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書畫鑒定家楊仁愷( 1915-2008)先生的相識,始于L996年“第二屆中國書法史論國際學術研討會”,我以論文《廣東的三方隋碑》首次赴沈陽參會。隨后在北京、上海、澳門、香港、廣州等地,因各種學術研討會或學術活動,我們還見過多次,其中印象最深的莫過于1998年在澳門、廣州舉行的“第三屆中國書法史論國際學術研討會”。
會議在澳門完成全部議程后,代表們在廣州參觀由我參與策劃的“明清法書與嶺南書法”展和博物館的其他書畫藏品。待其他代表陸續(xù)返程后,我特地陪楊仁愷先生在庫房觀摩館藏書法作品。由于時間緊迫,他只提出看看海瑞的件書法卷。該書法卷為件很有爭議的明人作品,由于海瑞傳世作品極少,可資參證的資料不多,故古代書畫鑒定小組的專家們對該作品直持有不同意見。
楊仁愷反復觀摩該作品,認為不僅書風是典型的明人書法,其紙質、墨色等各種輔助依據(jù)也是典型的明代風格。經(jīng)過綜合比對,他再次確認了自己的觀點,認為該作就是件典型的海瑞真跡。為此,他在臨別時囑咐我拍攝套照片,他回去后好好研究,并鼓勵我對這件作品展開研究,他可以推薦到《文物》雜志去發(fā)表。
楊仁愷回到沈陽不久,我寄去了他在澳門、廣州等地活動的照片及海瑞作品圖片,很快便收到他的回信。信封上印有“唐簪花仕女圖人物”圖案和中英文“遼寧省博物館”字樣,楊仁愷手書地址及收件人:“5101 10,廣州市文明路21 5號廣東省博物館朱萬章同志啟,楊。”回信書寫在印有“遼寧省博物館便箋”字樣的32開信箋上,全文日:
萬章同志:
大函暨照片均已收訖,謝謝!
遵囑書貴齋題名附上,請收。
海氏詩稿文稿擬就,亟欲拜讀,請附照片,以便參酌是盼!
我十一月十五日應澳門市政廳之邀,在那里工作五天,即返回珠海,能否再去廣州,尚未決定。特問
近佳,館中同仁從此,楊仁愷拜復。11.7.
信中所言“照片”即指楊仁愷的活動照片與海瑞作品圖片。“遵囑書貴齋題名”是指為拙書齋題寫齋額。當時由于時間匆忙,在觀摩海瑞作品之后,僅匆匆為博物館題寫“物華天寶”幾字,便奔赴機場回沈陽。他答應回去后再為我題寫齋名。齋額題寫在張縱335厘米、橫686厘米的宣紙上,書文日:“聚梧齋,戊寅冬月八十四叟穌楊仁愷題”,鈐朱文圓印“長樂永康”、白文方印“楊仁愷題”和朱文方印“沐雨樓”。其時拙齋名本為“聚梧軒”,因楊仁愷先生覺得“齋”比“軒”更有味道,遂建議改為“聚梧齋”。
“海氏詩稿文稿”即指海瑞所書書法詩卷,他希望我能將此詩卷寫成文之后,寄給他,他看后再推薦給雜志發(fā)表。遺憾的是,由于學力有所不逮,再加上后來直忙忙碌碌,對海瑞書法直未能展開深入研究,直到今天,仍然未能將文章寫成。以致后來每次見到楊仁愷時,我都會趨前鞠躬致歉,并承諾爭取盡快成文。而楊仁愷先生亦會記得此事,反復強調海瑞書法實屬難得,如能早日發(fā)表,對學術界當是功德無量之事。在現(xiàn)存所見的海瑞作品中,筆者曾見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其信札,其書風與該詩卷有所不同,或可理解為信札較為隨意自然,而詩卷較嚴謹規(guī)整。在清代嶺南刻帖中,也有海瑞書跡,其書法與詩卷基本致。清代刻帖時間,距海瑞僅僅兩百年,故當時鑒選者比今人更有機會見到海瑞真跡,應該說是比較可信的。因此,綜合文獻考據(jù)與楊仁愷的鑒定意見,筆者也認為海瑞作品當為真跡。
而古代書畫鑒定組其他成員認為存疑,主要在于缺少可資參考的依據(jù)。他們對該詩卷的時代風格也未曾提出質疑,也從側面認可了楊仁愷的判斷。對于楊仁愷來說,平生所見明人書跡不勝枚舉,海瑞屬于節(jié)烈明人書法,屬非典型明代書法,對于這樣件于明代書壇來說無足輕重的作品,他從20世紀80年代在廣州參加全國書畫巡回鑒定首次見到此作開始,一直到90年代末,總是惦記此事,并諄諄告誡后學,希望以此為契機,對該類書法多加關注,必將有裨益于學界。據(jù)此不難看出老輩書畫鑒定家不僅重視美術史上可圈可點的書畫名家,對于書畫鑒定中不為人所知的個案(如海瑞)也同樣重視。惟其如此,無論從事書畫鑒定,還是研究中國美術史,才會使學術研究變得更為豐富多彩。 部中國美術史,才會更加豐滿和完整。
信中提及楊仁愷先生再次赴澳門差務之事,并無下文。因其時并無手機等通信設備,聯(lián)系多有不便,故他是否去了澳門也不得而知。但有點可以肯定的是,后來他并沒有途經(jīng)廣州,也就無緣再向其請益。慶幸的是,在此之后,還有多次與其在他處見面的機會。每次雖然都匆匆寒暄數(shù)句,但其對后學的鼓勵與鞭策,總有如沐春風之感。如今,楊仁愷歸道山已近十年,但因鑒定海瑞作品而留下的手澤,如醇厚的佳釀,歷久而彌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