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柏清
世上哪有那么多溜光大道預(yù)備好了給人走呢?大多數(shù)的人生都是悲喜交歡,就如有白天必有黑夜,黑暗與光明并存。但是無論怎樣的道路,都會帶你到黎明。走著,走著天就亮了。
小的時候,住在偏僻的小山村,環(huán)村皆山也。所有不能自產(chǎn)的東西都要到山外的集市上買。村子離集市很遠,要過兩道山,一條大河才能到。那年臘月,爸爸收工很晚,再有兩天就是傳統(tǒng)的舊歷春節(jié),按照鄉(xiāng)下的習(xí)俗,春節(jié)的時候,家家過年,店鋪上板,集市歇業(yè),什么也沒得買,什么也沒得賣。可是臘月二十八這一天還有一個集市,這一天的集,有一個特殊稱謂,叫懶漢集,又叫窮漢子集。為什么這么叫呢,因為這個集是一年之中最后一個集了,再窮再懶,這一天也要到集上去,買賣些什么。沒有錢的人家挺到這一天,也得要到集市上去買些過年的東西。所以我們家雖然算不上特別窮,更不懶,但因為爸爸放假晚,所以我們也只得去趕懶漢集。為此母親很不開心,趕懶漢集在鄉(xiāng)下總是透著些許無奈的意思,使自尊的母親減弱了節(jié)日所帶來的幸福感。
我吵著要去,大過年的,爸爸不想我哭哭啼啼,使他放假晚給媽媽造成的煩惱又添一層,只好答應(yīng)我,因為我太小,墜腳,距離又遠,而要買的東西又多,只好告誡我,要很早就出發(fā),到時不許耍賴。第二天我被叫醒,眼睛還沒完全睜開,摸索著穿上棉襖,再登上笨重的棉褲,在媽媽的叮囑中跟著父親走出門去。門一開,一股寒風(fēng)灌進脖子,把我熱騰騰的呼吸哏兒嘍一下懟了回來。我激靈一下,看見父親濃黑的長影子拖在我前面,天上浩渺的繁星,村子里的樹和房子都黑黝黝的躲在暗影里,大地還沒有醒來,路也似乎在沉睡。我們走在隱隱約約的村子里,一戶戶的人家走過了,熟悉的不熟悉的那些風(fēng)物,在黑暗里都莫名生出幾分陌生感。
漸漸出了村,我在寒風(fēng)中努力跟上父親的腳步。走了一段,還有一段,上了坡,又下了坡,拐彎,直路,寬的,窄的,我只管在父親腳步聲的引領(lǐng)下,深一腳,淺一腳機械地走下去。可是我感覺走了那么久,前面始終是影影綽綽的黑暗,墨一般濃得化不開。我說,“爸,還有多遠啊?!卑职终f,“快了。”爬上山頂,又下了山,集市的跡象一點都沒有,小路上的荊棘掛著爸爸的老棉褲嘩啦嘩啦響。
我已經(jīng)很累了,山上的風(fēng)穿過林子,發(fā)出一種令人恐懼的聲音,遙遠的地方似乎有野獸在叫,我不由自主緊走幾步抓住父親的衣襟,我說,“爸,天怎么還不亮?”
“快亮了,走著走著就亮?!备赣H淡定地說。
過了河,到另一個村子的時候,我一抬頭之間,突然發(fā)現(xiàn),天果然亮了,我清晰的看見被晨曦敷了金粉的縷縷炊煙,房頂上一排排的玉米,院墻外的柴草垛,落光葉子的楊柳樹,都在晨曦中泛著金光,一個童話般金燦燦的村莊,仿佛只在一瞬間,不知在我邁出的哪一步,就來到眼前。村子里去趕集的人,三三兩兩的匯到路上來?!鞍?,天真亮了?!蔽覍Ω赣H說。父親回頭看著我笑了,“怎么會不亮呢,一定會亮啊!”
多少年,我難過,甚至覺得困難前后夾擊,無處可逃時,就會想起父親的話,走著走著天就亮了。世上有千億條路,有萬億人在走。條條大路通羅馬。可是,每個人的風(fēng)景都不同。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那是白天,竹杖芒鞋輕勝馬的也許恰是黑夜。黑夜里趕路的人只能咬牙說句誰怕,因為,怕也沒用。晝與夜的風(fēng)景,就如3D電影與黑白默片,夜的路更多是獨自承受、獨自成長。但我記得父親的話,走著,走著天就亮了,那是父親栽在我心底的白月光,每一步都離光明更近,離黑暗越遠,我只需低著頭,身子前傾,兩腿使勁,像多年前跟著父親去趕集那樣,安靜地走好腳下的路,因為,天一定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