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遠(yuǎn)慶
眼看要結(jié)婚了,日子卻沒定在哪一天。小米好生著急。小米焐在被窩里,掰著手指算了一下日子,到現(xiàn)在為止,她從廣州回來,已經(jīng)整整半個月了。半月時間里,小米腦海中只有一個字:等。小米想起臨回來時,公婆對她的承諾:等年底回老家,立即就到她家下禮、商量結(jié)婚的事??墒?,啥時候才是真正的“年底”呢?已經(jīng)臘月二十八了,離大年初一僅剩下兩天。馬上要過年了,街坊鄰居都忙得不可開交,蒸饃、煮肉、炸麻花、剁餃餡......村子的旮旯縫兒里都彌漫著喜慶的年味。
除了公婆外,小米還想念自己的兒子。兒子小蛋已經(jīng)兩歲多了,人也在廣州,由婆婆李花香照看著。小米跟自己的對象——嚴(yán)格來說應(yīng)該是她的“丈夫”,他叫莫小筐,是在廣州打工時認(rèn)識的。剛進(jìn)鞋廠時候,領(lǐng)班的讓小米負(fù)責(zé)抹膠水,就是在鞋幫和鞋底之間的連接處,涂上厚厚一層膠水。膠水比較黏稠,像從鼻孔里淌出的鼻涕一樣。跟鼻涕不一樣的地方,是鼻涕無色無味,晶瑩剔透。而膠水卻散發(fā)著一股濃郁的化學(xué)氣味,聞起來惡心、刺鼻,令人發(fā)暈。小米的眼淚很快被嗆出來,止不住汩汩往下流。整個制鞋環(huán)節(jié)當(dāng)中,抹膠水是大家公認(rèn)的骯臟活兒,氣味大不說,還嚴(yán)重危害人的身體健康,按照慣例,這種活兒一般都會交由新人去干。小筐原本是負(fù)責(zé)裝箱的,看到流淚的小米,便放下手里的紙箱,主動跑到領(lǐng)班面前,要求跟小米調(diào)換崗位。領(lǐng)班用詫異的眼光,審視了小筐一會兒,指著小米問他,她跟你啥關(guān)系?小筐說,老鄉(xiāng)。
小筐說“老鄉(xiāng)”的時候,用的是家鄉(xiāng)話。在此之前,他和小米壓根兒沒見過面,更談不上熟識。小筐也是聽小米說話帶家鄉(xiāng)口音,才斷定她不是很遠(yuǎn)的人。調(diào)崗的過程,也是熟悉的過程,關(guān)心的過程,照顧的過程,甚至是拯救的過程,小米盡收眼底了。換過崗位后,小米的淚,并沒因此而終止,相反卻流得更歡。小米知道,盡管倆人沒說一句話,心卻走在一起了。
接下來,小米和小筐,跟生活在城里的小青年一樣,談對象→同居→懷孕......順其自然的,按部就班的,走完人生的關(guān)鍵幾步棋。
跟小筐不同之處,小米是只身一人來廣州打工,而小筐家卻傾巢出動。小筐和他父母,三口人原先租的是一大間平房,面積約二十來個平米,室內(nèi)星羅棋布,雜亂不堪??壳按拔恢?,擺放的是鍋灶,還有板凳、臉盆、碗筷什么的;最里面部分,擱置一大一小兩張床,床與床之間,僅隔著一道屏風(fēng)。屏風(fēng)由四塊棗紅色木質(zhì)框架組成,一人多高,中間用印刷版的紙質(zhì)山水畫填充,倒也古樸典雅,美觀大方。卻中看不中用。小筐的父母年齡不大,都四十歲上下的樣子,年富力強(qiáng)。白天忙活一天,晚上還忙。吵得小筐老是睡不好覺。很多時候,小筐寧可待在鞋廠內(nèi)部的職工宿舍,寧愿去聞那臭烘烘的腳氣味,也不想回家。
添了個小米后,住宿成了問題。如果小兩口和老兩口同時忙活起來,音量便不同尋常,把平房撐得像長滿瘤子的土豆,渾身都在鼓包。小兩口覺得別扭,老兩口也不怎么自在。看父母依然無動于衷,小筐噘著嘴埋怨說,你們看看,這還像個家嗎?還不如我們廠的職工宿舍呢。母親李花香無話可說。父親莫大頭咂砸嘴,思慮一會兒,抬頭對李花香說,下午別上班了,出去轉(zhuǎn)一圈,重新找個兩室一廳的房子吧。
在懷孕生子這件事上,一家人有了分歧。小筐和小米的想法,是趁早把孩子打掉,幾粒藥吞下去,即可免去一切后顧之憂。畢竟,小米和小筐都沒到結(jié)婚年齡,正處在花骨朵時期,怎能去隨意綻放?流產(chǎn)藥很貴,要好幾百。小筐買不起,伸手跟父母要。問明用意,莫大頭和李花香幾乎同時搖頭。掌管家中財務(wù)的是莫大頭。莫大頭雙手捂緊衣兜,生怕里面的錢被小筐搶去。一旁的李花香開口說話了,孩子是娘身上的肉,哪能說流就流?又嚇唬小米,第一個流掉,說不定以后就再難懷上。這樣的例子多了去了,你自己看著辦。
皮球踢給小米,因為缺乏經(jīng)驗技術(shù),小米當(dāng)時就蒙了頭,緊張得汗都下來了,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莫大頭也不失時機(jī),緊跟著李花香敲邊鼓,并且用一句歌詞來安撫小米:聽媽媽的話,別讓她受傷。
于是,小筐和小米,不但聽了媽媽的話,連他爹莫大頭的意見,也一并采納了。
身形瘦小,有個針鼻兒樣大的孔,就能鉆過去的小米,產(chǎn)下的孩子卻是喜人,七斤多重,胖乎乎,粉嘟嘟的,人見人愛。幾乎不費一刀一槍,就得了個孫子,跟白撿的差不多。把莫大頭和李花香喜歡得,睡覺都咧著嘴??纯磁趾鹾醯膶O子,再看看瘦弱的小米,莫大頭直感覺好笑,搖頭晃腦地說,真不可思議,咋生下來的?
李花香抬腿踢了莫大頭一腳,自個兒卻忍不住笑,原本正邊抱孩子邊吃飯,突然就笑噴了,白花花的大米,撒了一地,糟蹋了。莫大頭在一旁提醒她,注意,別把孩子扔出去就行。
孩子滿月了,可以交給婆婆李花香輪番照看了,騰出手來的小米,這才記起遠(yuǎn)在老家的父母,才想起給父母報信的事??墒?,該如何跟他們解釋?小米一直尋思。通常的話,未婚先孕已經(jīng)很難開口了,可她倒好,孩子都呱呱墜地了,生她養(yǎng)她的父母,卻一直被蒙在鼓里,連個信兒都沒得到。
想到這兒,小米哭了。
李花香遞過來一團(tuán)紙,說,擦擦淚吧。趕上這場景,李花香一般不問原因和出處的,她只就事論事,當(dāng)時解決當(dāng)時的問題。等小米情緒穩(wěn)定,李花香才開始追根溯源。這一問不當(dāng)緊,小米的淚像壞掉的水龍頭,反倒涌得更兇。小米一邊抹眼淚,一邊哽咽著說出自己的委屈和擔(dān)憂。
手紙很快濕透,像一片遭受烈火炙烤的絲巾,迅速萎縮成一團(tuán)。李花香不得不重新拽上一截,再次塞到小米手里,說,有啥可擔(dān)心的?等我們回到老家,去你家一趟,跟你父母一商量,把婚事辦了不就完了。
說這話時,已經(jīng)到了年底。小米找小筐商量,提出回老家的事。小筐那時只顧埋頭擺弄手機(jī),也沒正眼看小米,只用了一句“跟爸媽商量一下再說吧”,就把她給打發(fā)了。接下來,小米連續(xù)提醒小筐多次,把他的耳邊都磨出老繭了,終于有一天,小筐借著跟家人聚一起吃飯的空當(dāng),向莫大頭和李花香提及此事。李花香先是白了小筐一眼,又瞥了瞥小米,然后將筷子丟在碗口上,抱孫子站起來,拍打著屁股躲到一旁。莫大頭卻是不停地往自個兒碗里夾菜,又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仿佛自己乃是餓死鬼托生,仿佛要把整個碗都給吞下去。完了,莫大頭直接拿手抹抹嘴,說,今年春節(jié),咱就不回去了吧。
小米一聽,急了,忙爭辯說,都有下輩兒人了,我父母到現(xiàn)在還不知情,見了面咋說得過去?
莫大頭伸著懶腰說,今年錢緊吶,我們好幾口人,回家一次不容易,開銷太大。又掰著指頭說,從有小蛋后,看病、奶粉、尿布、衣裳、房租,加上一家人的吃喝拉撒睡,把我和你媽的工資耗得一干二凈。不瞞你們說,現(xiàn)在連回去的路費都沒有。即便是能回到家,買禮物不需要錢嗎?彩禮不需要錢嗎?辦喜事不需要錢嗎?頭一次見面,我們總不能手提十個紅蘿卜去見親家吧!
小米的頭一下子大了,她晃了晃身子,差點兒從小凳子上滑下去。莫大頭說的是實話,他的工資,加上李花香的工資,滿打滿算,一個月也就五千左右。小筐的錢,除了手機(jī)費、打的費,還有抽煙喝酒、吃喝穿戴,基本上夠自己用。小米從臨產(chǎn)幾個月開始,因為行動不便,一直閑在家,哪有多余的錢辦正事?無奈歸無奈,小米仍賭氣說,來廣州打工一年整了,不要說見父母的面,連電話都節(jié)省著打。你們不回可以,反正我得回去。
不等莫大頭開口,李花香在一旁忍不住插話了。李花香帶著訓(xùn)斥的口氣說小米,這閨女,平常表現(xiàn)很好,關(guān)鍵時候咋這么不聽話!廣州離老家一兩千里,小蛋才一個多月,經(jīng)得起這么折騰嗎?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誰擔(dān)負(fù)起這個責(zé)任?又舒緩了下語氣,安慰小米說,等明年吧!明年咱省吃儉用,攢了錢,抓緊時間把你跟小筐的事辦了。又說,時間長著呢,哪在乎這幾天,又不是不見日頭了。
小米低頭默認(rèn)。晚上,小米把電話打給自己的父母,以加班掙雙工資為借口,把回家的事給搪塞了。
這是小米近二十年來,頭一次長時間離開父母,沒在他們身邊過年。
小米又要去鞋廠上班了。不是小米非要鬧著去上班,小米其實一分鐘也不想在鞋廠滯留,不想去聞車間內(nèi)塑料熔化和化學(xué)膠水摻雜交織在一起的刺鼻味道。還有,小米更舍不得、也放心不下自己嗷嗷待哺的兒子。主動上班的原因,主要是因為錢。莫大頭和李花香的工資,合在一起只能勉強(qiáng)維持生活開支。而丈夫小筐呢,工資依然如數(shù)花在手機(jī)費、打的費、抽煙喝酒和吃喝穿戴上。有幾次,小米的手機(jī)欠費,讓小筐幫她充話費。小筐盡管心中不悅,礙于情面和責(zé)任,還是往小米手機(jī)上充了十塊錢。內(nèi)地的話費標(biāo)準(zhǔn)高,廣州的似乎比內(nèi)地更高,十塊錢能折合多少分鐘?更別說偶爾的幾個長途。小米每次打長途,但凡小筐在場,總會千方百計阻撓她,讓她草草結(jié)束。每次結(jié)束,小筐都少不了揶揄她說,你的一個長途下來,話費都趕上火車票的價錢了。
小米隨即對他進(jìn)行反擊,鞋廠離咱家不遠(yuǎn),充其量也就三五公里,你每次上班,能不能改坐公交?一個月的打的費省下來,夠我倆小半年的話費。
小米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把小筐惹毛了。小筐哼了一聲,瞪小米一眼,不滿地說,現(xiàn)在全國都在流行AA制,你的電話不全是打給我的吧?干嘛讓我給你充話費。
小米委屈地說,孩子這么大了,花過你一分錢嗎?你給孩子買過一袋奶粉沒?買過一件衣服沒?
小筐說,孩子有我爸媽養(yǎng)活著,根本花不著我的錢。
倆人越說聲音越大,由正常交流變成激烈爭吵,很快驚動小筐的父母。
莫大頭原本正燒火做飯,趕忙放下手里的活兒,又把抱孩子的李花香叫過來,一家人像個大頭蒜一樣圍起來,共同協(xié)商今后的出路。莫大頭儼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樣子,抖了抖胸前的衣襟說,這樣下去確實不是辦法,沒有錢,怎么供養(yǎng)孩子?沒有錢,拿啥給你倆辦婚事?以前,我和你媽的工資,勉強(qiáng)能包住一家人的開支,從來沒向你們開口要生活費吧?現(xiàn)在有了小蛋,情況就不同了,多一張嘴吃飯不說,各種各樣的開銷,壓得我和你媽喘不過氣。再這樣下去,我倆真撐不住了,甭說攢錢辦喜事,說不定連喝西北風(fēng)的可能性都有。
李花香一邊拍打著孩子,一邊建議說,還是制定個規(guī)矩吧!不然的話,日子真的沒法過。
莫大頭看看小筐,小筐低頭不語;再瞅瞅小米,小米也沒話可說。最后對著小筐拍了板,從這個月開始,你每月要擠出來一千塊錢的生活費!
話音剛落,小筐就像個掉在地上的彈簧一樣跳起來,急赤白臉地說,我頂多只能交五百!你們?nèi)舨煌?,從今天起我就不回來吃住了。我們廠內(nèi)有宿舍,有食堂,在哪不能生活?
李花香氣沖沖地責(zé)怪小筐,你說這話負(fù)責(zé)任嗎?你是孩子他爹,都成家立業(yè)的人了,還能像以前一樣嗎?
小筐沒接話,身子蹲在墻角,一根接一根拼命抽著煙。
莫大頭忙說,交五百就交五百吧。有五百塊錢,總比沒有強(qiáng)。
矛頭雖然沒直接對準(zhǔn)小米,小米卻有自知之明。小米主動說,這樣吧,從明天開始,孩子由我媽照顧,我也去廠里上班。又說,我除了負(fù)責(zé)給小蛋買奶粉外,每月再向家里交一千塊錢的生活費。
李花香和顏悅色地夸贊小米,還是我家兒媳婦懂事兒。
這樣一來,等于小米跟婆婆李花香調(diào)換了崗位。小米去鞋廠上班掙工資,李花香負(fù)責(zé)在家照看孩子。
小米在鞋廠的工資,不缺勤情況下,每月能拿到三千左右。鞋廠內(nèi)部有員工宿舍,有食堂,還有小賣部,吃喝拉撒睡,均可在廠區(qū)內(nèi)解決。加上平時工作時間安排較緊,小米口袋里即便有錢,也不一定能花出去。三千塊錢的工資,對于一個單身女孩來說,除了日常開支,每月還能節(jié)省出一半多?,F(xiàn)在情況不同了,小蛋平時有個感冒發(fā)燒、肚疼拉稀,小米就得請假,外加遲到和早退的罰款,肯定不能像以前一樣,如數(shù)拿到工資。小米還要從不完整的工資當(dāng)中,先抽出一千塊錢的生活費給莫大頭,而后再考慮小蛋的奶粉和衣服。一兩歲的孩子,每天像被拽著頭腳一樣瘋長,不但吃得多,衣裳也換得勤,隔段時間,小米就得為他買一次衣服;每次買衣服,至少要兩三套。不然的話,連換洗都會成為難題。
這段時間,小米經(jīng)常為缺錢而犯愁。
小米很向往以前的單身日子,那是多么無憂無慮和逍遙自在的生活??!小米喜歡在網(wǎng)上購物。晚上下班后,小米仰臥在床,雙手抱著手機(jī),在淘寶、京東、亞馬遜網(wǎng)站中逛來逛去。遇到喜歡的,小米用芊芊細(xì)指輕輕一點,然后便乖乖地坐等寶貝兒送貨上門。偶爾,小米也會挑幾件發(fā)給自己的妹妹。妹妹正在老家上初中,沒實力也沒精力網(wǎng)購。初中生,沒見過世面,眼界也有限,每次收到禮物,妹妹總會以銀鈴般的笑聲告訴小米,姐,真洋氣。
現(xiàn)在,甭說給妹妹買禮物了,連小米自己都覺得難以應(yīng)對。小米甚至已經(jīng)忘記那些購物網(wǎng)站的名字,瀏覽的機(jī)會和次數(shù),就像買彩票中大獎一樣,偶爾不小心觸碰到了,也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掃上一眼,然后悄悄對自己說,算了吧,不管它是多么傲嬌的品牌,還是呆萌的價格!
這樣的日子,轉(zhuǎn)眼就是一年。
沒等鞋廠放年假,小米就接到妹妹的電話,問她打算啥時候回老家。臨結(jié)束,妹妹還以不解的口氣問小米,今年,你不會仍留在廠里加班掙雙工資吧?
一句話,讓小米心慌意亂不知所措。實話說,究竟能不能回去,小米自己心里也沒底。一年來,家里跟以前相比,除了小蛋在一天天長高外,其他方面基本沒發(fā)生任何改觀。雖說小米按月補(bǔ)貼進(jìn)去一千塊錢,但是卻以婆婆李花香不上班為代價。至于小筐的五百塊錢,杯水車薪不說,具體交沒交?還是個懸念呢。
盡管如此,小米還是極爽快地答應(yīng)了妹妹,放心吧,姐今年一定回。
謹(jǐn)慎起見,小米決定先繞開公婆,從小筐身上找到由頭。畢竟小筐是自己丈夫、孩子他親爹,小兩口之間,一切都好溝通。一天傍晚,小兩口都下了班,出鞋廠大門,順路往回走。因為有事相商,小米故作親熱,一只手拐著小筐的胳膊,依偎著他,肩并肩行走。小米的異常舉動,引起小筐警覺。小筐原本正低頭擺弄著手機(jī),可能感覺氣氛有點兒過于融洽,跟以往有所不同,便忙中偷閑,轉(zhuǎn)頭看了小米一眼。就在這“看”的一瞬間,機(jī)會便被小米逮到了,小米像搖鈴鐺一樣,晃了晃小筐的胳膊,盯著他問,今年春節(jié),咱啥時候回老家?
小筐怔了一下,再次轉(zhuǎn)頭看小米,坦率地說,我說了不算,你得回去問爸媽。
夕陽落在小米臉上,越發(fā)的白。
小米賭氣說,要問你去問!我等你的回信。說著,小米甩開小筐的胳膊,緊走幾步,將他撇在身后。
好在,小筐總算記住小米的話,并很快給了她結(jié)果。結(jié)果和小米擔(dān)心的一樣,莫大頭和李花香仍以缺錢為借口,把小米給婉言拒絕了。
小筐的話,說起來很平淡,但對小米而言,無異于頭頂猛然一顆炸雷,差點把小米擊倒。剎那間一種即將崩潰的感覺,一種上當(dāng)受騙的感覺,小米的熱切期盼和希望,就像即將枯竭的油燈一樣,努力忽閃幾下,便滅了。晚飯間,小米坐在桌前,一句話不說,只管低頭往嘴里扒飯。李花香卻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試探著問小米,年底回家的事,小筐跟你說了沒?
小米覺得李花香的話,猶如往自己原本潰爛的傷口上撒鹽。小米拋下碗筷,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不管你們回不回,反正我是鐵了心要回去。又自言自語說,再不回去,我連爹媽長啥模樣都記不清了。說完,小米再也把持不住淚水,捂著嘴跌跌撞撞跑出門。
小米并沒走遠(yuǎn),而是置身于墻角處,埋頭難過一陣子后,很快就返回了。小米不肯跑遠(yuǎn)的原因,主要是心中牽掛小蛋。小米跑出屋子的時候,看見小蛋在后面舉起胳膊,對著她的背影哇哇大哭,臉上滿是鼻涕和眼淚,像涂了厚厚一層透明膠水。小米心疼。
剛走到門口,小米就聽見莫大頭說,千萬不能讓小米回老家!人一旦走后,就再也回不來了。
接著是李花香的聲音,對!即使小米想回來,她爹娘如果知道她在廣州有了孩子,肯定會阻攔的。
......
話顯然是對小筐說的。盡管莫大頭和李花香將音量調(diào)得很低,小米還是隱隱約約聽到了主題和內(nèi)容。從老兩口一替一句的激烈勸說中,小米明顯感知到他們內(nèi)心的焦灼和急切。
小米坦然走進(jìn)去,大聲說,放心吧,有孩子在你們手里,我一定會回。
鞋廠終于放假。安頓好小蛋后,小米簡單收拾下行李,像落伍的孤雁一樣,形單影只的,匆忙上路。剛登上火車,小米就將電話打給了妹妹,把自己回家過年的喜訊,傳達(dá)給家人一起分享。
一路上,小米不吃不喝,心里又憂又喜,又激動又擔(dān)心。思來想去,小米決定把生孩子的事主動告知家人,是福是禍,是生是死,早晚都要過這一關(guān),聽天由命吧。
讓小米為難的是,自己該如何開口?
一見父母的面,小米的眼淚就下來了。母親抱著小米,像安檢員對待嫌疑分子一樣,反過來正過去地看,而后說,兩年不見,小米變樣了。
小米吃了一驚,心想,母親所說的“變樣”, 究竟指的是什么?胖了還是瘦了?高了還是矮了?成熟了還是蒼老了?一系列的疑問,像吹泡泡一樣,在小米心里擁堵。不過這些問題,都不可能成為問題,不會令小米在乎或者擔(dān)憂。小米最忌諱的是,母親會不會從她相貌變化或者只言片語中,覺察到生孩子的事。所以,小米必須搶先下手,在父母未知之前,及早告訴他們。
主意拿定,小米宛若一個作案前事先踩點的竊賊,一直在悉心尋找時間和機(jī)會。
吃過晚飯,小米找個借口,把“閑雜人等”都打發(fā)出去,僅剩下父母在場的時候,小米話未開口,撲通一聲先給二老跪下。小米這一非常表現(xiàn),把父母嚇了一跳,二老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小米你這是干嘛?小米哽咽著,把生孩子的事講給父母聽。
小米講這段故事的時候,嘴沒閑著,眼睛也沒偷懶,她一直在暗地里偷窺著父母的表情變化和反應(yīng)。小米看見父親泛黃的身影,在并不十分明亮的燈光下晃了晃,最后到底沒支撐住,像一堵根基不穩(wěn)的土坯墻,轟隆一下便癱軟在地。
母親抹著淚,像摟一捆散亂的麥稈似的,緊緊地將父親抱住。母親這樣做,首先是怕父親栽在地上發(fā)生意外,更重要的,還是擔(dān)心他會伸手打小米。常年在田間勞作,父親健壯得像一頭耕牛,胳膊比小米的大腿都粗,萬一失手打傷小米,這個年該怎么過?人該怎么活?一切跟報廢有什么兩樣?
看父親情緒漸漸穩(wěn)定,母親拍拍小米的肩膀說,你先去睡吧。
小米一夜無眠,到天亮?xí)r,小米還能聽到從父母臥室內(nèi),傳出的如蚊蠅飛翔般的嚶嚶說話聲。
父母仿佛一夜間蒼老許多。一向步履如飛的父親,第二天走起路來,竟然顫顫巍巍的,雙腿直打飄。
在家待了不到一周,也就是剛過完大年初三吧,小米便提出要走。父親始終陰沉著臉,緊閉著嘴,既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小米的心一下子懸在了嗓子眼兒,頓覺一種“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危機(jī)感。
母親慌忙站出來打圓場,并且毫不避諱地說,走吧,那邊孩子還小,當(dāng)媽的都會掛念。
父親咂了咂嘴,沒說話,卻重重咳出一口烏黑的濃痰。
如獲赦令的小米,又像得手的盜賊一樣,匆匆忙忙上了路。
小米的出現(xiàn),讓莫大頭和李花香如釋重負(fù),倆人好像不小心讓饅頭噎住食管一樣,不停地?fù)嵛恐乜?,喘氣?/p>
問明家里的情況,莫大頭和李花香幾乎異口同聲地表示,今年年底,我們一定回老家過年,也順便把你和小筐的婚事給辦了。
這番話如果放在一年前,小米肯定會深信不疑。但是現(xiàn)在,小米僅僅抿著嘴微笑一下,便拉起小蛋的手,追著他滿屋子瘋跑。玩耍當(dāng)中,小米又聽見莫大頭和李花香倆人興奮不已意猶未盡的對話聲:
李花香感嘆說,到年底,小蛋都快三歲了,終于可以認(rèn)識老家究竟門朝哪了。
莫大頭感嘆說,是啊,小蛋終于可以掙到老家的親戚們的壓歲錢了。
小米躺在床上,好生著急。小米想給小筐打電話,問一下廣州那邊到底啥情況,包括小蛋哭鬧沒有?工廠放假沒有?車票買好沒有?等等。每次把電話拿起來,小米遲疑片刻,又將它放下了。小米不敢一個勁兒催促小筐,她生怕引起小筐反感,然后帶來一連串的不良反應(yīng),最終導(dǎo)致公婆臨陣變卦??墒乾F(xiàn)在,已經(jīng)臘月二十八了,廣州那邊,仍然像一潭死水,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哪怕泛起一絲小小的漣漪,也會讓老家的小米感動,讓小米興奮不已。想起兒子小蛋,小米如今可謂又戀又恨。聰明活波、調(diào)皮可愛的小家伙,像一包必不可少的調(diào)味劑,確實給小米如嚼白蠟的生活,平添了無限生機(jī)和色彩。同時,也把小米植入到被動甚至萬劫不復(fù)的境地。就好像兩個人打架,還沒正式較量,小米就把自己的腿伸給了人家;就好像一場賭博,牌剛起好,小米就提前亮出自己的底牌;小米就好像一只被束縛住腿腳的羔羊,隨時可能面臨磨刀霍霍的危險……
一周之內(nèi),小米一共給小筐打了三個電話。小米循序漸進(jìn),頭一次問的是小蛋哭鬧沒有,小筐回答沒有;第二次問的是工廠放假沒有,小筐回答沒有;第三次問的是車票買好沒有,小筐的回答,除了比前兩次多了個“吧”字外,又說,你直接問我爸媽吧。
小米心里更沒底。小米只能硬著頭皮,把電話打給了李花香。電話剛接通,沒等小米把話說完整,就被李花香給打斷了。李花香草草地說,讓你爸給你說吧。就把電話轉(zhuǎn)遞給了莫大頭。
小米一連“喂”了數(shù)聲,莫大頭才在電話那端開了口。莫大頭哼哼唧唧地說,回家?路費還沒湊齊呢。要不,你先打過來點兒吧,算我暫借你的。
小米原本干癟的胸脯,突然間鼓脹起來。強(qiáng)烈的窒息感,壓得小米幾乎喘不過氣來,更別提繼續(xù)說話了。但是,小米仍然強(qiáng)迫自己,勉強(qiáng)擠出兩個字:“好吧。”
莫大頭一行,是在臘月三十那天上午到的家。腳剛落地,莫大頭大概是想證明他和李花香并沒食言,想表明老兩口的信譽(yù)度仍處于良好狀態(tài),很快把信息告知給小米。手機(jī)鈴聲響起的那一刻,因為過于激動,小米的手在劇烈顫抖,導(dǎo)致手機(jī)突然變得調(diào)皮起來,像魚一樣從掌中滑落。小米忙不迭地?fù)炱饋?,連灰塵都沒顧得上擦拭,便直接捂在耳朵上,此刻她很想知道,莫大頭接下來的安排和打算。
電話里傳來的,卻是小蛋稚嫩而又親切的叫喊聲,媽媽,我想你了。
除了小蛋的聲音以外,小米還依稀聽出,在小蛋說話之前,里面還有個聲音,在以同樣的口氣說話。小米知道那是婆婆李花香的聲音,她一定在一旁鸚鵡學(xué)舌般教小蛋說話。小米感覺自己像是得了瘧疾一樣,渾身一陣燥熱,接著又一陣冰涼。
勉強(qiáng)聽完兒子的嘮叨,小米催促他說,把電話交給你爺爺,媽媽有話對他說。
小米不再征求莫大頭的意見,而是直接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你們趕緊來吧!我這就讓爸媽準(zhǔn)備午飯。又說,已經(jīng)是最后一天,沒時間再等了。
莫大頭吭吭哧哧地說,禮物還沒買呢,上午怕是來不及了,我們下午再去吧。
小米徹底憤怒了,沖著話筒叫喊,你們是來商量我和小筐的婚事,不是平常的走親戚串門兒,哪有下午登門的道理?
莫大頭遲疑了一下,喃喃地說,那好吧。
通完電話,小米立即跟父母一起,開始著手準(zhǔn)備豐盛的午宴了。小米的父親,是個傳統(tǒng)的莊稼人,實誠。小米的事,確實讓他糾結(jié),讓他無地自容,讓他在街坊鄰居和親朋好友面前,既抬不起頭,又說不得嘴,顏面盡失。但是木已成舟,生米做成了熟飯,他又不得不迎頭面對和接受。小米的父親明白一個道理:無論到啥時候,紙里包不住火,雪堆里埋不住死孩子,丑媳婦遲早要見公婆。所以,小米的父親采取的是變被動為主動的辦法,平時在跟熟人的閑談和碎語中,自然而然的就把小米生孩子的事透露給對方。每次看別人用驚訝和異樣的目光審視自己,小米的父親外表上雖然坦然、平靜,但是內(nèi)心卻如洶涌澎湃的驚濤駭浪。這一切,對他來說只能選擇默認(rèn)和承受,除此之外,還能有什么好辦法來補(bǔ)救呢?
盡管內(nèi)心感到別扭,憋屈,窩囊,但是一聽說小米的公婆要來,小米的父親還是默默地推著三輪車去了集市。原本要過年了,家里的菜已經(jīng)準(zhǔn)備充足,然而這些菜都是些家常菜,如白菜蘿卜雞鴨魚肉什么的,對一般的客人來說,已經(jīng)很豐盛了。但是小米的公婆是頭一次登門,而且是來“下禮”的,屬于很隆重的一個儀式。按照本地規(guī)矩,陪同他們前來的,一定還有本門的叔伯兄弟,加起來應(yīng)該不少于七八個人吧。飯菜質(zhì)量不夠檔次的話,人家肯定會笑話的,會說這家人的閑話的。小米今后還要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生活,如何能挺起腰桿做人?
飯菜準(zhǔn)備完畢,小米看看表,已經(jīng)過了中午十二點,可是小筐那邊的人,連個影子都沒見到。在幫忙做飯過程中,小米一直支棱起耳朵,細(xì)心聆聽著外面的動靜,每有汽車?yán)劝l(fā)出一聲輕響,小米就會情不自禁地跑出去看。小米站在大門口,腦袋宛若炮樓上的探照燈,順著狹窄而又悠長的南北胡同,不停地掃來掃去。
應(yīng)邀前來陪客的,除了小米的爺爺,還有幾個同門的叔伯。叔伯們大概已經(jīng)饑餓難耐,一個個像被關(guān)在鐵籠里的猴子,不停地在院里躥來跳去。作為主人,小米的父親雖急,卻一直強(qiáng)忍著沒說出口。小米的爺爺?shù)故前殉植蛔×?,不住地催促小米,打個電話問問,看小筐他們到底怎么回事。
小米剛要撥號,手機(jī)鈴聲就響起來,是小筐打來的。小米緩緩松了口氣。
小筐說,上午沒找到車,我們下午再去吧。
小米差點兒跳起來,壓低聲音說,飯菜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陪客也找好了,怎么向人家交代?
小筐說,留著晚上吃吧。
小米聲色俱厲地說,不行!你還讓不讓我們一家人活下去?
小筐說,找不到車,我有啥辦法?
小米再往下說時,小筐已經(jīng)把電話掛斷了。小米捂著臉,嚶嚶地哭。
無須小米解釋,她父親已經(jīng)明白怎么回事了。她父親朝大家擺擺手,苦笑說,來來來,他們不吃,我們自己吃。說著,徑直走到餐桌旁,擰開一瓶白酒,對著瓶口便是一陣狂飲。
莫大頭正式出現(xiàn)在小米家門口的時間,是下午五點十分,接近于傍晚了。冬天,白天時間短,夜里時間長。五點多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架在村子西邊的樹杈上,哪怕稍稍晃動一下,就會倏地一聲,掉地上便沒了蹤影。
隨莫大頭一起下車的,還有四五個年輕人,七手八腳將禮品從面包車上拎下來,踩著莫大頭的腳跟,朝小米家方向走。沒等進(jìn)大門,就被小米的爺爺伸胳膊攔住了。小米的爺爺抖動著山羊胡子,問,你們從哪來的?走差門了吧。
莫大頭訕笑著說,我是小筐的爹。
小筐?不認(rèn)識這個人!小米的爺爺搖著頭說。
莫大頭踮著腳尖,沖院里喊,小米,小米,我們來了,你出來接一下呀!
小米一家人都在屋里悶坐著。聽到喊聲,小米剛晃動了下身子,就被她父親的一聲怒吼給鎮(zhèn)住。她父親指著門口說,敢走出這個門,我把你的腿打斷!
看不見小米的影子,莫大頭在門口搓著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小米的叔叔走過去,一邊給客人遞煙,一邊抱怨說,這么重要的事,你們不該到天黑才來呀。
隨行的幾個人只是接住煙,卻都像啞巴一樣,沒開口說話。面包車司機(jī)朝莫大頭努努嘴,輕聲對小米的叔叔說,他是主家,有啥事跟他說吧。
接著又有人小聲嘀咕,我說下午來商量事不妥吧,大頭哥還非讓來,瞧瞧,熱臉撞了人家冷屁股不是?
莫大頭嘴皮子本來挺靈活,現(xiàn)在一遇見難題,竟一句話也說不囫圇了。無奈之下,莫大頭回身對司機(jī)說,你去跟那老頭兒說說,先讓咱們進(jìn)門再說。
司機(jī)硬著頭皮,手提兩箱禮品走過去,剛放在門口,就被小米的爺爺一腳踢開了。有一箱火腿腸,禁不住小米的爺爺這一腳,撐開了口,骨碌碌散了一地。司機(jī)顧不得去拾,灰溜溜地跑開了。
小米的叔叔說,你們先回吧,等過罷年,他們的怒氣消了,你們還可以再來。
大年初一晚上,小米接到小筐的電話,問初二讓不讓去她家走親戚。
小米猶豫不定。究竟讓不讓小筐登門,哪由她一個人說了算。半天,小米才說,等我的電話吧。
小米將小筐要來走親戚的事,先說給自己的母親。她母親一臉為難的樣子,嘆口氣說,讓他來吧。來時順便帶上小蛋,我也很想見見這個外孫。
看小米心存疑慮,她母親又安慰說,別擔(dān)心,你爹那里,有我去說通。親戚越走越近,時間長了,慢慢就適應(yīng)了。
小筐如約而至。小筐騎著一輛電動車,前面腳踏板上放了一件“火腿腸”,后座上用繩子捆著一箱“王老吉”??葱∶籽壑虚W爍著鄙夷的目光,小筐撒謊說,家里本來準(zhǔn)備的禮物很多,但是沒辦法帶,電動車裝不下。言外之意,寒酸的原因不在他,是電動車的責(zé)任。
一進(jìn)門,小米就把小筐拉到自己臥室,關(guān)上門悄悄問他,不是對你說了嗎,咋沒帶上小蛋?我媽想見他。
小筐支支吾吾地說,我媽不讓帶,她擔(dān)心你爸媽會扣住孩子不讓回去。
小米又問,我要你說實話,頭一次走親戚,怎么只帶兩件禮物?
小筐爭辯說,這兩件還是我在小賣部賒的賬,再多了,人家不讓欠。
小米追問,前天你爸來時帶的幾件禮物呢?
小筐說,那幾件也是他賒來的,回去后立馬退還給了小賣部。
小米撇撇嘴,說,很快要下禮了,家里準(zhǔn)備多少錢?
小筐說,三千。
小米差點兒失聲喊叫出來,人家都是 “萬里挑一”,你家再窮,也不能只拿三千塊錢敷衍人??! 小米又打比方說,一頭豬還能賣幾千 塊呢,何況一個大活人。最起碼也要勉強(qiáng)說得過去吧。
小筐挑起眉頭說,你又不是不清楚家里的狀況,不瞞你說,這三千塊錢,還是 向親戚們暫借的。我爸說了,這筆賬將來得由咱倆負(fù)責(zé)償還。禮金越多,咱倆的包 袱越大。
小米差點兒暈倒,憤憤不平地說,人家下禮,三“金”不說,現(xiàn)錢還得一萬 多。你家倒好,拿三千塊錢,讓我咋跟父母交代?別人問起來,就不怕戳你們的脊梁骨?
小筐開玩笑說,你咋老跟別人相比?人家是黃花大閨女,你咋是個帶著孩子的小媳婦!
話音剛落,門哐當(dāng)一下,就被人踹開 了,小米的父親,怒目圓睜出現(xiàn)在倆人面前。她父親像山洪暴發(fā)一樣,手指門口,憤怒地對小筐吼道,滾!你給我滾出去!
臨出門時,小筐又聽見小米的父親咬牙切齒說,原以為這樣就算了,認(rèn)倒霉了?,F(xiàn)在,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小米往火坑里跳!
此后,小米的手機(jī)一直處于關(guān)機(jī)狀態(tài)。小筐知道,小米一定是被她父親給控制了。又多次差人去小米家通融、協(xié)調(diào),未果。不久,小米的父親主動托人給莫大頭帶話說,親事是不可能了。至于小蛋,最好送過去交給小米撫養(yǎng),他保證今后絕不會向莫大頭索要任何費用;如果莫大頭執(zhí)意不肯,丑話說在前頭,即便把官司打到聯(lián)合國,他也決不會出一分錢的撫養(yǎng)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