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不苦 陳磊
“Automata”(自動機械)一詞,來源于古希臘語,含義為——按照自己意愿運動的裝置。準確地說,自動機械與AI不同,其本身不具備智慧,只能在設計者提供的框架下工作,比如簡易實用的水力磨坊。某些脫離人力運作的復雜機械,看似擁有智能。
自西羅馬帝國覆滅以來,天主教壟斷了西方人的文化生活。人們?nèi)粘S懻摰脑掝},不是惡魔的存在,就是耶穌何時回歸。面對神奇事物時,他們不再選擇理性分析,反而更傾向于相信黑魔法理論。正是因此,中世紀缺乏嚴肅的科技從業(yè)者,這一時期的拉丁語資料庫中,充滿了對機械迷信的解釋。盛極一時的希臘機械知識,在中世紀淡出了人們的視線,理性的聲音逐漸被埋沒。相反,伊斯蘭世界的科技水平卻異軍突起了。
從第八世紀開始,伊斯蘭地區(qū)繼承了古希臘遺風,孜孜不倦地對自動機械展開研究。
公元807年,阿巴斯王朝的哈里發(fā)(伊斯蘭領袖)哈倫·拉希德,贈予查理曼大帝一件西歐從未出現(xiàn)過的禮物:黃銅水鐘。該水鐘通過金屬小球落入碗中,發(fā)出“叮叮”的響聲來報時。不用數(shù)字盤來顯示時間,而是由12個不同的機械騎士展示。每個騎士對應著不同的時刻,準點時騎士從小巧的窗口中彈出來。
阿拉伯的工程師前衛(wèi)的理念還不止于此。早在第八世紀時,他們就嘗試利用水的重力,來制作各種自動機械。為了信仰和爭奪生存空間,在長達400多年的時間里,阿拉伯和拜占庭之間進行了無休止的戰(zhàn)爭,在機械發(fā)明方面,同樣相互爭鋒。
最著名的拜占庭機械是所羅門王寶座。其實,所羅門是基督教和猶太教人物,而非拜占庭君主。據(jù)《圣經(jīng)》記載,所羅門是猶太人的國王,他是一位“重金屬迷”,所有生活用具都非金即銀。相傳所羅門還有一個象牙制造的寶座,純金包裹之下奢華至極,絕對是集合了當時拜占庭所有的“高精尖”技術。寶座背靠著一棵鍍銅的大樹,樹枝條上站滿了金屬制成的小鳥。旁邊佇立著兩只鍍金的獅子,不僅能夠張合嘴巴、還可以甩動尾巴擊打地面。所有金屬部件均進行過拋光,看起來光彩熠熠,奪人眼球。一旦有人接近寶座,觸動了機關,雄獅便開始咆哮,鳥兒也隨之吟唱。很顯然,寶座底下裝有“聲卡”裝置,設定了不同物種發(fā)出的不同聲音。
《圣經(jīng)》中的所羅門寶座擁有六級階梯,高高在上?,F(xiàn)實中的拜占庭版所羅門寶座更加出神入化。它如同電梯一般,能夠升降。國王坐上時,寶座自動抬升到齊平天花板的高度,所有人需仰起頭來,才能瞻仰到國王尊榮,將國王至高無上的權力展現(xiàn)到極致。
中世紀壟斷平民的信仰,用“神的旨意”主導了平民生活的方方面面,社會對自然科學的認知也倒退得一年不如一年。法蘭克王國史官,尚可辨別水鐘為“非凡絕倫的機械作品”,6個世紀后掌握著最高世俗權力的官員,反而迷信地將舞臺機械當成“地獄來的超自然神力”。
1204年,西歐軍隊前往君士坦丁堡,焚燒和摧毀了部分城市。一位名叫克萊里的不起眼的小士兵,記錄下了第四次十字軍東征時所遇“神跡”。
克萊里這樣記載道:君士坦丁堡市內(nèi)競技場上,有各種各樣的仿真機器人,有男人和女人,也有獅子野獸。它們栩栩如生,倘若不細加觀察,完全可以以假亂真。以前它們借助魔法而運動,如今已經(jīng)完全不能動彈了(失去了魔力)。近距離觀察機器人后,我堅持認為,給機器人提供動力的是古希臘的魔法。那種神奇力量,或許源自公元一世紀的希臘阿波羅尼——泰恩魔法(阿波羅尼·泰恩是古希臘哲學家,他也研究獻祭魔法,雖然他的很多作品已經(jīng)失傳,但是他的自傳體小說還在西歐廣泛流傳)。
中世紀伊斯蘭世界制造的大象水鐘,圖紙及實物復原圖。
無獨有偶,1414年,阿拉貢王后加冕典禮上,眾人酒足飯飽,興致勃勃地觀看飯后娛樂節(jié)目。只見一片云朵從天花板飄落下來,隨后上帝的形象出現(xiàn)在云端。不難想象,當時觀眾們的驚愕程度,不亞于法國人第一次看到電影幕布里的火車開過來,驚慌地四處躲避。由于一切機械操控都被隱藏在幕后,臺下的觀眾只看見了滿天亂飛的鬼神,卻不知所以然。不一會兒,死神騰云駕霧來到臺前,甩下一根麻繩,大喊著要抓走一位名叫波拉的官員。隨后,國王命人找出波拉,并將他捆綁了起來。死神使勁一抽,波拉便凌空飛起,懸在半空中。波拉對“神跡大顯”信以為真,可他哪里知道,這其實是國王精心排練的一組娛樂節(jié)目。眼看自己就要被死神收走了,波拉竟被嚇得大小便失禁,排泄物“啪啦啪啦”地砸在觀眾頭上。
站在當代人的角度來看,這只是戲劇中司空見慣的“小場面”,頂多算作粗糙的特效。不過反過來講,波拉的失態(tài)也容易理解。中世紀之所以被稱為“一個無知與迷信的時代”,正是因為人們習慣于用神的角度,而非人的角度來看待世界。如同發(fā)明家查理·克拉克所描述的那樣:天主教的愚民政策,使得任何先進科技都會被認做超自然神力。
作為文藝復興的領軍人物,達·芬奇擁有著劃時代的藝術造詣。但他在機械、物理和幾何學等領域的創(chuàng)新,也成果豐碩。達·芬奇領先世人三四百年,提出了計算器、直升機、機器人等概念或設計。
現(xiàn)在科技界公認,航空發(fā)動機是工業(yè)皇冠上的鉆石,也是衡量一個國家工業(yè)水平的重要標準。那么在五六百年前,人們用什么來衡量一個國家的科技水平呢?沒錯,是機械鐘表。雖然水鐘最早出現(xiàn)在古希臘,但其作用等同于粗糙的計時器,既難以提高精度,又無法顯示具體時刻,缺乏技術含量。
真正意義上的機械鐘表,誕生于中世紀末的教堂鐘塔。在14世紀,自動機械等同于鐘表,鐘表即代表自動機械。不過,即使科技已經(jīng)有了很大進步,也擺脫不了濃重的宗教色彩。隨著齒輪傳動技術的改進,鐘塔制造呈星火燎原之勢,燒進了所有富有的教堂和修道院。教堂配鐘塔的傳統(tǒng),延續(xù)到了現(xiàn)在。
最初的主流燈塔,由34-36顆齒輪組成,提供動力的那一顆齒輪連接著絞盤,絞盤下掛著一包沙袋。沙袋下落損失的重力勢能,拉動絞盤轉(zhuǎn)動,為整個系統(tǒng)提供動力。
為什么只修建鐘塔?一方面,受限于當時的工藝水平,時鐘內(nèi)部精細機械結構無法縮小化;另一方面,鐘塔表盤巨大,不僅能夠提醒教徒禱告時間,市鎮(zhèn)上的居民還能準確讀取時間,方便日常生活和商業(yè)交易。每次新推出的鐘表,都代表著歐洲最高科技水平。其中一種名為“天文鐘”的巨型鐘表,能夠準確顯示日月的盈虧和星座位置,成為劃時代的杰作。
法國斯特拉斯堡圣母院為了紀念耶穌受難而建造的天文鐘,是世界上第一座完全用機械計算日歷和星象的時鐘。實際上,該圣母院一共建造過三座天文鐘,第一座便誕生于中世紀晚期,從1354年投入使用,運作了150年之久。此鐘有一層樓那么高,每隔15分鐘會有不同的雕像彈出;每隔一小時,會有機械死神提著斧頭出來報時;中午12:30時,鐘內(nèi)響起音樂。前面講的那些功能,大部分教堂時鐘都能辦到,天文鐘的與眾不同之處到底在哪里呢?天文鐘不僅可以顯示時間,還能表示出天文信息,例如:行星和星座的位置,日月的盈虧。遺憾的是,雖然天文鐘足夠精確,但其制造理論,依然建立在基督教世界普遍奉行的“地心說理論”之上。
天文鐘的難處,在于制造和維護成本高昂,不僅需要高超的機械工藝,同時也需要巨額資金支持。在中世紀,最富有的無非是土地領主和教會教堂,因此擁有天文鐘是財富的象征。
斯特拉斯堡天文鐘建造者——瑞內(nèi)·德斯卡特聲稱:生物的內(nèi)在猶如鐘表,器官就如同一顆顆齒輪,它們之間相互耦合關聯(lián),如同神經(jīng)系統(tǒng)般精密。
愛爾蘭自然哲學家波義耳(理想氣體、等溫變化的預言者),曾把世界比做此鐘。他預言道:雖然天文鐘是一件獨立的物品,但其顯示出的時間和天文數(shù)據(jù),卻是背后無數(shù)顆齒輪連桿共同工作的結果。世界上所有現(xiàn)象都非偶然,背后總存在著某種物理邏輯。
一座天文鐘,把宏觀宇宙、微觀人類社會和人體構造徹底聯(lián)系在一起。方法論的更迭,使人類在探索自然科學的路上,又進了一大步。直到17世紀末,自然現(xiàn)象的迷信解釋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具有規(guī)律和法則的機械力學知識,逐漸代替了黑魔法理論。
作為文藝復興的領軍人物,達·芬奇擁有著劃時代的藝術造詣。但他在機械、物理和幾何學等領域的創(chuàng)新,也成果豐碩。達·芬奇領先世人三四百年,提出了計算器、直升機、機器人等概念或設計。
1498年,奧爾良公爵路易十二,繼任法國國王。路易十二力圖成為一名好國王,他不僅減輕了人民稅賦,還致力于改革司法,以求維護社會正義。恰巧達·芬奇生命的最后三年,是在法國盧瓦爾河畔度過,他對路易十二的崇拜溢于言表。為了紀念“人民的好國王”,達·芬奇特意制作了一只身長2米、高約1.3米,且能夠不借助外力自動行走的機械雄獅。更為奇妙的是,機械獅還可以做出各種栩栩如生的微表情,例如扭動頭顱、轉(zhuǎn)動眼睛、張合嘴巴以及搖尾巴。據(jù)說,當機械獅走到路易十二面前時,它胸前的暗室自動彈開了,艙內(nèi)瓦盧瓦王朝徽章展露了出來。
不難想象,機械獅的出現(xiàn),讓法國宮廷炸開了鍋。沒人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驅(qū)動了重達60公斤的木頭獅子行走。雖然大家撓破頭皮也想不明白自動機械獅的工作原理,但時人已不相信黑魔法理論,更傾向于用科學的眼光來分析自動機械。正所謂:科學每前進一步,宗教就后退一步。直到一個世紀后,才有人用齒輪、傳動皮條、輪子和鐘擺,再次仿造出了達·芬奇的機械獅。
人們對自動機械的態(tài)度,從茫然到恐懼,再到理解應用。認知改變的背后,是人類科學方法論的更迭、權力的轉(zhuǎn)變以及意識形態(tài)的演進。過去的半個世紀里,人類生活方式的改變,遠超過去2000年的總和,科技本身正經(jīng)歷著劇變。
據(jù)測算,到了2045年,人工智能就能全面超越人類智慧。人工智能與自動機械不同,其本身具有自我意識,興許還能演化出高級情感。AI巨浪來襲,我們該以什么樣的姿態(tài)去迎接?這是一個涉及哲學、倫理和宗教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