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涵
我定定地站在門前,看著大門上紅得刺眼的春聯(lián)。
雪融盡了,這不免有些遺憾。
南國的年就像老旦嘴里的念白,無味冗長,少些滋味。我對過年一向沒有太濃的感情,也許是因為S城離杭州太近,也許更是因為我與它沒有太多聯(lián)系。我所有的一切都存在了杭州,以至于回到S城,猶如來到異鄉(xiāng),竟有些手足難安。
望著延展的小道,我不禁頓住腳步。
萬幸,老家在農(nóng)村,總算保留了那點淡淡的思緒。巷口極窄,好像要把車——這個格格不入的外來者擠出去。自家砌的土墻,歪在道邊,笨笨的卻有些生氣。院里的枇杷樹早伸出了墻外,綠得近乎夸張的葉片割著我的臉。遠一些是我的阿婆,灰色瘦小的身影上突兀地掛著鮮紅的禮品盒,此時若有一個高明的攝影師按下快門,這張矛盾而自然的相片,足以代表所有催人淚下的回憶。
雞飛了,犬吠了,鐵銹的大門打開,我知道,過年了。
“妞妞,儂回來了!”
方言在空曠的廳間來回飄蕩,宣告著我的回來。
猛然覺得,這一年,這偌大的房子很冷清;這一年,他們很寂寞;這一年,阿婆也上六十了。
紅燭點起來了,映在中間那只鍍銀的獅子上。火光突突地跳著,那銀色驟然變得斑斕,攪鬧著一年的冷清。紅色的筷子纖長,越過了一圈,又到了起點。雕花的椅,鏤空的案,細密間透過的是遲來的懷念。
堂下點起了火盆,阿婆捻起一個紙元寶,慢慢地蔓延,燃盡了一盆子的黃色,只剩下紅與黑交錯著、纏繞著。我從未覺得單純的火焰是那么美,那么烈,毫無章法的肆意,卻燃化了心中薄薄的從未揭開的一層紙。
一點點的紅,漸漸在所有離家的人心中漫開,終化作不顧一切的熾熱。雪里,風(fēng)里,霧里,紛繁的聲色里,愈來愈寡淡的人情年味里,我都沒有放棄我的追尋。狼狽不堪、風(fēng)塵仆仆地尋回你。再近,我也朝夕難舍。你想我的這年里,我也在念著你。
風(fēng)凜冽,火明滅。
紙元寶燃盡,灰飛煙滅,細細碎碎。鞭炮綻開,碎紅一地?;疑鬟^我的臉,飄過土墻,別了枇杷樹,向遠處漫溯,過了山,過了水,終到——天涯。
天涯的人回到了在天涯的家。
說不清“家”一字有何特別,只是近了,人便心安了。
這簡單的儀式算是祭祖,我不知道誰是我的祖,但我拜了下去。
也許祖本就不是某個人,只是這座土墻,這聯(lián)翩的紅影,這笑罵的方言。祭的是我深深淺淺的思念,是我這碌碌一生扎定的根。
年夜飯擺上來了,白汽模糊了窗上的福字,掩住了誰的笑靨。
“早點吃飯,早點回去,妞妞回去,干大事去?!?/p>
分別也擋不住他們的心,方言繞在梁間,卻是縈在心上。
那道小巷,自家砌的土墻歪在路邊。天邊的夕陽,潑墨似的給它鑲上鎏金。院里的枇杷樹葉擦過我的袖角,我亦伸手,輕輕撫了撫它。
我回眸,看見的是阿婆,灰色瘦小的身影幾乎與巷子融在一起,但我看見她笑了,很開心。
我也笑,轉(zhuǎn)身離去的那一刻,卻模糊了視野。
(杭州市建蘭中學(xué)王旭東老師對此文的組稿提供了幫助,在此表示感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