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暢[廈門大學文學院,福建 廈門 361005]
伯納德·馬拉默德的第三部小說《新生活》,講述的是萊文從美國東部去到西部尋求新生活的故事,托尼·唐納認為:“小說的主人公在追尋渴望的驅(qū)動下,步入到探索的歷程中,之后在挫折和困境中對追尋的理解發(fā)生改變,最后在承擔責任的同時重新塑造自我,他們都熱衷于某種形式的新生活?!保═anner,1986:129)國外對于馬拉默德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苦難創(chuàng)傷、女性形象、道德觀念、人際關系、敘事視角等議題,國內(nèi)學者們的研究多集中于馬拉默德的獲獎作品《基輔怨》和《店員》這兩部小說,卻極少關注于他前期創(chuàng)作的幾部小說,然而這些小說都對進一步探索馬拉默德的猶太性具有不可忽視的價值。本文試從薩特的存在主義哲學出發(fā),探究《新生活》中主人公萊文進苦難救贖的歷程及啟示。
在美國西部種種不順的遭遇讓萊文回想到昔日成長的創(chuàng)傷,他的父親因盜竊被抓入獄,最終死在獄中令其母親崩潰自殺,萊文心愛的女人也離他而去,這使他天天借酒消愁,變成了一個頹廢不堪的酒鬼,萊文痛恨過去狼狽的自己,這種心靈的創(chuàng)傷并沒有隨著環(huán)境的遷移而消失殆盡,反而日益加深,也正是這些孤獨和創(chuàng)傷造促使萊文覺醒,他需要做出改變從而在絕望中求生存,薩特的“存在先于本質(zhì)”的哲學觀恰好可以指導萊文創(chuàng)造新生活的實踐,“人存在的本質(zhì)”就在于他的自由,因為以薩特為代表的存在主義哲學家不再強調(diào)存在主義理論中的悲觀絕望,他們“號召人們即使在危機、沉淪面前,也要努力超脫,復歸于自己本真的存在”(伏愛華,2009:7)。
來到西部可以說是萊文邁向新生活的第一個改變,但在任職的過程中,他發(fā)現(xiàn)卡斯喀迪學院推行實用主義的教學觀,萊文熱愛文學,認為人文學科是其他學科的基礎,理工科的學生也應多學點文科的知識,要先有人文思想和關懷,才能成為一個專業(yè)人士,但費爾柴德教授只把英語當作輔助其他學科的工具,外界的虛無和荒誕就體現(xiàn)在讓一位文學老師去教語法,而對這種虛無的思考又會導致焦慮的情緒產(chǎn)生,薩特認為:“正是在焦慮中人獲得了對他自由的意識,如果人們愿意的話,還可以說焦慮是自由這存在著的意識的存在方式,正是在焦慮中自由在其存在里對自身提出的問題?!保ㄋ_特,1987:61)這些對于現(xiàn)狀的焦慮推動著萊文不斷在事業(yè)、愛情和生活中進行自由選擇。
萊文所追求的新生活包含著對新事業(yè)的向往,然而他的新工作環(huán)境差強人意,除了教學內(nèi)容的單調(diào)乏味以外,看似和睦融洽的職場關系卻暗地里鉤心斗角,小小的學院內(nèi)部形成了眾多黨派,人與人之間難以敞開心扉地進行交流。負責招聘萊文的吉利主任對他很友好,從車站接他、為他安置住處、給他安排單人辦公室等等,“其目的就是為了拉攏萊文,以確保自己在系主任的競選中獲勝”(Iska Alter,1981:41),友好的背后也隱藏著唯利是圖的陰暗,吉利甚至不惜對自己的妻子下手,拍下她和里昂教授的沙灘裸照,其隱忍實則是為了留有日后扳倒里昂的證據(jù),這就是薩特認為的“他人即地獄”,學者伏愛華進一步解讀為“雖然人是自由的,但人與人之間是有牽涉的,因此,個人在要求自己自由的同時也要尊重他人的自由,否則,個人的自由就無法實現(xiàn)”(伏愛華,2009:38)。萊文雖工作數(shù)月,卻始終沒有絲毫歸屬感可言,他仿佛是一個局外人無法融入其中,曾一度質(zhì)問自己這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新生活。
同樣,萊文的愛情也歷經(jīng)挫敗,他剛到學院不久,便在酒吧結(jié)識了一位女服務員,兩人幽會于馬棚中,不料被敘利亞留學生報復偷走衣服,萊文不得不匆忙中止關系,女服務員因性欲沒有得到滿足,破口大罵萊文不是男人,處境十分尷尬;隨后他又被自己的女學生吸引,“他已經(jīng)不止一次地注意到那個身材苗條的姑娘,她留著深褐色的頭發(fā),有一雙漂亮的綠色眼睛,成熟的臉蛋,勻稱的身材”(Malamud,1991:136),萊文沒有禁得住誘惑與女學生發(fā)生了關系,但后來發(fā)現(xiàn)女學生只是為了利用自己取得高分;最后萊文真心喜愛上司的妻子鮑琳,起初萊文擔心事情敗露會影響自己的職業(yè),一直壓抑自己的情感,但兩人的傳聞已沸沸揚揚,使萊文再一次陷入兩難境地,這就上升到薩特關于“本我”和“為他”的區(qū)分:“對他人顯現(xiàn)的新存在不居于他人之中,這樣,羞恥是他人面前對自我的羞恥,但同時,我需要他人以便完全把握我的存在的一切結(jié)構(gòu),自為推到為他。”(薩特,1987:299)也正是鮑琳的愛喚醒了萊文的承擔責任的意識,使萊文真正地由“本我”過渡到“為他”,薩特的哲學觀認為,負責任意味著絕對自由,由此萊文真正走上了救贖之路。
萊文作為一位猶太人,在一群非猶太人之間工作,他曾一度為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和功利所困擾,他想努力嘗試著去改變點什么,但又時常自我懷疑:“我真的稱職嗎?我,一個囚犯的兒子,曾多年酗酒,空有一腔理想主義,什么事情也做不好,卻企圖重新贖罪?一個總是失敗的人怎么可能成為院里的領導?”(Malamud,1991:277)但萊文最終還是投選自己當領導,雖然毫無疑問地落選,他決定重新設定生活和工作的追求,他開始主動關心學生、接近他人,在課堂上灌輸人道主義思想;除此之外,他還積極地向上級號召改革教材,提出自己的一套教學方案,渴望盡自己的一分力量去幫助英語系轉(zhuǎn)型。
在感情上,萊文也不再掩飾自己對鮑琳的愛意,當兩人的地下情被吉利發(fā)現(xiàn)的時候,萊文勇敢地承認過往;得知鮑琳懷有身孕,萊文承擔起責任為她創(chuàng)造家的溫暖;為了幫助鮑琳要回兩個孩子的撫養(yǎng)權,萊文不惜答應了吉利的條件:再也不在大學任教??此茮_動荒唐的決定,實則是萊文內(nèi)心斗爭權衡的理性判斷,馬拉默德認為:“‘為他’對‘本我’的要求更高,一個人必須發(fā)現(xiàn)他自己是誰,然后發(fā)現(xiàn)他為誰負責。”(Helterman,1985:9)鮑琳作為小說中貫穿始終的女性角色,對萊文的成長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鮑琳的長相和身材并不算完美,卻使萊文心生組建家庭的憧憬,萊文可以從鮑琳身上尋得溫暖,也可以向她敞開心扉述說過去的痛楚,她幫助萊文化解心結(jié),并教會他熱情地人際交往,可以說正是與鮑琳的相處,使得萊文學會給予愛、接受愛,學會抓住機遇,最終擔負起責任。
馬拉默德小說中的主人公都生長于苦難中,他們不斷在苦難中尋找自我、突破自我,最終擺脫生存?zhèn)惱砝Ь?,實現(xiàn)救贖。存在主義告訴我們自由是爭取來的,存在著就要不斷進行選擇,要采取正確的態(tài)度和方法對待他人。在與鮑琳相愛之后,萊文懂得了生活的意義,開始在事業(yè)和愛情上進行自由選擇,并擔負起責任,最終迎來了新生活。啟示讀者們即使孤獨永存人心,創(chuàng)傷始終相伴,只要勇于承擔責任,就可以實現(xiàn)精神上的救贖和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