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水 袖

2019-07-17 13:06車蘭蘭
星火 2019年3期
關(guān)鍵詞:水袖姑娘

○車蘭蘭

那幾年,老葛每天下班都會經(jīng)過一個“紅燈區(qū)”。這個縣城太小,而那條路是他的必經(jīng)之路。那條路有個很好聽的名字:臨水街。臨水街沿河而建,一面臨水,一面是商鋪。因水成街,也就多了幾分生動。街道兩旁種著高大而挺拔的樟樹,四季翠綠。夏天的時候,綠樹成蔭,陽光透過樹葉打在地上,灑下了一個個細碎的身影。

來往的車輛與穿梭的行人,似乎與其他任何一條街沒有什么不同??墒堑搅税?,整個街都騷動了起來。粉色的燈光一點點蔓延開來,這個城市特有的仿古建筑,在燈火的映照下,仿佛成了一座蒙著面紗的迷宮。四處流溢的紅燈,空氣中彌漫著曖昧的味道,消除了日與夜的界限。

清晨的臨水街,空氣清新,人很少,老葛一般很早就出門了,碰到早起出來散步或是遛狗的人,老葛都會一一禮貌地跟人家打招呼。

街的一頭,是座古老的大石橋。這座橋有八百年的歷史了,橋墩上雕刻著十二生肖,浸潤著這座城市厚重綿長的歲月記憶。那是連接城里與城外的通道,老葛上班的地方,就是城外的啤酒廠。他在那里做了幾十年的會計了。

老葛是個正派的人,每次路過“紅燈區(qū)”,都是以40碼的速度飛馳而過,是的,他騎著輛老式利捷牌電動車,就是那種像帶橫杠的自行車一樣的。沒電的時候,還可以踩腳踏板。這個電動車他騎了五六年了。買它的時候,還沒有“紅燈區(qū)”呢。這一片都比較荒涼。后來不知怎么,突然就花紅柳綠起來。

盡管老葛每次都會加快速度,但他透過那副黑色的鏡片,似乎還是能看到穿著短裙絲襪的姑娘,慵懶地倚在門框上,嬌滴滴地對過往的男人們說:

“小帥哥,進來看看呦!”

“大哥,進來坐坐呦!”

“大爺,進來歇歇呦!”

老葛很是不滿,眉毛擠到了一塊。但兒子剛?cè)ド洗髮W(xué),老婆一直都是全職太太,自己幾十年的工資,除了房貸,積蓄也不多,所以他想換套房子,離開這個骯臟的地方的念頭,一時半會兒還真實現(xiàn)不了。

老葛下意識地旋轉(zhuǎn)了電動車右手把,以最快速度沖出那個粉色的世界。

但后面還是傳來陣陣銀鈴般的笑聲。夏天的老葛,突然打了個寒戰(zhàn)。

大概是因為騎得太快了,老葛嗆到一口風(fēng),咳嗽了起來。

年過五旬的老葛突然有點悲傷。是這個社會發(fā)展太快,還是自己真的太老了?

老葛是當年他們葛家村唯一的一個中專生,那時的老葛還是小葛。小葛是家里的獨子,父母和幾個姐姐沒日沒夜地干活,攢下來的錢,供他讀書。但初中時候小葛的成績一直都是班級倒數(shù)第一,因為他的腦袋不靈光,跟同齡那些活潑好動的孩子比起來,他太過沉悶、呆氣了,總跟大家玩不到一塊。放牛的時候,別的孩子都去抓泥鰍、烤紅薯、挖甘蔗,只有小葛一個人,坐在樹下捧著一本《紅樓夢》,看得如癡如醉……

中考失敗,小葛痛定思痛,覺得不能辜負家人的期望。飽讀詩書的小葛,骨子里也是有點傲氣的。所以他選擇了復(fù)讀。果然第二年考上了一所中專,學(xué)了財務(wù)。姐姐們紛紛出嫁,彩禮錢都成了弟弟的學(xué)費。

中專畢業(yè)后,小葛被分配到縣城的啤酒廠上班。小葛成了葛家村第一個吃國家糧的人。那年春節(jié),戴著眼鏡的小葛回到村里,小葛他爸特意打了一掛爆竹迎接他,小葛的幾個姐姐倚在門框上使勁地抹眼淚。她們犧牲了自己的青春年華,終于換來了弟弟幸福的生活。

小葛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一時間,葛家村的、隔壁村的、隔壁的隔壁村的,都跑來說媒,小葛家的門檻都快被踏平了。

那時小葛已經(jīng)去上班了,父親跑到十二里外的小鎮(zhèn),用公用電話給小葛的啤酒廠打了個電話:“我找小葛……哦,不對,我找葛會計。”

小葛對父親的電話有點不悅,因為他認為這會影響他一絲不茍地工作的良好形象。

“孩子,我跟你說,隔壁村你李叔家的美麗記得吧?今天李叔來咱家提親了,不要彩禮,只要你把美麗帶到城里去就可以了!”父親太激動了,以致在電話里咳嗽起來。

李美麗?小葛當然記得了,那可是方圓十里的村花呢!記得有一次放學(xué)的路上,他正好碰到美麗,提著一筐剛洗好的衣服,露出根藕似的雪白臂膀,眼睛水靈得跟池塘里的水一樣,瞳孔里也漾著水圈。

《紅樓夢》中寶釵“臉若銀盆,眼如水杏”,大概就是這樣的吧?小葛瞬間像有電流劃過全身。他想起了《紅樓夢》里,寶玉有次見了寶姐姐的“雪白一段酥臂”,也不覺動了艷羨之心,想摸一摸。

可已經(jīng)見過世面的小葛知道,現(xiàn)如今他已是城里人了,他的眼光就得更高更遠。他決定怎么也要找一個城里姑娘,做一個真正的城里人。其實說白了,還是小葛骨子里的那股傲氣在作怪。葛家村的男人們,誰娶過城里姑娘?我小葛就可以!

然而,一個農(nóng)村出來的小伙子,長得比較著急,家里又窮得響叮當,要想找個城里姑娘做媳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直到后來他通過別人介紹認識了秀云。秀云那時剛滿二十歲,但外貌卻著實一般。個子很小,圓臉,還鑲嵌著幾粒大小不一的雀斑。但是愛笑,聲音是綿軟的。最重要的是,她看小葛的眼神是崇拜的:“聽說你讀了很多書呢,看你的樣子就像很有學(xué)問的人?!闭f完兩瓣臉蛋紅撲撲的,像被彩虹抹過的云。小葛看著她,忽然覺得那幾粒雀斑不刺眼了,反而有幾分可愛。

就這樣,小葛和秀云成了夫妻。最開始是住的單位宿舍,兩個人擠在一個十幾平米的小房間里。

每次小葛帶秀云回家,都會給她置辦一身好衣裳,兩人“體面”地回葛家村。在村口碰到提著籃子去洗衣的婦女,她們總是用羨慕的口吻問:

“城里是不是很洋氣啊,是不是好多漂亮的衣服?!”

秀云剛想接話,小葛拉了下她,接著推了推眼鏡,輕描淡寫地說:

“也沒有,就是馬路比較寬,對面就是商場?!?/p>

婦女們的眼神里開始泛出光,憧憬起那一個她們不曾生活過的世界。

回去的路上,秀云嘟囔道:

“我們明明住的是郊區(qū)呢!我連商場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小葛摸了下她的頭,說:

“放心,以后我會帶你去的?!?/p>

秀云瞬間開心起來,又無比崇拜地看著小葛。

小葛對秀云確實不錯,從不對她發(fā)脾氣。因為在小葛眼里,沖女人吼,那絕對有失男人的風(fēng)度。單位的床太窄,以至于兩人總是疊起來睡,這不沒多久,秀云就懷孕了。后來他們的兒子出生了,小葛的母親從葛家村過來伺候秀云的月子,婆媳倆愣是攪和不到一塊去。小葛干脆讓母親回家,秀云則專職在家?guī)?。就這樣,秀云的“全職太太”一當就是幾十年。倒不是小葛的工資有多高,而是在他心底,男人賺錢給女人花,天經(jīng)地義,這是很男人很有面兒的事情。每次回葛家村,那些女人們拉著秀云的手,又羨慕又心酸地說:

“你看你這雙手,多細嫩……”

那一刻,小葛總是深情而悲壯地遙望著葛家村的大山,有一種大丈夫立于天地間的豪邁感。

自己的女人被別人羨慕,他享受這種感覺。

但因為小葛的不靈光,二十多年了,從小葛熬到了老葛,他也只不過是從小會計熬到了老會計,并沒有當上一官半職。

老葛也落得自在,上下班,遛遛彎,沒什么不好的。

到了小區(qū)樓下,老葛把電動車停好,再卸下綁在后座的兩箱富士蘋果。

這時候他犯難了。老葛家住在六樓,是十幾年前買的樓了,沒有電梯。那時覺得樓上的空氣好,沒蚊子,又貪戀地產(chǎn)商送的那小半截閣樓。秀云也真的過上了“出門就是馬路,對面就是商場”的生活。

老葛每次上樓,大概爬到五樓的時候,就會從鼻子里擠出兩聲哼哼,這是給秀云下通知呢:我回來了,快點開門。

所以每次迎接老葛的,都是敞開的大門和從門里飄溢出來的飯菜香。

光從那香味里,老葛就能知道,今天炒的是紅燒肉,不過老抽放多了點。還是昨天的蘿卜排骨更醇香。

最近幾年,老葛上樓覺得吃力了。每次快要挪不動腿的時候,抬頭一看,才三樓,那時他總是忍不住想要罵娘的。

今天不僅要爬六樓,還要搬2箱幾十斤的蘋果,老葛有點犯怵。

從包里掏出手機,“秀云,快下來搬東西!”

“打什么電話,叫一聲不就好了!”秀云從窗戶探出個腦袋,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fā)。

“下來!”老葛喊道。

“什么事?”秀云不滿道,“我的頭發(fā)都還沒洗完呢!”

“叫你下來就下來!”老葛又喊道。

老葛是個要面子的人,他們的房子在小區(qū)的入口處,來往的車輛都要經(jīng)過,這一喊,勢必引來路人的側(cè)目。

“下班了啊,老葛?”有人跟他打招呼。

老葛馬上露出他慣有的儒雅微笑,“是啊,下班了?!?/p>

也有的問:“老葛,你在這干什么呢?”

老葛推了推眼鏡,“哦,我等秀云呢,一會帶她出去吃飯。”

過了幾分鐘,秀云罵罵咧咧地下來了。她用毛巾包著頭發(fā),可還是有幾縷濕漉漉的耷拉在臉上。

“死人的,我頭都沒洗完,叫我下來干什么!”秀云嚷道,順著濕發(fā)流下來的水正好淌進她的嘴巴里。秀云趕緊呸了一聲。

隨即又看到擱在地上的兩箱紅富士,兩只眼馬上瞇成了縫,“是單位發(fā)的吧?你看,還是正宗的煙臺紅富士呢!”

老葛知道秀云已沒了脾氣,就說:“秀兒,咱倆一人一箱搬上去吧。我一個人不好使的?!?/p>

秀云露出了鄙夷的神色,“誰讓你瘦得跟猴似的。叫你多吃點你不聽!”

于是抱起一箱蘋果,就開始咚咚地上樓了。

老葛跟在后面,上幾個臺階歇一下,差點沒癱坐在箱子上。

一會秀云又像踩著風(fēng)一樣下來了:“死愣子,誰叫你當初買這么高的樓呢!看你往后可怎么辦!”

老葛空著手跟在秀云后面,看著她腰間的肉晃來晃去。

他有些沮喪,沮喪自己竟頹唐到這個地步。沮喪昔日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后的那個小姑娘秀云,不知什么時候起,已比他強壯了,甚至開始奚落他了。

兒子去外地上大學(xué)了,家里一下子冷清了許多。秀云大概是進入了更年期,不知什么時候起,開始愛嘮叨愛咋呼了,脾氣也不好。

秀云沖他嚷嚷的時候,老葛總不接話,幾十年了,他從來都沒和秀云拌過一次嘴,他不想老夫老妻了,反而還讓別人笑話。奇怪的是,以前老葛不跟秀云吵,秀云覺得被包容很幸福;可現(xiàn)在老葛不跟她吵,秀云卻覺得老葛是故意不理她,很難過,于是嚷得更大聲了。

老葛有點孤獨。眼睛也不太行了,以前是近視,現(xiàn)在又老花,看起書來吃力得很。吃過晚飯,秀云喜歡坐在電視機前看都市情感劇,每次看到婆媳大戰(zhàn)之類的,就不停念叨:“要死了!兒子要給我找這樣的媳婦回來,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老葛則自己一個人拿著收音機,去天臺聽戲。聽的是F城特有的三腳班。這是F城土生土長的采茶戲,所謂的“三腳”,是指由生、旦、丑三個角色組成,用方言說唱,多取材于老百姓的奇聞軼事,通俗易懂,生動有趣。

三腳班的劇目非常豐富,有《秧麥》《補背褡》《打鳥》《毛朋記》等大小劇目一百多個。但正因是大白話,三腳班就免不了有“低俗”的成分,比如《蠢子磨豆腐》《十八摸》《表哥戲表妹》這樣“上不了臺面”的曲目。

情哥哥唱道:“新打戒箍韭菜邊,打起戒箍送嬌蓮。問聲嬌蓮么時嫁?心肝妹,送你戒箍抵禮錢?!?/p>

小阿妹接著唱:“哥哥你哇事好清閑,你個戒箍抵幾個錢?妹子愛哥哥情意深,心肝哥,豈在乎你這小禮錢!”

詼諧得很。在F城的橋頭、十字街心、藥店門口,總是擠滿了圍觀的老頭老太,或守著個收音機,或盯著熒幕錄像,聽著三腳班,笑得合不攏嘴。他們仿佛穿越到了過去,那時他們還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小伙子,打情罵俏,好不熱鬧。情到濃時,甚至有人掏出帕子來揩眼睛。

老葛對三腳班的喜愛,源于小時候在葛家村的記憶,那大概是當時葛家村唯一的娛樂節(jié)目。每年一到中秋,村里的廣場就搭好戲臺(不過是用幾張桌子、木板拼湊而成),戲班子的演員多是地道的農(nóng)民。他們白天還在地里勞作,到了傍晚,放下鋤頭,穿起戲袍,在臉上胡亂畫一氣,就成了生旦丑了。開開嗓子,踩著碎步,咿咿呀呀地就粉墨登場了。演的才子佳人、王侯將相,水袖如云,走馬燈一樣,隨著鼓點來去穿梭。那是村子里最熱鬧的時候?!拌尮囊豁?,老少心慌,扔筷放碗,搬凳趕場?!边@順口溜說的就是人們對三腳班的喜愛。

小時候小葛總是騎在父親的肩膀上看戲,雖不是特別懂其中內(nèi)容,但卻被那如云的水袖和咿呀的唱腔吸引。父親則很投入,看到忘情處會跟著哼唱。

城里長大的秀云不曾看過所謂的“三腳班”,她也不喜歡。每次聽到老葛收音機里咿呀的唱腔,她總蹙著眉頭說:“這個有什么聽頭?還不如看看電視里的《開門大吉》!”

所以老葛只能自己一個人聽。好在兒子把能找到的曲目全都下載到了U盤里,幫他拷到了收音機里,這成了他每天最快樂的時光。老葛鮮少去橋頭那樣的地方湊熱鬧,因為在他看來,那都是些“文化層次不高”的老頭老太干的事,他們中大部分是文盲,那樣的場合,實在跟他這個知識分子的身份不搭。老葛最愛聽的曲目是傳統(tǒng)大戲《毛洪記》,講的是毛洪與章玉英二人的兩世姻緣。

南方的天氣,似乎只有兩種,下雨和不下雨。雨水總是多的,又是那種淅瀝瀝的小雨,一下就是十幾天,到處都是潮濕的。

老葛的腿疼病又犯了。偏偏,今天又加了會班,下班的時候,已經(jīng)七點了,城市的夜幕拉開,上演著與白天不一樣的世界。老葛披上雨衣,深呼一口氣,融入了這墨色的天地。

上了石橋,老葛不得不慢下來。這座橋是連接城里城外的“甬道”,一到下雨天交通就癱瘓,地上到處都是積水,橋上水泄不通。老葛的電動車也老了,像一頭笨拙的老驢,緩慢地往前挪。一輛出租車駛過,水花濺了老葛一身。突然“嘎”的一聲,電動車不走了。根據(jù)這幾年來的相處,老葛明白這又是電動車的間歇性罷工——掉鏈子了。老葛搞不定它。確切地說,他是不會在那么多人面前彎腰弓背地修鏈子的。但也不能把電動車扔在橋上,畢竟那是家里為數(shù)不多的不動產(chǎn)之一。

好在離家不遠了,老葛決定推著他的大笨驢回去。照例又經(jīng)過“紅燈區(qū)”。統(tǒng)一規(guī)格的粉紅色的門簾,在微風(fēng)吹動下,更有幾分神秘。燈影下,老葛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他的體力已經(jīng)消耗很大了,加上腿疼得厲害,手上似乎怎么也使不上勁。

老葛突然打了個踉蹌,人和車一起摔了個底朝天。那一刻,老葛想死的心都有。他是最要面子的人了,這一摔,定是窘態(tài)百出的。好在大家都在趕路,也沒人會留意他。老葛掙扎著想爬起來,卻因為被電動車壓著,動彈不得。這時,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跑了過來,先是幫他扶起了電動車,又伸手將他拉了起來。

老葛剛要表達謝意,卻無意中瞟到了她那一身“紅燈區(qū)”標配:大紅唇,低胸,超短裙。

“大叔,您累了吧?快進來歇歇!”姑娘笑意盈盈地看著老葛,兩瓣臉紅通通的。

老葛趕緊擺了擺手,“不用了,不用了!”然后使出渾身的力氣,推起電動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但是,老葛依稀還是聽到了后面一群姑娘花枝亂顫的笑聲,“水袖,這位老先生可惹不得,人家是教授,會搭理你這種人?”

“是啊,好幾年了,他從來都沒正眼瞧過我們呢!”

“你要是能搞定他,才叫有本事呢!”

…………

回去之后,老葛就大病了一場。

年紀大了,經(jīng)不起折騰了。

好在風(fēng)雨過后總有晴天,老葛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太陽終于出來了,老葛的腿腳也利索了。

終于又可以騎著他的大笨驢去上班了。為了防止再出現(xiàn)不堪,老葛花重金換了電瓶和鏈子,還給軸子抹上了機油。大笨驢總算“利捷”了起來,迎著風(fēng),呼嘯嘯地,像只驕傲的小馬駒。

天氣已入秋,傍晚總是有些寒意的,“紅燈區(qū)”的姑娘們,喜歡坐在門口,翹著白花花的大腿,嗑著瓜子談笑風(fēng)生。

大概是因為經(jīng)過那一次“善意”的攙扶,老葛對“紅燈區(qū)”的姑娘們似乎沒那么反感了。有幾次路過,他又看到那個叫水袖的姑娘,看他的眼神是溫和的,不過只是笑笑,不再沖他喊“大叔,您累了吧,快進來歇歇!”

有一次,老葛都穿過了“紅燈區(qū)”,忽然聽到后面有人喊:“大叔,您等一等!”

老葛回頭一看,正是那個叫水袖的姑娘,嘴里還喘著粗氣,手上高高舉著一頂帽子,“這是您的吧?”

夜晚才是臨水街最生動的時刻,忙碌了一天的勞工,風(fēng)情萬種的流鶯,游手好閑的混混,都一股腦兒涌出來了。路邊排列有序的小攤,叫賣著各式的物品。賣夜宵的居多,小販推著個車,里面安了煤氣罐,上面炒著熱氣騰騰的、F城人最愛吃的炒粉和螺絲。有個婦科門診,似乎生意很好。還有24小時營業(yè)的成人藥店,售賣各種成人用品。

喧鬧總要等凌晨過后才肯退去。妖嬈溫馨的粉紅色小屋,都陸續(xù)地關(guān)上了門。一切又恢復(fù)寧靜,只有那一地垃圾,告訴你:客曾似云來。

有時老葛半夜醒了,竟會想起那個叫水袖的姑娘。好好的一個姑娘,怎么就做起這個行當來了?他很是好奇,又為那個姑娘感到可惜。

秀云喉嚨底下突然發(fā)出“噗嗤”聲,接著鼾聲就開始此起彼伏了。這些年秀云因為長胖又缺乏運動的緣故,打呼嚕更加嚴重了,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從嗓子底抽出來的,仿佛是用生命在呼喊。

老葛的嗓子也忍不住跟著抽抽起來。他睡意全無,索性披起了外套,去客廳看書。正好看到一首悼念董小宛的詩:

半床明月殘書伴,一室昏燈霧闔緘。最是夜清凄絕處,薄寒吹動茜紅衫。

老葛心中一陣悵然,不是滋味。

又到了年終,老葛所在的啤酒廠今年業(yè)績不錯,廠里決定獎勵有突出貢獻干部一起去泡溫泉。老葛雖不是什么干部,但好歹“德高望重”,于是也得到這個機會。本來老葛是不愿去參加這樣的活動的,一大群男男女女光著身子泡在水里(雖然內(nèi)衣還是穿的),成何體統(tǒng)?但老葛聽說除了泡溫泉,還有釣魚的項目,他就來勁了:我大不了不泡溫泉,光釣魚!再說,他實在受不了秀云每天在耳朵邊嘮叨不停。

照例是要跟秀云請示的,這是老葛幾十年來養(yǎng)成的“規(guī)矩”:無論出門去哪,他都會老實跟秀云匯報?!白鹬乩掀拧保@是老葛奉行的夫妻相處的準則。不過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這次他跟秀云說的是:“我們單位年假出去釣魚,你等我回來帶魚給你吃?!?/p>

秀云對老葛一向是放心的,因為他從不抽煙喝酒,下班就回家,沒什么業(yè)余愛好,于是很快同意了老葛的年假游。

度年假的地方是離F城一百多公里外的一個山城。溫泉就在山腳下。美其名曰“鳳凰山莊”。老葛果然到了酒店就不再出門,打電話跟廠長說:“我昨晚在家洗過澡了。”

坐了幾個小時的長途,老葛有些疲倦。泡什么溫泉?不如在被窩里躺著來得舒坦!而且終于可以不聽秀云的呼嚕聲了,老葛想想就覺得太美妙。

正當老葛鉆進被窩準備美美地睡一覺的時候,門鈴響了。老葛有些疑惑地問:“誰啊?”

“我是來服務(wù)的?!遍T外傳來一句女聲。

門鈴按得太急促,老葛只能穿著秋褲去開門。

是個二十四五的姑娘,打扮得很嬌俏,化著濃妝,穿一身粉色的短裙套裝,脖子上系著根粉色的領(lǐng)結(jié),頭上還帶著個有遮沿的帽子。

老葛有點納悶,覺得這姑娘打扮得有點像護士,但心下又想,或許這正是山莊的特色呢,誰規(guī)定酒店的服務(wù)員都是土里巴嘰的呢。若是問,反倒顯得自己見的世面少了。

“是您叫的服務(wù)吧?”那個姑娘笑盈盈地問道。

老葛似乎還看到她沖自己眨了下眼睛。但又懷疑是自己看錯——可不是,最近眼神越來越不好了。

老葛想了想,自己實在沒叫過什么服務(wù)。但隨即想到,剛才想洗澡,似乎冷熱水是壞的。

“哦,那個冷熱水開關(guān),你幫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崩细鸢压媚镎埩诉M來。

“哦?是嗎?我知道了。”姑娘沖老葛笑了笑,那笑容很復(fù)雜。老葛像突然被蚊子咬了幾下,起了幾個疙瘩。

趁姑娘去衛(wèi)生間“修理開關(guān)”的時候,老葛趕緊到床頭把外褲穿上。這時他聽到水龍頭“嘩啦啦”的聲音,中間還夾雜著姑娘的喊聲:“大哥,您過來看看,現(xiàn)在好了么?”

老葛摸了摸剛才額頭上的汗,暗罵自己沒出息——人家這不真的就是來修開關(guān)的嗎?

老葛戴上眼鏡,走到衛(wèi)生間,還沒進去,他整個人就傻了:只見那姑娘脫得一絲不掛,正在水龍頭下淋浴呢。

“大哥,快來一起啊?!惫媚镛D(zhuǎn)過頭來,撥開額頭前的頭發(fā)沖老葛嫵媚地笑。

老葛的魂都嚇得快沒了,抓起衣服和行李,辦了退宿,打了個車,往F城趕。

路上接到廠長的電話:“哎,老葛,你咋就走了呢?那可是我安排給你的特殊福利啊,你走什么走?不會是真的老了不行了吧?!”

老葛很是憤懣,又仿佛受到了羞辱。他一向都不參加廠里組織的聚會,沒想到聚會卻是這個樣子。

老葛活到現(xiàn)在,除了秀云的身體,沒有見過其他任何女人的身體。今天卻有那么一個白花花的肉體,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在他的面前,這不是破壞他的“清白”嗎?他老葛幾十年的清譽,就這么被毀了。

他一邊為世風(fēng)日下感到痛心,一面又為“有損清白”感到羞恥。最可恨的是,他竟沒有反駁。一腔怒火壓到嗓子底下,竟出不了半點聲來。

回到F城,老葛特地去菜市場買了幾條鯽魚和草魚提回家,不然不好跟秀云交代。

秀云對他的提前結(jié)束年假雖有些納悶,但也沒多想,反正他老葛除了單位就是家。

只不過在吃魚的時候,秀云不停地念叨:“哎,你這是釣的魚嗎?怎么一點也不筋道,軟巴巴的就跟咱們菜市場買的魚一樣?!?/p>

老葛沒有接話,他哪還有什么心思去吃魚。

晚上睡覺,秀云湊了過來。都說四十幾歲的女人正是如虎的年紀,老葛卻明顯的力不從心。他本來是想推開秀云的,但這時廠長說的一句話突然回想在他的耳畔:“你不會真的老了那個都不行了吧?”

老葛爬上了秀云的身子,白天那個在氤氳水氣中扭動著的婀娜的身影,此刻清晰地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老葛一下就癱在秀云身上了。

秀云推開他,免不了罵罵叨叨:“要死了,你這不是糊弄人嗎?!”一會就響起了呼嚕聲。

老葛又一次失眠了。

再去單位上班,老葛有些別扭。他原本以為,廠長見到自己會羞愧難當,卻發(fā)現(xiàn),他們見到自己的表情似乎有一種自豪感,看老葛的眼神則帶著點同情。

有一次,廠長把老葛叫到了辦公室。居然從抽屜里拿出一包中藥,“這個是鎖陽,壯陽功效很好的,你拿回去,叫嫂子熬了給你喝。”

老葛的臉漲得通紅,臉上爆出青筋,但他還是沒能對廠長發(fā)火。他老葛儒雅斯文了一輩子,從來都是彬彬有禮,從沒跟人有過口角。何況這還是領(lǐng)導(dǎo)。

老葛平復(fù)了下情緒,說:“謝謝廠長。這個……我不需要?!?/p>

廠長一下從座位上彈跳了起來,“哦?是嗎?”隨即又意味深長地看著老葛說:“不需要更好!哈哈!”

老葛從廠長的辦公室出來,似乎還能聽見刺耳的笑聲。

老葛郁悶極了。他想證明點什么。我老葛真的到了需要吃壯陽藥的地步?太可笑了!

是的,他總得證明點什么。不然他老葛作為男人的顏面何存?

吃過晚飯,老葛跟秀云說,想要出去走走。

秀云笑道:“你什么時候也想起要出去逛逛了?去吧,總比你在家聽那個三腳班好,咿咿呀呀的,吵死了?!?/p>

因靠近河邊,夜晚臨水街的風(fēng)是很冷的。老葛迎著風(fēng),像要完成一次就義,悲壯而英勇地朝那片紅房子走去。手插在褲兜里,那里面放著他今天從銀行取出的五百塊錢。

五彩繽紛的門面招牌,有按摩的,洗頭的,泡腳的……看起來都充滿柔情。

抬頭一看,“怡情閣”三個字就是了。但老葛還是沒勇氣去掀開那道粉色的門簾,只是在門口徘徊。

“師傅,進來洗洗頭吧!”

“師傅,進來按按摩吧!”

隔壁的幾家店都有姑娘在門口吆喝??吹嚼细?,馬上都爭相過來拉扯。

老葛有點招架不住。

“大叔,您怎么來了?”正當老葛無措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出現(xiàn)了,沒錯,就是那個叫水袖的姑娘。

老葛漲紅著臉,支支吾吾道:“哦,我……我能進去歇歇嗎?”

水袖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哦,可以,當然可以?!?/p>

隔壁店的姑娘擋住了路,“哎,他明明是我先看到的,憑什么你給挖了去?”

“他本來就是來找我的!”水袖拉著老葛就往里走,身后的姑娘還在罵罵咧咧。

老葛跟著她,跨過門檻,進入了一個他未曾想過的,如楚門的世界般虛幻的空間。

老葛仿佛進入了一個粉色的世界,吊燈是桃紅色的,玻璃上貼了磨砂紙。大廳里擺著幾張“床”,似乎是按摩用的,但卻并不見客人。幾個姑娘正圍在一起烤火,盡管是冬天,穿得還是很少。

“呦,瞧瞧,咱們水袖姑娘真的把葛老先生請來了呢?!崩锩娴墓媚飩冮_始打趣道。水袖不理她們,繼續(xù)往里走。

到了水袖的房間了,水袖這才松開了老葛的手。

水袖的房間就像個膠囊旅館一樣,也就十來平米,標配大床和性感海報。床頭還晾著水袖昨晚洗過的短褲絲襪。

兩人一時都有些尷尬。還是水袖開了口:“我沒想到您會來……”

水袖的大眼睛水汪汪的,老葛頭一次明白“攝人心魂”四個字的含義。

老葛低著頭,只說:“我就是想看看自己……”

水袖不再說話,而是過來開始脫他的衣服。

因為靠得太近,老葛明顯感受到水袖浮凸有致的身材,長發(fā)散發(fā)著一種幽幽的香味。

老葛喘著氣說:“你……你把燈關(guān)了吧。”

兩團肉貼到了一塊,老葛血脈賁張。

這時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老葛嚇得從床上跌坐下來。

“不好意思,我的手機?!彼淙ヌ痛笠吕锏氖謾C。看了下屏幕,遲疑了一下,按住聽筒輕聲道:“對不起,我去接個電話?!?/p>

老葛趕緊爬了起來,在黑暗中說:“哦,沒事,你去吧?!?/p>

水袖進了衛(wèi)生間,把門關(guān)上。

空間太小了,老葛還是能聽見里面的聲音。似乎是家里人問她最近上班怎么樣,她說還好。那邊又問:“你上回說你是在做啥工作?我老糊涂了,記不住了。”

“我在柜臺賣手機呢,賣得好,一個月可以掙好幾千?!边@是水袖的聲音。

然后家人在電話那頭又說,弟弟要上高中了,你多掙點錢,送他去縣里面的好學(xué)校讀書……

等水袖從衛(wèi)生間出來的時候,老葛已經(jīng)把衣服都穿好了。

黑暗中,老葛把衣服遞給水袖。

水袖突然癱坐在地上,抱頭痛哭起來:

“對不起,今天我不收你錢。”

老葛頹喪極了,他從未如此不堪。他老葛向來以正人君子自居,厚道了大半輩子。沒想今天卻有一種逼良為娼的罪惡感。他來這里,只是把水袖當成可以證明自己是男人的工具,卻未曾想過她也是個鮮活而真實的人。

等水袖穿好衣服,老葛把燈打開??吹剿涞难劬σ呀?jīng)哭紅了,黑色的眼影混著淚水流下來,像個要融化的雪人。

那一刻,遲暮之年的憂傷,與失足少女的凄涼,忽然有了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共鳴。

水袖倒了杯水給老葛,一場聊天慢慢化解了二人之間的尷尬。

水袖告訴老葛,她是外地人,因為要供弟弟上學(xué),所以不得不出來打工掙錢,卻被老鄉(xiāng)騙到了這個行當。最開始她以為只是單純的按摩,后來才知道……

“為什么不走?天下之大,總有可以掙錢的地方?!崩细鸬馈?/p>

水袖說,一入紅燈深似海,她怕是想走也走不出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還有干其他的能不能供弟弟上學(xué)?或者只能像村里其他姑娘一樣早早地嫁人?我父母是不允許我這么早嫁人的,他們還要我多給家里掙點錢?!彼涞拖铝祟^。

老葛看著這個比自己兒子大不了多少的姑娘,覺得很是惋惜。但自己也想不到什么好辦法。他老葛奮斗了一輩子了,也不過就是能供老婆吃飯,供兒子上學(xué)。

水袖抹了抹眼淚,“大叔,我們不談這個了,好嗎?”隨即又露出天真的笑容,“聽他們說,你是老教授,一定很有學(xué)識吧?我最愛看《紅樓夢》了,您能跟我講講嗎?”

談起看書,水袖的眼睛里瞬間像閃起了光。

老葛看著那一雙水靈的大眼睛,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秀云也是這樣看他的,眼神里充滿了崇拜。那一刻,他突然又找回了青春。他差一點要感動得老淚縱橫了。

老葛跟水袖講了兩個小時的《紅樓夢》,一看時間已經(jīng)九點多,要趕緊走了。

水袖說:“大叔,謝謝您。以后我還可以聽您講故事嗎?”

老葛的心一陣柔軟,這么多年了,秀云已經(jīng)不再愛聽他講《紅樓夢》了,這個姑娘,她就是年輕時候的秀云啊。

“嗯,我會的?!崩细鹫f完,從兜里掏出那五張整齊的鈔票,塞給水袖,“謝謝你陪我?!?/p>

水袖愣是不要,老葛有點怒了,“你這是看不起我老葛嗎?”

水袖這才將錢接過,從床下掏出個鐵盒,把錢放了進去。

暮色下來后,大塊的紅色門框、粉色門簾、紫燈落地窗,在臨水街一側(cè)列著。夜色越沉,越有詭異童話之感。

老葛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是“紅燈區(qū)”的??汀?/p>

“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那個叫水袖的,清涼如水的姑娘,生活在這充滿欲望的街上,是多么的殘酷。

所以老葛出現(xiàn)在“怡情閣”,多少是有點英雄救美色彩的,況且水袖總能帶給她重溫舊夢的感動。

但兩人未再有過肉體上的接觸。在老葛心里,水袖就是他輕輕呵護的一只小羊羔,他不允許自己將這美好擊碎。每次他和小葛讀書、講故事,兩人開懷大笑的時候,老葛就明白:他追求的年輕,不正是精神上的復(fù)蘇嗎?而現(xiàn)在,他終于找到了那個渾身是勁、充滿自豪感的自己了。

為了避嫌,他和水袖的約會選在了外面。畢竟孤男寡女單獨待在那個封閉的小房間,總有那么點暗示的。老葛干脆把水袖帶了出來,他要讓她被其他的姑娘羨慕。就像當初葛家村的姑娘羨慕秀云一樣。

老葛給水袖講起了F城特有的三腳班,講他最愛聽的《毛洪記》。還講起花旦的水袖。

水袖突然仰起臉認真地看著老葛說:“我最愛看水袖舞了,特別漂亮!小時候我奶奶就會唱戲,所以給我取了名字叫水袖?!?/p>

老葛的工資很大一部分都用來給水袖了,每一次給水袖的錢,她都放在床下的鐵盒子里藏起來。

他對秀云似乎沒什么不同,照例是下班了就回家。

但他越來越喜歡吃完飯就出去散步了。秀云在家里看了一部又一部都市情景劇,這天突然覺得索然無味,才意識到老葛已經(jīng)很久沒在家聽三腳班了。

老葛帶著水袖沿著河道走著,有時水袖會挽著他的胳膊。他有些不好意思,特意帶了個黑帽子。但又有種虛榮感。他甚至希望在路上能碰到他的廠長。然后大聲地跟他打招呼:“廠長,您怎么一個人散步吶?”

走到橋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橋底下圍了一群人,水袖拉著老葛就往橋下走。老葛本不愿,但那樣一種不顧一切的任性,又讓老葛有一種年少輕狂的興奮。

水袖拉著老葛擠進人群。原來是有人在唱三腳班。一塊紅地毯、一個道具箱子、一塊字幕顯屏、兩排燈光及音響、幾個遮雨棚,成了簡單的戲臺。

演員們戴上頭套,上底妝,撲粉,描眉,轉(zhuǎn)眼間,就變成另一個人?!斑选遍_場鑼響起,一段富有濃厚地方氣息的三腳班《孤兒恨》就拉開了序幕……

精簡的舞臺,五彩的戲服,揮舞的水袖,咿咿呀呀的二胡聲,小旦的輕盈碎步,立刻把觀眾目光拉攏了。

“哇,水袖真漂亮!”水袖興奮地拍起手來。

老葛也笑了,他已經(jīng)很久沒這么開心了。水袖的臉那么好看,他忍不住去拂了拂她耳際的發(fā)。

突然,他看到了秀云的臉。人群中,秀云呆呆地看著他。

老葛一下愣住了。

“他們說,你最近總愛來橋頭聽三腳班,我不信,就來看看……”秀云說著說著,淚就出來了。

老葛猝不及防,不知所措。

水袖也一下懵了。但她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了,叫了聲阿姨,然后跑過去拉著秀云的手,“我是廠里新來的女工。謝謝葛叔叔帶我來聽三腳班?!?/p>

然后就飛快地跑走了,消失在了夜色中。

秀云不想懷疑老葛。她與老葛生活了二十幾年了,老葛對她的忠誠,是不可以被懷疑的。但是她仍感覺到,那個姑娘與老葛之間,似乎不那么簡單。

她有點難過,老葛和那姑娘在一起的那種開心,自己這么多年都沒有看到過了。

他與自己在一起,總是不動聲色的。她以為他性情如此,沒想到他只是不那么開心。

老葛想跟秀云道歉。但又覺得不能道歉。

畢竟,他在事實上沒有背叛秀云。秀云也未曾看到什么。

老葛怕一開口,反而露出什么端倪。

所以回家一路上,兩人什么也沒說。

老葛和秀云之間,像多了一道屏障。

老葛吃過飯不再去散步了,連三腳班也不聽了。

秀云有時想跟老葛說什么,老葛正在看報紙,推推眼鏡,抬起頭問:“怎么了?”那個一臉嚴肅、正襟危坐的老葛又回來了。

秀云悻悻道:“哦,沒什么?!币郧澳切┒际星榫皠。挂稽c意思都沒有了。

老葛每天下班再經(jīng)過“紅燈區(qū)”時,總會下意識地把馬力變小,卻再也看不到那個姑娘站在門口沖他甜甜地笑。

有一天,老葛實在忍不住了,跟門口的姑娘打聽,才知道,水袖已經(jīng)走了。

老葛推著電動車,頹然地立在那里。像是有什么東西從心底抽走了一樣。

不知什么時候,天空又下起了雨,漸漸模糊了老葛的鏡片。

老葛差一點就癱坐在地上,他急忙抓住了路邊的一棵小樹。

如果沒有當初那一次摔跤,他老葛怎么可能與這“紅燈區(qū)”有任何瓜葛?

老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小區(qū)的,遠遠看去,秀云撐著傘在等他。

“要死了,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我想去接你,又怕在路上跟你錯過了。只能在門口等你!”

秀云過來接過老葛的自行車,把傘遞給了他。

老葛病了。很嚴重,直接病了半個月。

在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里,他似乎總能看到水袖,撲閃著一雙大眼睛,對他甜甜地微笑。

他有些怨秀云。若不是她的突然出現(xiàn),就不會有水袖的突然失蹤。我老葛什么樣的人,你秀云就這么不信任我?

他也有點怨水袖。她把他帶回到了過去,可就這么扔下他不管了?一句招呼都不打,就這么走了?

冬去春來,老葛的病好了。臨水街的樹又抽出了嫩葉。

老葛又開始騎著他的電動車上班了。照例要經(jīng)過那一片“紅燈區(qū)”。

那些姑娘都不見了。

老葛不再去散步了,秀云不怎么看電視劇了,卻總吵著說:“哎,你放放三腳班來聽吧,我突然覺得還蠻好聽的。”

老葛和秀云聽著三腳班,心里卻總會想起那個叫水袖的姑娘。

沒有離別的離別,總讓人掛牽。因為沒有那一句“再見”,就總覺得她還未真正離開。就似那花旦的水袖,舒展之間,若即若離。

下班后的黃昏,老葛看到橋底下圍了一群人。他湊了過去,果然又是在唱三腳班。今天唱的,不是別的,正是老葛最愛的《毛洪記》。

“章玉英打坐在花樓上,思想起同年哥哥兩眼淚汪汪?!敝灰娨粋€女子,扯起一只水袖,輕輕地拂拭眼淚 。

水袖一拋,驚鴻一舞,離愁別恨,舊歡如夢。

扮演章玉英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妻子秀云。

老葛立在人群中,潸然淚下。

猜你喜歡
水袖姑娘
Singing the Changes
秋姑娘的信
水袖
水袖起舞翩若驚鴻
曼妙的水袖
愛上了這個姑娘
泥姑娘
水袖
你是不是故意的
采山的姑娘
平阳县| 当阳市| 浦北县| 册亨县| 阿拉善盟| 五家渠市| 寿宁县| 海晏县| 南通市| 惠水县| 邢台县| 克什克腾旗| 田林县| 龙里县| 清水县| 和硕县| 临泽县| 赤水市| 大渡口区| 东莞市| 张家界市| 马鞍山市| 前郭尔| 来宾市| 邯郸市| 澄迈县| 仙游县| 兴宁市| 庄河市| 阳东县| 康保县| 余江县| 安龙县| 专栏| 抚远县| 阿坝县| 孟村| 马边| 台南市| 策勒县| 延川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