǒng)等因素,至少在我國此次民法典編纂中,立法者尚未展現(xiàn)出廢除婚后所得共同制的意愿。一旦承認婚姻具有改變夫妻雙方財產權屬狀態(tài)的效力,婚后所得共同制就無法擺脫處理夫妻債務問題的難題。作為未來的一個目標,夫妻債務規(guī)范體系既不應當優(yōu)待,也不應當損害債權人的利益,而是應當盡量趨近夫妻雙方無婚狀態(tài)下的利益格局,來確定夫妻雙方各自的責任財產范圍,這才是在夫妻共同債務與連帶債務等置前提下,最能合理體現(xiàn)夫妻債務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