昝愛宗
大街上,他們背著很重的行李,蓬頭垢面,有年紀輕的和年紀大的,高矮都有,都很瘦弱,亂胡子很少剃,很多人穿著一樣顏色的衣裳,在這個新闖入的城市里,他們沒有人可以交流,他們只有方言和很明顯的土掉渣的普通話。
大街上,他們來問路,他們很不情愿地張著笑臉討好般地向人打聽,一邊問著,一邊還不放心地摸摸索索找路牌,可惜這里是著名的延安路,沒有路牌,也不知道公安局怎么搞的,大街兩頭竟然沒有路牌,還是省會城市呢,灌水灌到路牌上,比注水豬肉還可恨。
雨天,他們?yōu)R一身泥水,晴天,他們披一身灰塵。沒有人關注他們的來去,沒有人關注他們有沒有居住的地方,口袋里有沒有返程的錢,今天有沒有吃飯,明天要找什么樣的工作,如果沒有找到工作,還能不能回家?是不是還要換個更大一點的城市。
他們是農村人,在農村他們沒有出路,只能外出打工,農村的土地養(yǎng)不活他們,外出就是一線生機,即使在城市一個月只有十元的工資,但他們可以用勞動力換來一月的飽飯,照樣心甘情愿,總比在家閑著挨餓沒有一分錢收入要強百倍。所以他們注定要到城市來,即使把他們趕走,收容遣送,他們還會回來的,因為他們要活著。
不要嘲笑他們臟,沒文化,粗俗。他們過著與我們祖先一樣的簡單生活,他們落后,他們貧窮,他們落魄,他們是最底層,但他們就是我們這個大社會的海綿,他們把社會所有的壓力、負擔都吸納了。社會動蕩,他們是最大的犧牲者;社會穩(wěn)定,他們卻是最少的利益獲得者?,F在,他們是社會最穩(wěn)定的因素,如果他們的日子再這樣沒落下去,再這樣沒有希望下去,那么他們就會成為社會最危險的因素,成為最動蕩的群體。
大街上,你們是一群人,你們受了一點點脆弱的教育,僅僅識幾個字而已,甚至剛能夠分清楚男女廁所上的簡單文字,就這樣走出家門。為了糊口,為了養(yǎng)活老人和孩子,拋妻別子,背井離鄉(xiāng),來到陌生的城市,尋找陌生的能夠混口飯吃的地方。你們幾乎沒有什么要求,你們說可以沒有尊嚴,可以沒有戶口,沒有檔案,沒有社會關系,沒有固定居住地,沒有養(yǎng)老保險,沒有可以報銷的藥費,但你們只要有口飯吃,吃飽以后再給自己家里的老人、老婆、孩子帶回去夠平時花錢買鹽、穿衣和過年的錢就可以,你們要活著去養(yǎng)活家里所有吃飯的人。
我令人憂傷的來自農村的兄弟,你們不是來上訪的,城市應該歡迎你們,應該接納你們,應該讓你們留下來,你們不光可以做臨時工作,你們需要不再流離失所,你們應該可以穩(wěn)定下來,城市建設需要你們,政府應該考慮你們,給你們城市人一樣的國民待遇??墒聦嵣?,我所說的這些只是我的希望,你們仍然一無所有,你們只能靠自己,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沒有神仙,但是還是有皇帝的……
我所憂傷的來自農村的兄弟,我來祝福你們——相信自己吧,我給予你們的同情和安慰也只有這些,因為我也是個農民,處在與你們同樣的困境,背著與你們同樣的負擔,我就是你們中的一員,我也需要你們的理解和安慰。我們同行,一路上,有你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