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
黎梵站在海邊,張開雙臂像是在等待迎接什么。羽生看著她瘦削的背影問:“你在等什么?”,黎梵回答:“我在等風,也在等你!”
黎梵仍舊記得多年前她被他傻傻抱住的尷尬,當然更記得當時空氣中甜甜的氣息,以及他身上陽光與汗水的味道。
黎梵跟小姐妹們在教室里討論他們中文系班里這幾個男生的身高到底有多少,正巧這個時候羽生就在教室外面的籃球場打球,看他正中場休息。隔著窗戶黎梵招招手說:“羽生,你進來一下唄!”
“你身高多少?”
“干嘛?”
“沒什么,就報一下!”
羽生突然紅了臉說:“那……那你站起來吧!”
黎梵莫名其妙,雖然有點懵,但她還是站了起來。羽生一步步走近她,在眾人驚呆了的目光中,他抱住了她,輕輕地害羞地。
“天吶!是讓你報一下身高的數(shù)字,不是抱她!”
在眾人的起哄聲中,羽生松開了懷抱著的雙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黎梵看著他,雙眼水波蕩漾。
那天晚上羽生給她發(fā)了一條長長的信息,大意是說他想抱她已經(jīng)很久了,是想讓她先成為自己的女朋友之后擁抱,沒想到今天就這樣“報一下”了。他又問,現(xiàn)在可以按照錯的順序進行下去嗎?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嗎?
黎梵回了一長串“好呢”。他不知道,其實她喜歡他也已經(jīng)很久了。
第二天在上課的教室前遇到了,黎梵頓時有點兵荒馬亂,只好假裝鎮(zhèn)靜,想側(cè)身溜進教室。沒想到羽生走近她,不動聲色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悄聲在她耳邊質(zhì)問:“你怎么回事啊?見了男朋友都不打招呼的……”看他的眼神兒確實有那么點幽怨,跟他182厘米的身高一點都不搭,黎梵忍不住笑了,笑得花枝亂顫。
在一起的那幾年過得很快,幸福的時光過得都很快,如白駒過隙。羽生籃球打得好進了校隊,不但體育好他成績也好,學校把去外校保研的名額給了他。黎梵替他高興,甚至比他本人還要高興。她知道世界很大,而他注定不是只屬于自己一個人的。
羽生反而有點愁,他猶豫不定。他舍不下黎梵,他想象不出她獨身一人在這座城市坐著車去上班的樣子,也想象不出她獨身一人行走在那些有他們獨家記憶的道路中的樣子。
那晚他們在那條熟悉的街道上走了一趟又一趟,直到街邊賣冰粉和臭豆腐的小攤都打烊回家。路邊的梧桐樹在微風中葉子嘩嘩作響,就像此刻沉浸在夜色中的兩個人,心事一如嘈雜的梧桐樹葉。最終羽生還是走了。黎梵說如果他不走,說不定他和她都會后悔,她還說世界那么大他應(yīng)該去看看。世界像大海似的廣闊又熱鬧,而她和他像是兩條小魚,此時愛得天昏地暗,誰知道會不會三秒后就忘得一干二凈。所以,沒必要為了這份沒有保質(zhì)期年限的愛犧牲了大好前途。
黎梵說這番話時那么冷靜,理智得不似平日里嬉笑撒嬌的姑娘。然而這份近乎冷漠的理智對于羽生來說殺傷力非同一般。他的走多少帶著少年受傷后的負氣。
關(guān)于魚和海的說辭,是刺激羽生也是勸慰自己的,因為黎梵知道如果那些浪漫的神仙故事都是真的,她可能三生三世都不會忘記羽生。三秒又怎么可能消除他存在的印記?
羽生走的那天發(fā)來信息說;“我走了?!比齻€字,沒有諸如“我會想你的”“我會回來的”的柔情或承諾。黎梵沒有回復(fù),因為收到信息時她人已經(jīng)在機場了。她早就打聽了他的航班信息,她怎么會錯過給他送行。
羽生一步三回頭,跟家人一一道別后他的視線一直在人群中搜索。一遍又一遍,送別的人很多,但那些面孔都不是他期待的。終于要去候機了,他繼續(xù)掙扎著掃視了一圈,還是沒發(fā)現(xiàn)站在石柱后面的黎梵正向他揮手。羽生大步流星地穿過擁擠的人群走進了候機廳。她多么想他能走過來,抱住自己,很用力的那種。看他轉(zhuǎn)身走后,她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地上砸。她抹干淚嘲笑自己沒出息,是個不可理喻的矛盾體。
羽生還是會不定期地打電話來,說他在那邊的新生活,那語氣里滿滿的都是興奮。那座城市的地標性建筑他每個月去一個,然后在朋友圈打卡留念,黎梵絕對是第一個看到的,但卻不是第一個點贊的。黎梵從沒告訴過他,她每天都想他好多遍,每次一想他就打開他的朋友圈看,他發(fā)的每張照片她都看過很多遍,通過那些細枝末節(jié)在腦海里勾畫出他的生活。她很欣慰他過得很好,即便沒有她。
她的生活過得也不錯,除了他走后心底被思念捅破的大洞會呼呼地刮進冷風之外。
黎梵上班的公司離家不算遠,她總是習慣一個人獨來獨往,每天悠悠地走回家去,像個孤獨的小動物。不久后在回家的路上多了另一個人的身影。陳言是公司新來的員工。他孤身一人在這個城市。黎梵跟他幾乎不認識,也沒興趣認識。他在公司要跟她結(jié)識,她只是禮貌性地說聲“你好”就再也不愿意張口了。巧合的是,他們住的地方離得很近。后來他總是離得遠遠地跟她走同一條路線,經(jīng)過春夏秋冬,他終于被默許可以一起并肩而行了。但僅僅是可以交談的同事兼鄰居而已。她依舊保持著那份孤獨,看上去依舊是形單影只的模樣,像落單的雁。
陳言偶然幾次聽到了她接電話,語氣是漫不經(jīng)心的,但她的神采卻是飛揚的。陳言覺得正是對電話那頭那個人的思念讓黎梵如此孤獨落寞的。像她這樣的姑娘應(yīng)該幸福啊!
“黎梵,我們可以在一起嗎?孤獨的人應(yīng)該相愛……”
“你錯了。孤獨的人并不一定會相愛。我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了房客,他住了進去別的人就再也沒辦法進了,你懂嗎?其實我并不孤獨,只是沉浸在思念里而已?!?/p>
陳言不明白的是,為何如此孤獨地思念卻不愿意張口要一個承諾或者干脆撒個嬌讓他回來?
黎梵只是自言自語地說:“他是一條游進大海的魚,回不回來是他自己的選擇??!”
又過了一年,陳言也找到了另一個姑娘開始了另一段故事。黎梵心里有一絲絲的失落,畢竟回家的路上她又回到了形單影只。心里空得聽得到呼呼的海風聲,這個時候黎梵會打電話給羽生,他有時候會及時接電話,有時候不會。偶爾他身邊會有嘈雜的人聲,甚至會有女孩清脆的笑聲。黎梵從不多問,他碩博連讀,有專業(yè)課還要日常訓練,黎梵理解他有多忙。過年羽生也沒回來。這個海邊的小城市夏天太熱全是游客,冬天太冷全是海風,他有理由不回來的。黎梵跟他的聯(lián)系越來越少,她在忙活公司年會,他在寫畢業(yè)論文。
兩個人在不同的維度忙碌著,幾乎找不到交集。唯一的牽連竟然是那幾年在一起的回憶。一晃四五年過去了,現(xiàn)在他們之間的牽連竟然只剩下那點回憶。黎梵有時候會懷疑自己的情商到底及不及格。
有時候爸媽含沙射影地催婚時,黎梵總是顧左右而言其他。她從來沒說是在等羽生,只是說感情這種事急不得,可遇而不可求。但被數(shù)落得無處可躲的時候,她也會氣急敗壞地回一句明天就隨便找個人結(jié)婚。
但冷靜下來腦海里全是羽生的樣子,他這幾年偶爾回來,他們在一起的歡笑合著海浪聲,每一個音符都讓她無比懷念。
五年的時間就這樣消耗在了思念和孤獨的循環(huán)里。6月是畢業(yè)季,羽生一直忙著論文和答辯,他們的交流越來越少。黎梵這幾年一直在期待這個時刻的到來,但她現(xiàn)在突然有點懼怕。如果他選擇留在那個大城市呢?如果他帶著另一個女孩回來了呢?
畢竟在漫長的時間面前感情太過脆弱,成人的世界里如果所愛隔山海,能跨過山海的人又能有幾個呢?
那段時間黎梵總是下班后騎自行車順著沿海公路一圈圈地繞,然后在夜色中思考可能到來的結(jié)果。發(fā)給他微信消息總是不停地輸入和刪除,最后所有的心事原封不動地沉入心底。
6月的最后一天,羽生還是沒回來。黎梵像往日那樣騎完自行車,一個人在海邊站著,等來的只有海風。她的眼角有淚水溢出,接著是大滴大滴的淚珠撲簌撲簌地落在同樣咸澀的海水里。
就在她要轉(zhuǎn)身回家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黎梵,你在等什么?”
“我在等風……也在等你!你身高多少?來抱一下!”
羽生抱住了她,用力地抱著甚至讓她感覺到疼痛,一如這幾年她對他的愛,太過用力以至于有點疼。
責編/劉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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