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妖嬈

分揀工把堆積如山的塑料制品分類整理，塑料水瓶、杯子被分別歸類，等待加工再利用。

正方：垃圾分類在發(fā)達國家是鐵律

日本便是其中典范，這條“鐵律”執(zhí)行的成果甚至已經(jīng)反映到方方面面，包括影視作品當中。2019年夏季檔的懸疑推理日劇《輪到你了》中有這樣一個情節(jié)，某天一幢居民樓內(nèi)開社區(qū)討論會，由于管理員的突然過世，居民們需要投票選出一位志愿者，專門監(jiān)督各家的垃圾分類投放執(zhí)行情況。經(jīng)過投票，大家選出了帶有明顯偏執(zhí)狂特征的單身女子木下，原因便是她平常喜歡獨來獨往，唯獨對居民的垃圾投放問題非常執(zhí)著，經(jīng)常一個人在底樓垃圾桶前對每戶放置的垃圾袋進行翻查。推選木下女士干這個，基本上無人有異議。

為什么日本人要給自己“找虐”呢？原因很簡單，因為垃圾分類做得好不好，不僅僅與維護環(huán)境切身相關，更關系到一個國家的體面與安全。

眾所周知，日本的垃圾分類回收是從1980年開始實行的，在此之前，那里不可能是“世界上最干凈的國家”。那種臟，臟到什么程度呢？在沒有“重工業(yè)”入駐的戰(zhàn)國時代，倒尿盆的方式就是一種——站在樓上打開窗，把尿水直接往下潑。這種陋習，一直到大正時代都沒有什么改觀。那時候已經(jīng)有所謂的“飲料自動販售機”了，也就是一個分格的木頭箱面上，挨個兒裝上龍頭，每個龍頭下方鎖上一個杯子，你選擇一個箱子投硬幣，就會流出想喝的飲料，飲料是有分類的，但杯子沒有，前一個人喝完走人，后來者還得拿同一個杯子繼續(xù)喝，流行性疾病的傳播根本剎不住車。

盡管在大正之前的明治三十三年，國家推出了“污物掃除法”，讓每家每戶都裝上了“塵芥箱”，然而情況也未得到根本改善。不管干垃圾還是廚余垃圾，都往同一個桶里倒，每戶人家門前散發(fā)的惡臭和由此蔓延的傳染病便可想而知。試想一下，整個東京的住宅區(qū)，都是被骯臟的垃圾桶包圍，那“重口味”誰受得了？

誰也想不到，拯救日本清潔度的，居然是“面子工程”——也就是1964年東京奧運會。要臭氣熏天的東京來迎接各國運動員，顯然太不像話了，日本政府這才于1961年開始竭力挽尊，通過普及帶蓋子的便攜式塑料垃圾桶，將臭味臟物都“封印”起來。與此同時，垃圾回收車也開上了街面，讓處理人員可以每天定點定時地處理垃圾。這才把東京清潔一新，挽回了國家尊嚴。

但是，根本的垃圾處理問題還是沒有以科學的方式解決，就在經(jīng)濟飛速增長的十年間，日本的垃圾處理辦法只有一種——燒掉。燒紙可以，塑料怎么辦？其焚燒過程中產(chǎn)生的二噁英是致癌物，在規(guī)定居民自行焚燒垃圾的時候，他們的身心健康問題誰來解決呢？于是，1970年政府修改了法案，推出《有關廢棄物處理和清掃的法律》，這便是垃圾分類的雛形。最初，對于分類的重要性，日本平民還沒有特別意識，直到1995年的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爆發(fā)。這場邪教制造的浩劫，以及之后產(chǎn)生的一連串恐怖事件，令所有公共場所的帶蓋垃圾桶都變得“面目可憎”起來。誰能保證這些隨處可見的玩意兒，不會被恐怖分子相中，想著往里頭裝毒氣彈或炸藥包呢？“不安全感”意外地激發(fā)了全民環(huán)保意識，于是政府借機將24小時便利店門口等少數(shù)公共場所以外的垃圾桶全部撤掉，意味著已經(jīng)明確要求“自己制造的垃圾自己處理”。

這就是日本城市街頭鮮少能看到垃圾桶的原因，也是通過先前“垃圾分類”打下的意識基礎，還國家一個“清白”。

日本東京上野公園，一名工作人員在處理分類垃圾。

日本某地的垃圾回收表，用清晰詳盡的圖文說明了各類垃圾的歸屬。

同樣是一國之都，我們再看看印度的孟買，時至今日都是垃圾成山，焚燒垃圾對空氣的污染程度也是可想而知。全世界空氣質(zhì)量最差的城市尼日利亞的奧尼查，也是垃圾污染“賜予”的排名。

同樣，德國也是曾經(jīng)飽受垃圾折磨的地域，直到20世紀初，城市的垃圾都是直接往街上扔，政府不得不專設部門承擔垃圾處理工作，但是收效甚微，重工業(yè)大城市科隆的河里連活魚都幾乎看不到了。毫無疑問，一個國家經(jīng)濟發(fā)展速度越快，產(chǎn)生的垃圾就越多，最終這種后遺癥會成為一塊短板，令辛苦打造的文明大廈一夜傾倒。因此，德國政府經(jīng)過努力，在1907年以柏林夏洛騰堡區(qū)作為試點，逐步完成了強制垃圾分類的措施，甚至為此配備了“環(huán)保警察”進行巡邏監(jiān)督。這才讓原本臭不可聞的垃圾填埋場，變成了戶外運動愛好者心中的圣地——新漢納山。

由此可見，一個國家興盛與否，要看它的垃圾如何處理，這是臉面問題，更關系到政策的執(zhí)行力和公民的素質(zhì)。為什么有人會怕呢？因為倘若不遵守，是會受到懲罰的。日本市民處理垃圾違規(guī)的，嚴重者會被拘捕并處以3萬-5萬日元的罰金。

倘若這些國家都只重經(jīng)濟，無視垃圾，那么必將遭到垃圾的嚴懲，也就是自作自受。到時的情況會是怎樣？美國導演韋斯·安德森于2018年送往柏林電影節(jié)作為開幕片放映的《犬之島》便是答案，末日荒島上，只有高不可攀的垃圾山、腐味濃濃的空氣，以及一群被拋棄的落魄之犬。

那么問題來了，你是怕垃圾分類？還是怕做垃圾島上的一條狗？是要尊嚴？還是舍棄臉面在臟兮兮的環(huán)境里保持低素質(zhì)生活？這就好比發(fā)現(xiàn)身上長了膿瘡，用衣服把它遮起來，任憑它慢慢增大，續(xù)而破壞你的外表，危及你的健康;還是自己樹立起正確的“保健意識”，將它扼殺在搖籃里？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所以，“患”上垃圾分類強迫癥的國家，耗費百余年時間來為民眾制造的這個“麻煩”，你要怕了，也就蠢了。

反方：當“環(huán)?！弊兂梢环N虐待

深諳公眾心理學的美國作家兼學者埃里克·霍弗曾經(jīng)在《狂熱分子》一書中指出：“極端自私之人，往往是無私精神最勇猛的捍衛(wèi)者。”

這話用在瘋狂熱衷于“垃圾分類”的族群上頭，也不無道理。這不是與環(huán)保事業(yè)對著干，而是想與一切“矯枉過正”保持理性的距離。就如動物保護組織中的激進派，一直視肉狗食品加工業(yè)為洪水猛獸，極端的立場只能破壞動保的初衷，偏執(zhí)情緒只會讓一件好事朝著惡性方向發(fā)展。

提及“垃圾分類”，肯定會扯到“環(huán)?！鄙项^，是的，環(huán)保乃是全球需要共同面對的重任，但是這個“重”，是需要人道主義的力量去支撐的。當人道變成了“虐道”，事情總歸會不太妙，所謂的“物極必反”講的就是這個。

垃圾分類可說是日本的“全民運動”之一，規(guī)矩之多，標準之苛刻，稱得上是地球上的一株“奇葩”。這不僅僅是每周七天都選擇不同的垃圾進行處理，也不是早上八點之前把垃圾放到指定處理點就能完事的;而是不同的小區(qū)的扔垃圾時間段都不一樣，每搬到一個新住處，就會有該區(qū)域負責人給你一本厚厚的垃圾分類宣傳手冊，上面的條款高達數(shù)百條。

除此之外，在很多人看來是歸于一類的垃圾，也得分開處理，比如一個可樂玻璃瓶，正確的分類方法是把外面包裹的塑料紙剝?nèi)?，扔進塑料回收袋，玻璃瓶放于另外專屬的回收箱，而瓶上的蓋子還得另外放置于金屬垃圾箱。以此類推，一個香煙空盒要正確地處理掉，也必須“一件三拆”（塑料紙、錫箔紙和紙包裝），光這一點便占去了無數(shù)日本人的精力。

你若嫌煩，不想執(zhí)行，那也可以，只要舍得花錢，就能請清潔工來幫助分類處理。假如你覺得太貴，選擇自覺遵守，對不起，也一樣要花費不小的開支。首先，垃圾袋就得購買四種不同型號，袋上都標注有所住地區(qū)對應的編碼，為了責任到人，還得在超市實名制購買。其次，大型垃圾的處理更是燒錢，廢棄的電器家具等物得找專門的回收公司進行回收，根據(jù)垃圾的尺寸進行付費，即便如此，每人每年也只允許丟棄四件大型垃圾。再次，平常煎炸食物用過的廢油是不能直接倒入水槽的，因為會凝固堵塞管道，這就不得不買一種特殊的凝固劑，將油變成果凍一樣的固體，再包起來扔掉。

廣西橫縣民族中學幾名學生在檢查值日生垃圾分類是否正確。早在十幾年前，廣西橫縣就開始推廣垃圾分類，如今，橫縣縣城垃圾分類覆蓋面已超過70%，分類投放正確率更達90%以上。

既不想請人處理，又不能完全按照手冊規(guī)定來丟垃圾的呢？最高可達十萬日元的罰單就會送到你手上。

那么，在接近于“變態(tài)”的重壓下，日本居民變成了什么樣子呢？每天與垃圾分類作斗爭的人們不自覺地分成了兩大派系——虐待者與受虐者。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由于日本居民長期在垃圾分類這件事情上習慣于互相監(jiān)督，乃至舉報揭發(fā)，所以形成了一種專屬于這個島國的霸凌方式——“垃圾分類霸凌”。這在2010年秋季檔播出的日劇《打工仔買房記》中有最直觀的表現(xiàn)，劇中淺野溫子扮演的一名家庭主婦，由于家境富裕，遭到鄰居嫉妒，于是主婦們聯(lián)合起來，故意在她丟棄的垃圾袋里塞進不合規(guī)定的物件，再把袋子放回她家門口，天天如此。這一招無疑給予該主婦會心一擊，久而久之竟為此患上了抑郁癥。實際上，這絕非夸大其辭，日本每個住宅區(qū)都有自愿組成的“主婦糾察隊”，專門在倒垃圾高峰時段站在垃圾回收點，盯著大家手里的垃圾袋。很多怕被逮個正著的年輕人，不得不選擇大半夜把垃圾袋拿出去。

在這種高壓環(huán)境里，也誕生了不少“垃圾怪獸”。什么叫“垃圾怪獸”呢？就是嫌麻煩、怕花錢，又不想把自己“逼瘋”，于是寧愿選擇把所有垃圾囤在自己房中。不管你信不信，事實上日本每十間房子，就有一間是標準的垃圾屋，里邊雜物成山，都伸不下腳去。有很多人平素在外都衣著光鮮，家里卻是人間“煉獄”一般。日本的電視臺甚至看準了這一現(xiàn)象，推出了不少以清理垃圾屋為主要內(nèi)容的綜藝節(jié)目。寫真偶像野野宮美佳的住處曾經(jīng)被電視臺揭露過，從廚房的水槽到浴缸的地漏，沒有一處不被垃圾占領，床單五年都不曾換洗過。

垃圾囤積狂之所以在日本“花開遍地”，除了住戶本身的“孤獨癥”，需要塞得滿滿的物質(zhì)來給予安全感，其最大的原因就是處理垃圾的活兒實在是不好干，于是選擇自暴自棄。最詭異的是，這些垃圾屋制造者，七成以上都是職業(yè)女性，而嚴格遵循垃圾分類大法的是家庭主婦。顯然，職場的高壓環(huán)境已經(jīng)讓大多數(shù)人不堪重負，剩下不多的業(yè)余時間還要浪費在垃圾上頭，抵制情緒的產(chǎn)生也是在所難免。依照一位“垃圾屋主”女護士的說法：“回家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要打掃的力氣了。”

于是乎，專門清理垃圾屋的清潔公司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甚至打掃垃圾屋的情景都被做成了超級解壓的娛樂節(jié)目。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扭曲人格出現(xiàn)，繁瑣到令人窒息的垃圾分類規(guī)則必須負一定的責任。

“逆反心理”的產(chǎn)生，也表現(xiàn)在了其他方面，譬如日本街頭風行一時的奶茶，垃圾分類必然又是個大麻煩。“所幸”奶茶屬于街頭零食，不會拿細分到人的專屬垃圾袋去裝，所以路人喝完之后直接就把插著吸管的空奶茶杯當街一扔了事，一旦無法追究個人責任，人就像是好不容易透了口氣，于是紛紛干起了壞事。

那么，日本如此強有力的垃圾分類制度是否真的能把地球變成“天堂”呢？未必。據(jù)日本土木研究所的一項調(diào)查顯示，日本每年流出的塑料垃圾總量高達6萬噸，范圍波及太平洋大片區(qū)域，這些垃圾通過偏西風和黑潮續(xù)流漂向美國西海岸。

為了垃圾處理事業(yè)的蓬勃發(fā)展，同樣把“大棒”舉到了人民頭頂?shù)牡聡?，也并非做到了十全十美，其大城市分類垃圾桶的“誤投率”高達四成，其他垃圾誤投率更高達六成。規(guī)矩定得太多，必然不是每個人都能完全消化。更何況，德國還有一種奇觀——雖然垃圾處理非常嚴格，抽剩的煙蒂倒是在街頭隨處可見。之所以會產(chǎn)生這樣的情況，原因很簡單，跟日本一樣，隨地扔煙頭被追責到個人的概率太小了。

由此可見，垃圾分類固然重要，但是將它演變?yōu)橐环N“刑罰”之后，其產(chǎn)生的負面效應有時候可能會讓其初衷無法得以實現(xiàn)。所以，垃圾分類的同時，也應該方式分類，“一刀切”的偏執(zhí)不可取。

（責編：常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