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娟

【摘 要】莫言是中國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在《豐乳肥臀》中，莫言通過母性光輝來找回女性失落的歷史和失去的自我，同時也真切地體現(xiàn)出作家濃郁的生命情結(jié)以及作品所具有的強烈的生命氣息。本文主要對莫言代表作品《豐乳肥臀》中體現(xiàn)出來的強烈生命意識與人性品格進行分析研究。

【關(guān)鍵詞】《豐乳肥臀》;生命意識;人性品格;小說

中圖分類號：I247 ? ?文獻標志碼：A ?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17-0213-02

莫言曾說：“人世間的稱謂沒有比母親更神圣的了。人世間的感情沒有比母愛更無私的了。人世間的文學作品沒有比為母親歌唱更動人的了。”[1]對人類歷史來說，男性有可能對社會歷史進行創(chuàng)造，而能夠創(chuàng)造出生命歷史的，非女性莫屬。這部作品的主旋律，就是莫言對母親最真摯深沉的贊美，特別是對母親堅毅善良女性品格的贊美。

作品描寫了在動蕩的年代，一位平凡的高密東北鄉(xiāng)母親，上官魯氏是如何艱難孕育上官金童和他的八個姐姐。他們這個家庭從抗日戰(zhàn)爭到新中國改革開放，近半個世紀所經(jīng)歷的悲歡離合。母親上官魯氏面對龐大家族里親人們的生死興衰，無論悲喜都十分從容堅強，從沒有被困難真正打倒過，從沒有氣餒過。她這樣淡然地說：“這十幾年里，上官家的人，像韭菜一樣，一茬一茬地死，一茬一茬地發(fā)。有生就有死，死容易，活難，越難越要活。越不怕死越要掙扎著活。我要看到我的后代兒孫浮上水面那一天，你們都要給我爭氣！”

魯春玲認為：“這種樸素的生存理念體現(xiàn)了母親身上所特有的反抗苦難與命運的頑強生命意識。”[2]母親是這個家的主心骨，沒有她的喂養(yǎng)，沒有她的庇護，亂世中，這個家早就不復存在了。母親并非傳統(tǒng)女性那樣在家里是弱者。母親是獨立的，是家里遮天蔽日的大樹，風吹不倒，雨淋不透，堅韌不摧。在困難面前，母親有膽有識，即使灰心過也從沒有放棄。母親所具有的強悍的生命意識，崇高的品質(zhì)，使她更像是保佑上官家的菩薩，是這個家庭的靈魂。

母親一生忍辱負重，一生都為孩子操勞。女兒生的孩子都扔給她，不管是共產(chǎn)黨的，土匪的，漢奸的，還是國民黨的后代，她都一視同仁，在她心里，沒有黨派之分，只有人情親情;她刀子嘴豆腐心，開始怎么罵著哭著，后來還是不管怎么困難也想方設(shè)法地喂養(yǎng)著這些嗷嗷待哺的小生命。

嚴寒，戰(zhàn)亂，苦楚悲傷的心情，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食物貧乏與嚴重的饑餓……沒有任何力量能夠摧毀她的母愛。母親不顧一切地哺乳著這些生命。但世事的不幸仍摧殘著她博愛悲憫的心。

因為戰(zhàn)爭，高密東北鄉(xiāng)十八處村鎮(zhèn)的老百姓都跟著撤退。這撤退可以說是一場異常艱難，生死未卜的逃亡。天氣是嚴寒，沒什么食物沒有水，還要跋涉不知盡頭的漫漫長路，而且路況極差：鹽堿地，荒原，結(jié)冰的山路。一路上總有人死去，而家鄉(xiāng)早已是炮彈飛竄，一片火海，人間煉獄。母親和大姐帶著這些小小的孩子，拖著輛木輪車艱難前行?！澳赣H與其說是在推車，還不如說是在受著耶穌一樣的酷刑。她憂郁的眼睛里流著連綿不斷的淚，淚水與她臉上的汗水一起，沖出了一條條紫色的小溝渠?！盵3]苦，太苦了！連這樣勇敢的母親，都哭了……艱難撤退到第五天，上官家到了大山腳下，已經(jīng)遠離家鄉(xiāng)。成群結(jié)隊的難民，這一晚都瑟縮在灌木叢中苦熬。很多人凍死了，很多人對著僵硬的親人尸體號哭。而上官家沒有被凍死，也是靠著母親。母親聰明選擇了有利的地勢，全家人緊摟在一起，蓋著唯一一條被子。第二天，大家都陷入了最困難的境地。無法上山，更加寒冷，而且很多難民為了活命，已經(jīng)殺人殺紅了眼。母親關(guān)鍵時刻勇敢決斷，調(diào)頭西南，回家去！這是需要非常大的勇氣才能做出的決定。往回走也許是死，繼續(xù)走更可能死。母親掌握的不單是自己的命，還是一家的命。返回的路上依舊困難重重。母親都超越潛能地過關(guān)斬將，帶領(lǐng)著大家，保護著大家回到了殘存的家。多么勇敢的母親！不得不深深佩服，她真的是一位具有豐富生存經(jīng)驗的堅強母親。這個時候的她，比任何一個男人都可靠，比任何一個男人都機智，比任何一個男人都無畏。她又在這亂世中保住了大多數(shù)的孩子。

三年困難時期，為了家里沒有工作能力的八姐和鸚鵡韓不被餓死，母親在公社的磨坊里推磨，全仗著母親用胃袋和咽喉往家里偷糧食?！八麆偮牭讲迳洗箝T閂的聲音，就看到母親從廂房的過道里像紙殼人一樣，僵硬地撲進來。他叫了一聲娘，委屈的淚水洶涌地流了出來。母親似乎吃了一驚，但卻沒說話。她用手捂著嘴巴，跑到杏樹下那個盛滿清水的大木盆邊，撲地跪下，雙手扶住盆沿，脖子抻直，嘴巴張開，哇哇地嘔吐著，一股很干燥的豌豆，嘩啦啦地傾瀉到木盆里，砸出了一盆撲撲簌簌的水聲。她歇息了幾分鐘，抬起頭，用滿是眼淚的眼睛，看著兒子沒說了半句含混不清的話，立即又垂下頭去嘔吐。后來吐出的豌豆與黏稠的胃液混在一起，一團一團地往木盆里跌落。終于吐完了，她把手伸進盆里，從水中抄起那些豌豆看了一下，臉上現(xiàn)出滿意的神情?！盵4]開始時，母親也是像別人一樣，把糧食藏在襪子里褲子里，結(jié)果被搜出來，像狗一樣被打被羞辱。后來大家就吃，一次回來時嘔了，便開了竅，發(fā)明了這個用胃偷糧食的辦法?！澳赣H靈感被觸發(fā)后，從此之后，她每天臨下工之前，趁著磨坊里的幽暗，發(fā)瘋般地吞食糧食，胃袋沉甸甸地裝滿了糧食，嘩啦，嘩啦，嘩啦啦地傾吐到木盆里?！盵5]這樣有多痛苦呢……堅強的母親什么苦都咽下去了，但這個苦 ，咽下去還要吐出來，受兩倍的苦。不這樣，不是就見不到這兩個孩子了。母親的堅毅是靠愛來支撐的。

母親吐出的豆子帶著感人肺腑的血腥味兒，如一束利箭射穿了八姐的心。八姐不忍母親再如此受苦，不忍拖累母親，投河自盡。

面對母親這樣的愛，這樣的堅強，這樣不顧一切自我犧牲為養(yǎng)活孩子的心，莫言在書中是這樣說的：“糧食其實從來都是寶貴的，母愛其實永遠都是偉大的，母親偷糧食的方式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做了賊的母親是光芒四射的。每當我想起母親跪在木盆前嘔吐糧食的情景我便淚眼汪汪……”。[6]

當母親還年輕，嫁入上官家?guī)啄甑哪嵌稳兆?，母親在書中改稱為璇兒，這是母親最苦最痛的日子。如果那時的母親就被悲慘的命運打敗了，承擔不了無數(shù)的苦，那也不會有后來的上官家這個生命意識極強的偉大母親，更不會有上官家的子子孫孫。年幼的璇兒喪失了父母，青年的這段日子要承受丈夫給她身體上的虐待之苦，承受婆婆給她的精神之苦。母親是真正的無依無靠，女兒還小，她完全無法指望。她是最孤獨的，她只能靠自己，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所以，那時的母親是最勇敢最堅強的。

她有強大的生命意識。當她在翻動谷子時，一只小螞蚱飛到了她的手上?！澳赣H看到了這精致的小蟲子那兩只玉石般的復眼和被鐮刀銷去了一半的肚子。去了一半肚子，還能活，還能飛，這種頑強的生命力，讓母親感動，她抖抖手腕，想讓它走，但它不走。母親感受到它的腳爪吸附在皮膚上的極其細微的感覺，不由得嘆息了一聲?！盵7]這小蟲子不正是當時的母親的化身，也許真的只有削掉一半肚子，才能體會到母親的疼。小蟲子感動了母親，給了她活下去的勇氣。多么堅強，已經(jīng)是要命的苦，但是這么小小的感動便可讓母親鼓起勇氣，她是菩薩心腸，是感恩萬事萬物的圣人。

莫言也在字里行間表達著對上官家男人的痛恨。“上官壽喜，很難說他是個人，他在外窩囊得像鼻涕一樣，在他娘面前也是唯唯諾諾，可是對待老婆，卻兇狠得要命?！盵8]這樣的男人是最為可恥最為可恨的，應該被踩在腳底下。母親打碎了一個碗，婆婆便兇狠地指使著上官壽喜拼了命地打她……即使是這樣，當婆婆得了不治的怪癥，騎著騾子，跑遍高密東北鄉(xiāng)，請十幾個醫(yī)生為婆婆看病，又請巫婆。神漢，去廟里求和尚，用盡各種招數(shù)幫婆婆的，是魯璇兒。當婆婆被日寇嚇得癡傻時，母親也從未放棄，一直養(yǎng)活著她，直到她傷害八姐玉女，母親為救孩子才失手把她打死;當上官壽喜用滾燙的烙鐵毫不留情地燙傷母親的下體，母親的大姑父于大巴掌沖來報仇，要砸破上官壽喜的腦袋時，是璇兒，還是璇兒，救了他。當日寇殺了她的丈夫和公公時，為他們收尸送葬的還是母親。

母親雖然對上官家充滿了仇恨，但她的心是善良的。對此，袁棟洋這樣評論道：“她若做貞節(jié)烈婦，就要挨打受罵被休回家;她要偷人借種反倒成了正人君子。她是被逼迫的?！盵9]母親敢于與傳統(tǒng)道德相抗爭，對于該反抗的不公，進行了勇敢而積極的反抗，無畏男權(quán)勢力。但面對生死人情，她從未淡薄，這是母親最偉大的善良，是圣人一般的容忍和寬恕。

莫言通過對母親的歌頌，對男性權(quán)威進行了諷刺。莫言對女性在歷史中的作用及意義進行了強烈的肯定。在這里，母系社會替代了男權(quán)社會，母親是這個家族最權(quán)威的家長，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她以上官家族女人的堅韌、輝煌，來襯托了上官家男人的猥瑣、卑微。袁棟洋說：“對于人類歷史來說，男性有可能對社會歷史進行創(chuàng)造，而能夠創(chuàng)造出生命歷史的，則非女性莫屬?！盵10]正是由于有這樣一位敢于反抗，又充滿生命意識的母親，使得母親所養(yǎng)育的女兒們各個敢作敢當、敢愛敢恨，母親直率坦蕩的性格和美好的品質(zhì)都在她們身上得以沿襲。因此，這使上官的家族里，女性翻身做了主人，上官家族的女性閃耀著生命的光芒。

母親形象是莫言小說中最為重要的意象之一。他認為“最初是打開對母親、故鄉(xiāng)記憶的閘門，然后才獲得靈感。母親、童年、故鄉(xiāng)，我想這三者是成就一個作家最重要的源泉，對我來說，尤為重要?！盵11]在《〈豐乳肥臀〉解》中，莫言談到，“一旦把母親和大地聯(lián)系在一起，我的眼前便一望無垠地展開了高密東北鄉(xiāng)廣袤的土地，清清的河水在那片土地上流淌，繁茂的莊稼在那片土地上生長?！?[12]莫言小說中的母親形象與高密東北鄉(xiāng)的土地緊密相連的。土地生長萬物，如同母親一樣。莫言唱出的是母親的贊歌，是對母性文化的崇拜，是對女性意識覺醒的肯定。

莫言所展現(xiàn)的《豐乳肥臀》的女性世界，讓我們回味無窮，歷久彌新。

參考文獻：

[1][3][4][5][6][7][8]莫言.豐乳肥臀[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0.

[2]魯春玲.女性意識的建構(gòu)與解構(gòu)——《百年孤獨》與《豐乳肥臀》之比較[J].劍南文學.經(jīng)典閱讀，2012 （11）.

[9][10]袁棟洋.論豐乳肥臀的女性崇拜意識[J].作家，2013 （16）.

[11]莫言.豐乳肥臀.載《光明日報》1995年11月22日.

[12]莫言.藏寶圖.[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