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倬
寫這個小說,純屬意外。某天午睡,夢見馬爾克斯。意識里,他并未死去,但異常蒼老。雖然他在中國已經(jīng)流行到俗濫的地步,但我還是要承認(rèn),他是我喜歡的作家。夢里,我與他合影,并進(jìn)行了簡短的交流。
我問:老是什么感覺?
他說:像孩子一樣。
夢醒,我拿過枕邊的電腦,敲下四個字:老如少年。
此前,我并沒有計劃要寫一篇和衰老有關(guān)的小說。但細(xì)想之下,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那么,老是我們始終要面對的問題。
無論我是否做到,我首先想強調(diào),衰老才是我寫下這篇小說的動機,而非農(nóng)村現(xiàn)實。改革開放進(jìn)行了四十年,農(nóng)村青壯年勞力流失,老人留守村莊早已是赤裸裸的現(xiàn)實。我理解的文學(xué),當(dāng)然不是把現(xiàn)實轉(zhuǎn)化成文,印刷在紙上這么簡單。米蘭·昆德拉在《小說的藝術(shù)》中認(rèn)為:小說的精神是復(fù)雜性。所謂復(fù)雜性,就是告訴讀者,事情沒你想的那么簡單。我雖才疏愚鈍,卻對此觀點深以為然,并奉為圭臬。
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部小說。再簡單的一生,都足夠復(fù)雜。我選取衰老這個主題,也并非想書寫老之苦,贏得讀者的嘆息。我想提出一些問題:當(dāng)我們老了,回首往昔,如何面對這一生?艾麗絲·門羅在短篇小說《機緣》里有句話很有意思,她說:在真實的生活里,年齡比較大的男人好像都有點不太干凈。這其實是生命的污垢。換一句話說,人活一輩子,誰能真正清白如玉而無半點瑕疵?問題不在于犯錯,而在于如何面對。這樣的拷問,放在死神降臨之前,更具有考驗性。是坦白,還是隱瞞?我想,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不能敞亮地死去。這其實是我們?nèi)绾蚊鎸﹀e和罪的問題。它具有某種曖昧性。
《老如少年》里的老人們,都非大奸大惡之人。他們就生活在我們身邊,或許就是我們自己。我們還沒有老去,只能想象他們的生活。但某天即使我們真的老去,也未必能夠面對過去的錯。至于死神,他總會到來。如果時間足夠從容,我希望在回想一生的同時,有機會向人致歉。但是現(xiàn)在,我先致謝。感謝《江南》,給了我一個想象衰老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