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樹梅
林偉國有兩大業(yè)余愛好,打羽毛球和打麻將。打羽毛球林偉國是新近才喜歡上的,算是新人,妻子楊琳對此是雙手贊成,可對第二個愛好她就不樂意了。
林偉國說心里話也想戒,可麻將吸引力實在太大,一時半會兒還真戒不了,就自我安慰說:我不抽煙不喝大酒,也沒有其他不良愛好,就打打小牌,輸贏也不大,算什么嘛,即使上帝也會原諒的。
這天是星期天,林偉國一大早就要上牌桌,楊琳說:“偉國,你不是答應(yīng)我逛街的嗎?”
林偉國賠著笑說:“朋友三缺一,救場如救火,我不去不行,逛街嘛,下次好吧?下次你要買什么就買什么?!?/p>
楊琳還要說,林偉國已急急忙忙地走了。
這一場惡戰(zhàn)一打就是一整天,等散了場已是晚上,林偉國手氣不錯,贏了點錢。他吹著口哨回到家,卻發(fā)現(xiàn)楊琳不在家,打她手機,通是通了,可就是不接。
林偉國有點慌了,一再打,楊琳終于接了,聲音里既有哭腔又帶著憤怒,說:“你還曉得回家?告訴你,我現(xiàn)在在診所里,我發(fā)燒了,是我媽陪我來的,你不要來找我,繼續(xù)打麻將去,我不會告訴你我在哪家診所的?!闭f著掛了電話。
楊琳這回真生氣了,林偉國這下慌了,忙再打過去,可楊琳已把手機關(guān)了。
這么一鬧騰,林偉國因打麻將贏錢而發(fā)燙的大腦漸漸冷靜下來了,心里開始有了悔意,這時肚子餓了,干脆找兩個朋友喝杯啤酒,排遣一下。
一想到朋友,林偉國首先想到的是一起打羽毛球的朋友。說真的,打麻將的一幫人口頭上雖也稱之為朋友,可從心底深處他不得不承認(rèn)并不是那回事,賭場上人情薄,一點不假。
林偉國當(dāng)即打電話給一個球友,說請他喝酒,可球友婉言謝絕了,說沒空。林偉國又打給第二個球友,誰知巧了,這位球友也沒空。
林偉國這下有點喪氣了,繼續(xù)打,誰知怪事出現(xiàn)了: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全沒空。
不對,肯定有事!
林偉國想了又想,撥通一個最要好的球友,叫陳國斌,問道:“國斌,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我們還是不是朋友?”
電話那頭陳國斌沉默了一下,然后聲調(diào)低沉地說:“是有事,不過跟你無關(guān),你多心了,要不你過來吧,到我家?!?/p>
在陳國斌家,林偉國驚訝地發(fā)現(xiàn)先前拒絕他的幾個哥們?nèi)?,大伙兒全悶坐著喝茶,也不多話,氣氛有點壓抑。林偉國心說發(fā)生什么事了,正要問,陳國斌一看時間,開腔了:“快到點了,哥們兒,出發(fā)!”
這時陳國斌老婆叫住了他,說:“國斌,天氣涼,你們又要一夜不歸,多穿點兒衣服,街上如果有熱乎的飯菜就吃點?!?/p>
林偉國一聽更驚訝了,一夜不歸?干什么?可看樣子不是干壞事,不然陳國斌老婆這么體貼干什么。
此時正是寒冬臘月天,天已黑了,五六個人裹得緊緊的,埋頭騎著電瓶車,一言不發(fā),其中一位還開著輛小汽車,不急不慢地跟著。林偉國有一肚子疑問要問,可寒風(fēng)勁吹,哪張得開嘴。過了一會兒停下了,個個下車不住地跺腳呵氣,陳國斌開口了:“偉國,驚著你了吧?好,我來告訴你,我們在等一個人,他馬上就要從這里經(jīng)過……”
就在這時有人輕叫一聲:“來了、大治來了!”
陳國斌一下子住了口,神情異樣地望過去,所有人也同樣的神情,林偉國再一看,只見從遠處過來一人。
那人跟林偉國他們差不多的年紀(jì),三十開外的男人,瘦瘦的,騎著輛電動車,這么冷的天竟然不戴帽子不圍圍巾,一任寒風(fēng)吹著,借著路燈光,可以看到他一臉的快樂,眼神甚至有點迷幻的樣子!
這時路上有人跟那個叫大治的男人打招呼,想必是熟人:“大治,這么冷的天干什么去???”
大治一聽笑得分外燦爛,說:“我老婆坐夜班火車回來了,我到車站接她去。”
大治說著騎過去了,再看那熟人,一臉的吃驚,好像聽到了這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
這時陳國斌低低叫一聲:“跟上去!”
大治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前,陳國斌他們幾個人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個個一聲不吭,林偉國瞅見大伙臉色嚴(yán)肅極了,也不敢多問。
騎了好一會兒到了火車站,大治下了車,一邊跺腳一邊熱切地張望著,好似在等什么人。陳國斌他們也下了車,個個隱身在暗處,靜靜地守候著。
過了好一會兒,“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火車站的鐘聲響了,是夜里十點。就在這時大治做出一個奇怪的動作。
因為相隔較遠,看不清大治的神情,只見他抖索著手從電瓶車車籃子里掏出一樣?xùn)|西,借著路燈光可以看到,那是一瓶白酒。
然后大治打開酒瓶蓋,舉起瓶子就喝,大口大口的,像在喝水。天啊,這樣喝要出人命的??!
林偉國暗暗吃驚,想上前阻止,可陳國斌他們動也不動,只是個個眼里現(xiàn)出十分痛苦的樣子。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眼見著大治一口氣灌下了大半瓶酒,然后酒性發(fā)作了,搖晃著身子,倒了下去。
這回不用任何人吩咐,陳國斌他們飛也似的沖過去,七手八腳地把已爛醉的大治抬上汽車,二話不說,開車離開了車站。在忙亂時,林偉國看到所有人眼里含著淚。
在大治家,大伙把大治小心抱上床,脫掉衣服蓋上被,又燒好熱水,然后個個一臉疲憊地坐了下來。
這時陳國斌低低地說:“偉國,現(xiàn)在可以告訴你發(fā)生什么事了?!?/p>
大治是我們的一個球友,是個實在人,可是幾年前他不知搭錯了哪根弦,愛上了打牌,炸金花,誰勸也不聽,他老婆哭過好多次,可他就像著了魔一樣,什么也聽不進去。
五年前的今天,晚上十點,他老婆從娘家回來,要大治到火車站接她,可那時大治正跟人賭得痛快,哪里分得開身,你曉得的,在賭場上人的心腸會變得不可思議的冷酷,除了賭,心里容不下任何東西。
老婆左等右等等不來人,只得上了一輛出租車,誰知那是個黑車,司機看深更半夜的,大治老婆又孤身一人,便動了邪心……最后,反抗不從的大治老婆被殺害了。此時此刻大治依舊在賭著。
等大治搞明白發(fā)生什么事后,懵了,刺激太大,一下子落下了病根,從此每一年的這一天,大治便回到從前,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他都要去火車站接老婆,他這是在潛意識里贖罪,他不愿接受老婆慘死的現(xiàn)實,他要自欺欺人。等火車到站接不到老婆后,他便狂灌酒,好麻痹自己、懲罰自己,他永遠不能原諒自己。
他有兩次酒后睡在馬路上,差點活生生凍死。我們發(fā)現(xiàn)這情況后,作為朋友,便自發(fā)組織起來,也不打擾他,只是陪他度過這最痛苦、最漫長,也是最危險的一夜。
陳國斌講完了。林偉國靜靜地聽著,看看這幾位內(nèi)斂又重情重義的漢子,又看看爛醉如泥的大治,此時此刻,大治一定在夢中跟老婆相會吧?
那我為什么不珍惜眼前平常又踏實的幸福呢?楊琳,原諒我今夜一夜不歸,因為我也要加入陪大治的隊伍中。
而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你,我比任何時刻都想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