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zhí)教人_錢鋒 編輯_湯成米

2019年1月底，重慶萬物啟蒙有光教育空間正式面向公眾開放。開館日，鄰近社區(qū)的兒童在父母的陪伴下趕來，在云帆劇場席地而坐，閑談、閱讀，等待一場電影的開始。

“光照童年”電影課，作為萬物啟蒙系列課程的一部分，其核心仍然是錢鋒從中國傳統(tǒng)“物象”文化發(fā)展出的“物—器—道”認知體系，唯一不同，只是電影這個介質(zhì)。以本篇《紅氣球》為例，紅氣球這個“物”同時也就是作為玩具的“器”，電影不僅是觀看，玩具也不僅是玩。透過電影中小男孩和紅氣球的關(guān)系，家長、教師、宗教人士、其他小孩和紅氣球的關(guān)系，錢鋒將孩子們引入了個人和他者的關(guān)系的思考。

在這里，電影課不是一種知識的集合，也不是簡單的審美、哲學(xué)或道德的教育，而真正變成了兒童構(gòu)建自我和世界的“道具”。

兩個同學(xué)為紅氣球和帕斯卡的“捉迷藏”配音。左為錢鋒，萬物啟蒙教育創(chuàng)始人、全國知名課程專家、2016年度全人教育獎提名獲得者。

引入：一只“紅氣球”

在電影中，紅氣球是有意的視覺設(shè)計，而在電影課中，這個鮮亮的“物象”很容易激起孩子的情感體驗。那么，孩子們發(fā)現(xiàn)了怎樣的紅氣球？

錢：帕斯卡和紅氣球相遇的第一天，你印象最深的畫面是什么？

生1：那個“小短腿”（帕斯卡）怎么跑得那么快。

錢：他因為紅氣球，公交沒坐上，就自己跑著上學(xué)，所以第一堂課遲到了。

生2：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找人給紅氣球打傘。

錢：為什么打傘？

生3：他非常喜歡紅氣球。

錢：但是，紅氣球淋濕了又不要緊。我們淋濕會生病，他為什么不給自己打呢？

生4：他非常喜歡這個紅氣球，不想讓它受傷。

錢：你們?nèi)绻е粋€毛茸茸的玩具，下雨天會讓玩具打傘嗎？

生5：（笑）我會把它塞到衣服里。

錢：這是一個辦法，但紅氣球那么大，衣服塞不下呢。

生5：把它抱著打傘。

錢：這把傘只能遮一個人，毛絨玩具和你，你會選誰？

生5：我就不帶毛絨玩具，把它放家里。

錢：所以帕斯卡不讓紅氣球被雨淋濕，是因為他非常喜歡。但這個很奇怪啊，氣球也不會被淋濕，他為什么要這樣呢？

生6：我感覺氣球有靈性。

錢：他感覺紅氣球是他的朋友，所以也會生病。

生7：他一定想，這個氣球有生命。

紅氣球帶來游戲與陪伴

電影情節(jié)進入第二天，紅氣球被帕斯卡奶奶扔掉后，又回到他身邊。調(diào)皮的紅氣球和男孩捉迷藏，一起上學(xué)。在兒童世界，“玩具”是擬人化的伙伴。假如這時你有一只紅氣球呢？

錢：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有這樣的氣球，會帶它怎么玩？

生1：帶它去糖果店。

錢：你那么喜歡吃糖果嗎？

生1：不是。用紅氣球的繩子，把整個糖果店的糖果全部卷走。

（所有小朋友笑）

錢：你的意思是派它偷糖果。

生1：反正又不是我的，是它的。

錢：被抓以后也是氣球的事，對吧？聽上去也是挺好的主意啊。

生2：我會騎到氣球上，然后飛到學(xué)校去。一到學(xué)校，收好書包，就讓它飛回去。

錢：這也是個好辦法，以后就不怕堵車了。

生3：帶它去游樂園，坐摩天輪。

錢：對，去游樂園一起玩。

錢：我們發(fā)現(xiàn)在帕斯卡和紅氣球之間，紅氣球好像會說話，你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一路上在說什么？

生4：但是聽不見呀。

錢：這部電影沒有說話，但是我們仿佛聽到了帕斯卡和紅氣球之間在對話。你覺得他們會說什么呢？

生5：“你是活的嗎？”

錢：對呀，你是活的嗎？怎么會跟著我跑呢？

生6：“不要跟著我啦，我要遲到啦。”

錢：是啊，昨天我已經(jīng)被老師訓(xùn)斥了，今天不要再跟著我了。

生7：“你先回去等我，我放學(xué)就回來了。”

錢：那紅氣球會對他說什么呢？紅氣球好像也在跟帕斯卡說話，對不對？剛才這個場景，我們讓同學(xué)來給它配音，替他們說出心里話。

被大人世界驅(qū)逐的紅氣球

紅氣球和帕斯卡在大人的世界冒險，卻受到“家長”“老師”“神職人員”的驅(qū)逐。在錢鋒看來，這三種角色分別意味著現(xiàn)實教育中的“家長意志”“教師意志”“社會意志”。

課程由此從體驗走向思辨，活潑、有靈性的紅氣球為什么會被視作干擾秩序的玩笑？每個大人曾經(jīng)也是孩子，陪伴孩子觀影的家長，此刻又會想到什么呢？

錢：紅氣球接連遭遇了哪三撥人？

法國電影《紅氣球 Le ballon rouge》海報，片長32分鐘。上學(xué)的帕斯卡從街邊的路燈上解下一只紅氣球，接下來，這只氣球成為了他的童年伙伴，一起去學(xué)校、坐車、上教堂。后來，一群嫉妒的搗蛋鬼試圖將紅氣球打破

眾生討論：奶奶、老師、校長、士兵。

錢：我很奇怪，好玩又有靈性的紅氣球，大人為什么不喜歡呢？

話題討論①：為什么大人都不喜歡紅氣球？

生1：大人可能覺得紅氣球是在干擾孩子。他們不理解孩子，覺得很煩。

錢：所以我得把氣球給你丟掉，奶奶是這么想的。在教室里，老師想要抓住紅氣球，把它趕掉，為什么呢？

生3：影響同學(xué)們的學(xué)習(xí)。

錢：小朋友就沒法安靜學(xué)習(xí)了。那為什么教堂也不讓它進去呢？紅氣球又不說話，它只是好好地在邊上看它的好朋友帕斯卡呀。

生4：因為教堂是很莊重嚴肅的地方，但紅氣球是玩具，不太合適。

錢：那我把紅氣球改成黑氣球，合適嗎？

生4：好像還是不合適，因為它同樣是玩具。

錢：那看來不是紅色的問題，紅色在這樣莊嚴肅穆的教堂，確實有點輕飄飄的。黑氣球也不行，因為你老是要跳，干擾神圣的氣氛。你認同紅氣球被士兵趕出教堂嗎？

生4：認同。

生5：我也認同。

錢：你也覺得，你有一個玩具，大人把它扔掉，是理所當然的。那我要問，這個紅氣球沒地方去了，家里不能待，學(xué)校不能待，教堂不能去。那它去哪里呢？

生8：去超市。

生9：去游樂園。

錢：確定收銀員、工作人員不會趕它走嗎？

生10：可以去一個廢棄的工廠，沒人的工廠。

錢：那個地方就屬于你們兩個了。紅氣球有這么好的小主人，卻跟他回不了家、上不了學(xué)、做不了禮拜，只能去廢棄的工地，多可憐。為什么會這樣呢？

生11：因為家長都認為，如果紅氣球繼續(xù)留在他身邊，會對他造成一定的影響。

錢：所以我跟我的好朋友紅氣球，只能去沒有大人的地方，是這樣嗎？那我和它去有小朋友的地方呢？會不會發(fā)生什么事？

生12：不會。

生13：有小朋友可能會喜歡紅氣球而把它拿走。

錢：那么我們一起看看，大人不允許紅氣球存在，而小朋友見了會怎么樣。

另一個不被現(xiàn)實允許存在的帕斯卡

紅氣球被覬覦它的頑皮小孩打破了。現(xiàn)場小朋友們紛紛哀嘆，“可憐的紅氣球”“太恐怖了”。緊接著的設(shè)問使紅氣球的象征內(nèi)涵得以擴大。紅氣球不只是一個童年玩伴，還意味著一種生命聯(lián)系。孩子們仿佛也成為了那個有靈性的紅氣球。

錢：為什么小孩也容不下紅氣球？這么可愛的有靈性的紅氣球。

生1：因為他們嫉妒，要把它毀掉。

錢：好東西不能一個人獨占。你可以善待它，為什么要毀掉？如果你得不到別人的好東西，你也會這樣做嗎？

生2：不會。

錢：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事，紅氣球什么都沒有做，也沒干壞事，它只是一個活潑潑的小精靈，為什么沒有一個地方允許它存在？

話題討論②：為什么小孩也容不下紅氣球？

生3：我覺得，大人小孩都不喜歡紅氣球。

錢：那我們該怎么辦？你有一個那么喜歡的小朋友，結(jié)果你身邊的人都不喜歡它。

生3：把它藏在一個地方，然后在一定時候去看望它。

錢：可紅氣球本來高高地、孤獨地掛在電線桿上，是你把我救下來，你卻要把我放在一個地方，說偶爾來看我，那我肯定會很傷心的，你怎么辦？

生3：（不語）

生4：我覺得我可以把它藏起來，然后固定時間去和它玩?zhèn)€痛快。

錢：總而言之，不能遇見任何一個人，因為只要有人的地方，你就擁有不了這個紅氣球了，是這樣嗎？

生4：是的。

錢：現(xiàn)在我們發(fā)現(xiàn)一個很為難的問題，這樣好的一個活潑的、自由的玩具，不能正當?shù)呐隳阃?，還要把它藏起來，偷偷摸摸去玩。當紅氣球被打破的一剎那，帕斯卡的心情會怎么樣？整整三天的朝夕相處，他卻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著他最要好的好朋友，被人打破了。你覺得他想對紅氣球說什么呢？

（影片繼續(xù)，音樂起。小朋友低語。）

生5：好朋友再見。

錢：僅僅說聲再見，就能把三天的友情告別嗎？

生6：沒事兒，朋友。你還能喜歡另一個朋友。

Tips

《八只氣球》

謝爾?希爾弗斯

八只氣球都沒有賣掉

在一天下午合伙逃跑

氣球帶著線飛向天空

開始了它們的自由行動

一只高飛碰到驕陽——砰！

一只玩耍在高速路上——砰！

一只落在仙人掌上睡覺——砰！

一只留下陪伴淘氣的寶寶——砰！

一只想把烤肉先嘗——砰！

一只與豪豬談情說愛——砰！

一只到鱷魚嘴里探頭探腦——砰！

一只坐在那里，慢慢地扁了下來——哧！

沒人買的八只氣球，掙脫束縛一起逃走。

無論高飛還是四處漂流，

就算粉身碎骨也是它們的自由。

錢：還有別的綠氣球、藍氣球。

生7：可以把它縫起來。

錢：把你縫縫補補起來，還是我最好的朋友，每天跟我一起玩。

生8：我覺得紅氣球可能會想，好朋友請不要忘記我，我永遠愛你。

錢：非常深情的一句表白。對一個孤獨的男孩來說，這是生命中非常傳奇的三天，紅氣球給了他非常難忘的無聲陪伴。我想起一首詩。

（屏幕上給出詩歌內(nèi)容）

“八只氣球一起逃走”

萬物啟蒙脫胎于傳統(tǒng)詩歌的“物象”文化。課堂結(jié)尾，通過詩歌的引入和誦讀，觀影氛圍被推向頂點，在討論中暗昧的主題瞬間“明亮”。正如帕斯卡抓住氣球飛向天空，八只氣球合伙逃跑，課程最后完成了對童年秘密的洞悉——氣球的命運無論是破滅還是飛向高空，內(nèi)核都將指向“自由”——兒童作為個體的意識覺醒。

錢：這八只氣球有不同的命運，如果你是其中一只，會選擇哪種人生？

生1：我會做“一只坐在那里，慢慢地扁了下來”。

錢：你是愿意開啟一段沉默的安靜的人生嗎？不去冒險，只是安安靜靜地老去。

生2：我會當?shù)谝恢粴馇?，碰到驕陽?/p>

錢：飛那么高，會很燙，很遠，還會很危險。

生2：沒關(guān)系，飛很高，我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望見更多東西。

生3：我想當?shù)谖逯粴馇?，因為我愛吃肉?/p>

錢：你愛吃肉？無論怎樣我一定要吃個痛快，過自己喜歡的人生。

生4：我會選擇到鱷魚嘴里探頭探腦。

錢：哇，這么危險你都敢去嗎？為什么呢？鱷魚會吃人的。

生4：好奇。

錢：對世界充滿好奇心的小朋友。

生5：我覺得每只都好！

錢：你是每種人生都想過一遍。

生5：不，我每一個都過八分之一。

錢：你是想都嘗試，很好。這就是男孩子，非常有勇氣。

生6：我沒想好。

錢：我們會發(fā)現(xiàn)有一種情況，無論你選擇冒險的好奇的好吃懶做的自由飛翔的氣球，最后命運都是一樣。那你還愿意做這個氣球嗎？

生7：我愿意。

錢：我們不妨想象一下，最初掛在電線桿上的紅氣球，它可能是逃走的，那它一開始是在哪里？

生8：應(yīng)該是在一個賣氣球的人手里，或是賣氣球的商店里。

帕斯卡和氣球們一起飛向高空，坐后排的家長們也有同樣的感動。影片放映結(jié)束后，這位媽媽告訴記者，這是她“想象中的課堂”

錢：紅氣球開始了冒險，它遇見好朋友帕斯卡，但沒想過最后會死在其他小朋友腳下。你是一個紅氣球，你還愿意逃嗎？是回到這個櫥窗，安全地鎖著呢，還是愿意出來冒險？

眾生：出來。

錢：為什么？

生10：因為那樣我是自由的。

錢：無論什么情況，你認為自由是最重要的。就算做最后一只扁下去的氣球，無憂無慮坐在那里也是我的自由。我們將最后一段再一起讀一下。

眾生：“沒人買的八只氣球，掙脫束縛一起逃走。無論高飛還是四處漂流，就算粉身碎骨也是它們的自由?！?/p>

錢：電影最后沒有告訴他們?nèi)チ四睦铩＿@是紅氣球的選擇，也是帕斯卡的選擇。如果在日復(fù)一日的平庸的沒有自由的生命中成長起來，他寧愿隨著氣球一起飛走。我想，我們每個同學(xué)心中都有紅氣球，是的，那個自由的紅氣球。這是我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