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萬敏 楊欣松
大涼山地處四川盆地和川西南山地之間,億萬年地質(zhì)變化造就的高山深谷縱橫交錯,氣勢逼人。這里也是一條著名的文化走廊,地理空間的相對隔絕,使得世居于此的多個民族保留了活化石般的風俗,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交疊,自然與人文融合,制造出獨一無二的立體奇觀。
火,是彝家永不熄滅的希望所在。彝族有一句諺語,大意是說,人生在世時離不開火,去世時仍然離不開火。“哦——木都古啦!”(彝語:來烤火)彝族人通常會用這樣的話向客人打招呼,表示沒有把你當外人看。傳統(tǒng)的彝家民居都有火塘,它是家庭活動的中心,一家人圍坐在火塘邊吃飯、聊天,其樂融融。
彝語稱火把節(jié)為“都則”,“都”是“火”的意思,“都則”就是“祭火”。關于火把節(jié)的由來說法不一,其中廣為流傳的一種是:遠古時候,天神恩梯古茲派遣使臣則庫雪虎到人間收繳租稅,使臣四處敲詐勒索,欺壓百姓,一位力大無比的英雄便率眾點燃火把追殺使臣,使臣狼狽逃回天宮,在天神面前顛倒黑白,搬弄是非,天神遷怒于人間,遣下無數(shù)天蟲禍害莊稼,于是人們再次點起火把,燒死天蟲,戰(zhàn)勝天神,從此五谷豐登、六畜興旺,后來,火把節(jié)便成了彝族“照田祈豐年”的傳統(tǒng)節(jié)日。
涼山州的火把節(jié)于每年農(nóng)歷六月二十四日舉行,用蒿枝條捆扎好的火把十天半月前就已備足,白天,村里的成年男子聚集到村邊的溪水旁殺豬打牛,孩子們催促著阿嫫趕緊生火做飯,生怕點火把晚了落在別人后邊。很快,整個村寨家家戶戶都升起裊裊炊煙。晚餐前,家中的男主人將火塘里燒得通紅的石塊夾來放在鍋莊石上,覆蓋青蒿或索瑪枝,以潔水淬火,把飯菜逐—端到騰起的水霧上轉(zhuǎn)一圈,以示祛穢潔凈,再端到神龕下供祭祖靈,祈禱全家安康,最后全家老少才圍在火塘旁一起享用。
將火把節(jié)這一古老民俗保持得最完整、最隆重、最具特色的地方,要數(shù)布拖、普格兩縣,特別是布拖縣的拖覺鎮(zhèn)和普格縣的螺髻山鎮(zhèn),每年火把節(jié)都會吸引大量游客和攝影師。我采訪火把節(jié)也有十多次了,每次也依然會被高原的陽光、鄉(xiāng)野的民風、擁擠的人群和炙熱的火把所打動。
2016年年初,涼山彝族火把節(jié)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整體鰣試點項目。這也是文化部首次嘗試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整體性保護,主要目的是促進“活態(tài)傳承”。火把節(jié)的整體性保護以重點傳承社區(qū)為載體,在空間上,以保護農(nóng)耕文化中的—系列生產(chǎn)生活為核心,保護文化空間;在時間上,以保護節(jié)日活動時間和3天周期為核心,保護火把節(jié)進行的時間節(jié)律;在活動上,以保護傳統(tǒng)文化表現(xiàn)形式為核心,保護火把節(jié)期間的歌舞、技藝、游藝、體育競技等文化活動。
節(jié)日活動會持續(xù)3天:
第一天,祭火。家家戶戶宰豬殺羊,端出五花八門的肉食,盛滿又香又甜的米酒,先敬神祗,再品美食。夜幕降臨,各村寨的蒿枝火把競相點燃,人們舉著熊熊燃燒的火把,匯聚成—列列長隊,繞山間,游田野,以示除災害,祀豐收,遠遠望去宛若—條條滾動的火龍。
第二天,傳火。姑娘們穿上心愛的禮服,戴上貴重的銀飾,撐起黃油布傘,踩著緩緩的步子,高唱“朵樂荷”;男人們在此起彼伏的喝彩聲中進行著力的較量——摔跤、賽馬、斗牛、斗羊、斗雞,展示勇氣、果敢與不屈不撓。夜晚,更多的火把燃燒起來,眾人圍繞篝火徹夜狂歡,生命的活力似乎也被火把點燃。
第三天,送火。將前兩天沒點完的火把堆放在—起,壓上小石塊,與祭祀品一并焚燒,表示邪惡的妖魔隨之焚滅。
城市里舉辦的火把節(jié),盡管少了些原野之風,多了點時髦做作,但仍然能讓游客們感受到這—傳統(tǒng)節(jié)日的魅力。高音喇叭傳出的“達體舞”不如鄉(xiāng)壩上彝族姑娘們現(xiàn)場演唱的“朵樂荷”那么動聽,但踏著節(jié)拍加入狂歡的潮流,與素不相識的人友好地牽起手,圍成大大小小的圈子,時而拍著巴掌,時而彈起腳步,邊走邊唱,也不禁讓人對時空深處的那一點火光心生向往。
那么,最早彝族是從何處來的呢?
大多數(shù)學者認為彝族是由外地遷徙而來,有“古羌戎”“古濮人”“古滇人”“盧人”“盧戎人”“越人”“元謀猿人”“馬來亞人種”“高加索人種”等多種說法。我比較認同中國社科院研究員易謀遠的觀點:“形成彝族的來源不是單源的而是多源的。彝族是眾多古代民族共同融合而成的,把它說成只起源于‘×人的單—說,是失之偏頗的。”易謀遠認為,炎帝、黃帝、蚩尤是彝族的祖先,彝族起源的主源即是以黃帝為始祖的早期蜀人。他在專著《彝族史要》中例舉了早在新石器時代四川盆地即存在的土著族文化中,已被證實與早蜀文化有關的兩處遺址,綿陽邊堆山和漢源獅子山所采集到的石器和陶器,說明其土著文化系統(tǒng)的絕對年代,或相當于龍山文化早期,或更早一些。從越來越多的考古材料看,既然成都平原早在新石器時代即已存在—種土著濮^文化,自然要與由蜀山而來的蜀人文化和由西北而來的昆夷文化共同融合為—種新的青銅時代的文化,即“早期蜀文化”,這也就是三星堆“早期蜀文化”的淵源。今天許多彝族學者相信,三星堆具有某些彝族文化因子。易謀遠也特別提醒,并非凡是從蜀山而來的蜀人都是彝族的先民。但是,大約在商末周初,彝族先民“自旄牛儌外入居于邛之鹵”,則是與由蜀山而來成都平原的一支昆夷發(fā)生親緣關系,蜀人、昆夷又在成都平原與當?shù)赝林巳诤蠟椤霸缙谑袢恕保揭妥宓拿褡迨甲嫖渎宕椋ㄒ杉词裢跣Q叢)時形成民族。
從中國史范圍看,夏、商、周三代已是進入國家組織的階級社會,而三代的核心地區(qū)均在黃河流域,故可以說夏、商、周文明就是黃河文明。易謀遠進而認為,彝族文明時代的起源,從地域上看,是在“邛之鹵”而不在哀牢山、烏蒙山、涼山……彝族先民希慕遮部自旄牛徼外入居于古蜀地的“邛之鹵”,是指今邛崍山麓和大渡河以東以北地域。從旄牛徼外到“邛之鹵”,地理環(huán)境的改變對彝族先民社會發(fā)展的影響甚為明顯。從地形上說,旄牛徼外屬今川西高原,“邛之鹵”在今成都平原,這里的地理條件與世界四大古代文明起源地的地理條件十分相似,且有特色。
流傳于涼山的彝族創(chuàng)世史詩《勒俄特依》,對人類的起源充滿想象:“天上掉下一個祖靈來,掉在恩安吉列山,變成烈火而燃。九天燒到晚,九夜燒到亮,白天燃燒濃煙彌漫,夜晚燃燒閃爍光芒。天是這樣燃,地是這樣燒,為了起源人類燃,為了誕生祖先燒?!弊兓?、發(fā)展,是世上任何事物前行的主旋律,因此我們很容易看到,彝族在繁衍生息的過程中始終是與其他民族融合共存的,這種文化多樣性在當今世界中具有典范性,非常值得研究與珍惜。
涼山州彝族風情體驗地
涼山民族岡情園
位于涼山民族體育文化中心西側(cè),是—個集涼山少數(shù)民族傳統(tǒng)建筑、民俗風情、歌舞表演、工藝制作、民族美食及文化實物收藏為—體的大型民族民俗文化基地。
涼山民族文化藝術中心
一個全景式展示彝族文化的大型綜合性文化藝術中心。
安哈彝族風情旅游區(qū)
國家AAA級景區(qū),距離西昌30公里,可以看到很多彝族文化元素,是涼山彝族民俗風情旅游重鎮(zhèn)之一。
涼山“東五縣”
涼山東部彝族聚居的5個縣——昭覺、布拖、美姑、金陽、雷波統(tǒng)稱“東五縣”,都擁有自己獨特的文化。
昭覺:中國彝族文化服飾之鄉(xiāng)
昭覺的“彝族毛紡織及搟制技藝”和“彝族服飾”先后入選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當?shù)孛?年會舉辦一次“服飾節(jié)”。
布拖:彝族火把節(jié)之鄉(xiāng)
火把節(jié)發(fā)源于布拖縣拖覺鎮(zhèn),鎮(zhèn)上的火把場位于一片松林間,火把節(jié)期間有賽馬、斗牛、摔跤、朵樂荷舞、選美等傳統(tǒng)項目。
美姑:畢摩文化之鄉(xiāng)、美女之鄉(xiāng)畢摩是彝族的祭師,學識淵博,地位神圣。畢摩文化的源頭在美姑黃茅埂,美姑縣有畢摩8000多人,曾舉辦過“畢摩文化節(jié)”和“國際彝學會”,目前縣城北部正在建設畢摩文化園。
金陽:中國青花椒之鄉(xiāng)
花椒是川菜的精髓,金陽青花椒顆粒碩大,麻味純正,有“中國青花椒第一縣”之稱。
雷波:彝族民歌之鄉(xiāng)
雷波地處彝族聚居區(qū)的東部,歷史上與漢族文化相互滲透,造就了雷波多元的文化背景。雷波有著深厚的民歌文化,曲類豐富,最近幾年活躍在熒屏上的彝族歌手中有不少都來自雷波。
2019年火把節(jié)與彝族年
涼山州委、州政府立足于將涼山彝族火文化推向世界,于1994年舉辦了第一屆中國涼山彝族國際火把節(jié),并確定以后每四年舉辦一屆,到2019年已是第八屆,7月26日至8月1日當?shù)貢e辦一系列慶?;顒?。這—古老的節(jié)日成為涼山對外開放、文化經(jīng)貿(mào)交流、民族團結(jié)的盛事。
2019年11月20-26日涼山州會慶祝彝族年,屆時可以體驗千人坨坨宴,吃到各種彝族風昧美食。
位于川滇兩省交界處的瀘沽湖,也被稱為“女兒國”,長久以來,關于走婚的種種傳說,給它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出入瀘沽湖,結(jié)識了不少摩梭^,逐漸了解了他們真實的生活故事。
當?shù)啬λ笈笥言鴮iT帶我到路邊去觀察走婚的漢子,他們頭戴禮帽,腳蹬皮靴,腰間別著精美的腰刀,騎著心愛的駿馬朝情人家悠悠走去,懷里揣著送給姑娘的禮物,也揣著足夠的自信和一腔溫柔的情思。朋友說,千萬別以為他們可以大搖大擺地進入女方家的木摞房,拴馬、喂馬,然后跑到火塘邊坐下,那是會被人笑話的,因為時機還不夠成熟。果然,這些小伙子一開始只是在村邊的草地上放馬、遛馬,直到夜色深濃,村里的狗不再狂吠,人們大都進入了夢鄉(xiāng),屬于隋人們的時刻才終于來臨,此時他們才能走近姑娘的花房。如果姑娘也癡情于小伙子,并早有約定的暗號,自然會主動為他開門。如果雙方的戀情還不到火候,姑娘不肯開門,小伙子只能整個人貼在木摞房的壁上往上爬,還得防著狗,所以當?shù)匾残蜗蟮貙⒆呋榉Q為“翻木摞子”。為了順利進門,小伙子們想了各種辦法,比如白天從山上撿來開裂的松果,把飯團揉進裂縫內(nèi),晚上把松果丟給狗,狗啃又啃不完,吃又吃不到什么,—通忙活,也就顧不上咬人了。摩梭人家的大門都是用很大塊的木板制作的,開門時會發(fā)出嘶啞的怪聲,小伙子早已備好香油,將油倒入門軸加以潤滑,門就不會發(fā)出“警報”。接下來再用腰刀從門縫中撬開頂門杠和門閂,就可以順利進入情人的房間了。
摩梭男女青年戀愛,起初是秘密的,隨著感情加深,才會公開往來,此時小伙子就不必再“守夜”,而是可以在黃昏時直接進入女方家,與一家人共進晚餐,也會一起勞作。
摩梭人看重兩相情愿的感情生活,走婚的根基是社會交往的真誠和家庭生活的和諧。摩梭家庭“以母為尊,以女為貴”,獨特的家屋親屬結(jié)構,令兩性關系與主流社會截然不同,整個家屋的核心是母親與(侄)兒女的縱向關系,以及姐妹兄弟的橫向關系,這種母系親屬結(jié)構令父系男權體制難以開展,而舅舅的尊貴地位并不代表男權或父權,實際上也是母系價值體系的一部分。進入村寨觀察摩梭大家庭,我最為感慨的是,母系家庭成員彼此團結(jié)和睦,共同勞動,有事共同商量,尊重集體意見,民主氣氛濃厚;她們尊老愛幼,尤其對老弱病殘者會給予特殊關照,老年人一定會得到晚輩的精心照顧;婆媳、妯娌之間沒有矛盾,家庭成員也很少發(fā)生吵鬧、糾紛,攢私房錢、鬧分家等不和諧因素被認為是一種恥辱。
我曾多次陪同來自全國各地的朋友、記者前往瀘沽湖,總有人會忘記我之前的善意提醒,忍不住向摩梭姑娘詢問走婚的習俗,有的小心翼翼,有的則直截了當。初次聽到這樣的詢問,摩梭女孩一定會羞紅了臉躲閃到一邊,后來聽得多了,她們多數(shù)時候不予理睬,或者勉強敷衍一下。“許多男游客經(jīng)常半真半假地問我們是否愿意和他們走婚,還有些游客會問我們有沒有父親?!睅讉€熟悉的摩梭女孩坦率地告訴我:“這些話其實讓我們很反感?!闭Z氣中有幾分憤怒,還有幾分無奈。
不得不承認,游客等大量外來人員,給瀘沽湖畔原本平靜的摩梭村莊帶來了喧囂和無形的壓力。一些導游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一個摩梭女孩抱怨說:“從西昌到瀘沽湖路上的五六個小時,導游會給游客講很多關于走婚的故事,哄游客高興。等游客到了瀘沽湖,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有的游客還說是我們摩梭女孩兒欺騙他們。”令研究者擔憂的是,外界對摩梭文化的誤讀,反過來也影響了摩梭人對自己文化的理解。淳樸的民族文化被市場庸俗地濫用,原有的尊嚴和特色正逐漸消退。
事實上,當代摩梭人的走婚對象趨向穩(wěn)定,并且從來都有男伴到女家拜祖先、孩子出生的滿月酒等確認親屬身份的禮儀。害羞、守禮,是摩梭文化的一個重要特征,比如,親戚們聚在一起的場合,不能談論任何與走婚、性關系有關的內(nèi)容;摩梭人尊老,在祖母屋,不同性別和輩分都有相應的位置;火塘是家庭信仰的核心,有諸多禁忌。
夜晚,瀘沽湖畔的各個客棧里上演著一場場打著“走婚”招牌的篝火晚會,摩梭姑娘們頭上戴著花朵,像職業(yè)演員一般,左手叉腰,右手扶肩,回眸一笑。在竹笛聲的引領下,游客們嘻嘻哈哈地圍著篝火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互動的甲搓舞后,摩梭姑娘給游客們留出了5分鐘的合影時間?,F(xiàn)代生活正在這片潔凈的湖水邊蔓延。
喇次爾丁來自一個由36位成員組成的摩梭大家庭,他的母親生了7個孩子,他是最小的一個,他的四哥娶了本地的藏族姑娘,五姐嫁給了本村唯一的漢族小伙,“雖然來自不同民族,但大家基本都遵照摩梭人的生活習慣?!奔依锶艘婚_始并不看好李均和喇次爾丁的關系,“家里人都想,一個優(yōu)秀的大學生,又在大城市工作,可能是逗起玩的哦?!睕]想到后來李均真的辭了職,跑到瀘沽湖來和喇次爾丁結(jié)了婚。
李均也花了些時間來適應當?shù)氐纳?,比如每頓飯都有的豬膘肉,雖然肉香撲鼻,但若非從小吃習慣了,對腸胃還真是個考驗。每天在兩頓飯之間,負責干農(nóng)活的大哥打豬草回來,母親都要用茶罐煨一壺茶,添上糖果,讓在家的人坐在一起吃茶。李均開玩笑說:“感覺我這一天都在吃,吃完飯吃茶,吃完茶又喊吃飯了?!彼芟矚g這份家庭的溫馨。
如今李均的臉已經(jīng)被高原陽光曬得黢黑,笑容隨時會像花兒一樣自然綻放。我問她當初為什么下定決心遠嫁到瀘沽湖,她說:“我覺得這里很好,人都很簡單,沒有太多要求。”丈夫喇次爾丁接過話茬兒:“人最開心的事就是親人在一起,我們可以在這兒‘懶洋洋地過日子,不用為房子什么的操心,孩子也有那么多人幫忙帶。”
全國婦聯(lián)2014年評選全國100個“最美家庭”,這個摩梭大家庭榜上有名。
與李均和喇次爾丁一樣,如今瀘沽湖畔辦理結(jié)婚證的摩梭人越來越多,但情感中最重要的東西一直沒變,那就是真誠地追尋和幸福地相守。
20世紀20年代,美國探險家約瑟夫·洛克三進木里,并在美國《國家地理》雜志發(fā)表文章稱這片土地是“神仙屆住的地方”,由此揭開了木里的神秘面紗。他的探秘之路被后來的徒步旅行者奉為經(jīng)典,統(tǒng)稱“洛克線”。因地處偏遠,近百年來,這里山川湖海的面貌并未大改,原始的人文風睛也得以保留。
木里原本是永寧土司的轄境,藏傳佛教格魯派活佛蔡木多行至永寧傳教時,永寧土司將木里作為禮物贈給了他,此后木里地區(qū)一直由格魯派的活佛統(tǒng)治。1648年,當時的大喇嘛降央絨布受到清廷冊封,以喇嘛身份兼任土司,并修建木里大寺作為自己的母寺,從此開啟了木里王真正意義匕的統(tǒng)治,直到1952年被廢黜,木里王共傳襲了21代。
作為木里王的“根據(jù)地”,木里大寺自然是木里地區(qū)最重要的寺廟,其次是康塢大寺和瓦爾寨大寺,合稱“木里三大寺”,都是黃教寺廟。當年洛克就是在木里大寺見到了木里王,從而開啟了他的木里之旅。
洛克前往木里并非一帆風順,早在1922年他就以“美國農(nóng)林部專員駱約瑟”的名義給當時的木里王寫了一封拜訪信,但木里王以“山高路遠、土匪橫行,恐有性命之憂”謝絕了。但這并未阻擋洛克對木里的向往,反而讓他更加堅定了出發(fā)的決心。兩年后,洛克冒著被木里王懲罰的風險再次上路,他在《中國黃教喇嘛木里王國》一文中寫道:“1924年1月,正好在中國新年前—個月左右,我決定在回到我們遙遠的文明世界以前,完成被推遲的訪問?!甭蹇藦柠惤接缹?,再向木里前進,途經(jīng)金沙峽谷和數(shù)座高山,一路歷經(jīng)艱辛。抵達永寧時,當?shù)赝了靖嬖V他,當初謝絕他拜訪的老木里王幾個月前因病去世,繼任的新木里王熱情好客。果不其然,當洛克一行歷時11天終于抵達木里時,新任木里王在木里大寺的大殿里熱隋接待了他們,并邀請洛克共進晚餐,洛克形容他“氣質(zhì)高貴、表情和藹、笑聲柔和、手勢優(yōu)雅”。
20世紀60年代,木里三大寺遭到不同程度的毀壞,如今我們看到的建筑都是近三四十年陸續(xù)重建而成。它們分布在木里的不同方位,我在行程中留出了4天時間,準備逐一探訪。
一大早我便坐上了頭天在木里客運站聯(lián)系好的司機丹增的越野車,出了縣城,上好的柏油公路將我們逐漸引入木里北部的高原風光,視野突然變得開闊,路的一側(cè)是傳統(tǒng)的藏式村莊,或許屋里正煮著熱茶,炊煙筆直地竄出來,又迅速在風里消散;另一側(cè)是金黃的牧場,更遠一些是光影不斷變幻的山脈,細云在天空肆意綿延。公路沿著山脈蜿蜒延伸,不知何時視線里不再出現(xiàn)村落,只有望不到頭的山巒。大約過了半小時,左前方出現(xiàn)一汪碧藍的湖泊,那是寸冬海子。爬上湖邊的山坡,可以觀賞湖泊的全景,狹長的湖泊被山坡、草甸和森林環(huán)繞,湖中也散落著一塊塊金黃的草甸,像是一個個“浮島”,山風拂過,云影在山坡和湖面上徘徊,美不勝收。夏季湖泊周圍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野生杜鵑花。
康塢大寺距離寸冬海子大約9公里,坐落在兩條河谷間被森林和雪山圍繞的高山草甸上,遠遠就能看見它鎏金的屋頂。寺院規(guī)模不大,我們抵達時恰逢午休,顯得格外寂靜。氣派的主殿名為措欽大殿,是藏式建筑民間大師甲央巴丁的作品,他是木里九世香根活佛的親弟弟,5歲那年曾經(jīng)見過洛克。
第二天我們前往木里大寺,因為路況惡劣,一百多公里的路程開了6個多小時。木里大寺占據(jù)著寧郎山間優(yōu)渥的位置,據(jù)記載,1656-1958年,這座寺廟的修筑從未停歇,歷時三百多年,最終形成了一個占地面積8萬多平方米的宏偉建筑群,常住喇嘛近千人。這里一直都是木里王的家廟,對木里地區(qū)有著深遠影響。
在洛克留下的照片里,可以看到當年的木里大寺矗立在一片山坡上,與今天的位置別無二致,寺廟周圍是成片的房屋,山下的理塘河湍急奔騰。可惜后來木里大寺也和藏區(qū)諸多寺廟一樣在“文革”中被摧毀,現(xiàn)在的建筑是1982年在廢墟上重建的,規(guī)模也小了許多,在正殿可以看到當年留下的殘垣斷壁。
寺院沒有旅游景點的喧囂,除了幾聲犬吠,一片寂靜,可以聞到一股濃郁的酥油香。我們是當天唯一的參觀者,欣賞完佛殿建筑,我坐在走廊閑看遠山,喇嘛白扎經(jīng)過,和我聊了會兒天,邀請我參加第二天的誦經(jīng)早課。每天早上6:30是喇嘛們誦經(jīng)的時間,因為白扎的引薦,我被允許進入內(nèi)殿旁聽,內(nèi)殿正前方供奉著莊嚴的強巴佛,喇嘛的誦經(jīng)聲和彌漫的酥油香讓殿中的氣氛神圣而莊重。過了一會兒,我悄悄地退出來,去茶房討了一碗酥油茶,跑上寺廟后的山崖,欣賞腳下美麗的山谷和藏族村寨,理塘河依然奔涌,時光在這一刻仿佛迷了路,停在洛克照片里的往日風光中。
如今徒步者們不需要像洛克一樣,將木里大寺作為起點,而是可以乘車到達進入原始森林前最后的驛站——嘟嚕村,以最短的時間重溫這條經(jīng)典路線。盡管如此,從嘟嚕村出發(fā)完成全線徒步也要6天,需要租用騾馬、請向?qū)ш?,晚上只能露營。
早上8點,丹增開車帶我從木里縣城趕往嘟嚕村。過了豹子坪,就駛?cè)肓送谅范?,昨晚下了一夜雨,道路泥濘不堪,我在極度顛簸中欣賞著沿途的村莊、河流、草原和忽隱忽現(xiàn)的金色廟宇。下午4點抵達嘟嚕村,我找到了向?qū)x珍(音譯)的家,這是一棟傳統(tǒng)藏式民居,最大的房間已改造成大通鋪,可供徒步者留宿。晉珍說,旺季來徒步的人太多,村里人幾乎都將自家房屋改成了家庭旅館,可以增加點收入。
晉珍十幾歲就開始跟隨父親在馬幫中跑運輸,在他看來,旅游旺季時做向?qū)?,也是另一種現(xiàn)代化了的馬幫。
第二天一早,晉珍帶領一隊人馬從嘟嚕村出發(fā),我為了節(jié)約體力,選擇搭乘三輪車到前邊的白水河服務站與他們會合。因為徒步“洛克線”的旅行者越來越多,這個服務站應運而生,雖然規(guī)模不大,卻是徒步線路上最后一個能提供住宿和食物補給的地方。
晉珍他們在服務站接上我,一路沿白水河而上,在峽谷里穿行,周圍一片寂靜,我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走過一座木橋,就進入了真正的原始森林,撲面而來的清新空氣足以緩解海拔爬升帶來的疲憊和不適。在森林里蜿蜒前行,爬上一段陡坡,就到了菩薩洞,這是一個布滿苔蘚的石洞,有小型瀑布傾瀉而下,陽光透過層層樹葉打在瀑布濺起的水汽上,形成一道微型彩虹。過了菩薩洞,接下來就是高差不太大的起伏路面,晚上8點抵達滿措牛場扎營,森林和山巒早已隱沒在黑夜里,頭頂是璀璨的星空,能聽到白水河的流水聲。
過了萬花池牛場,抵達扎巴拉埡口下營地,就正式告別了植被豐富的低海拔地區(qū),路上很難再看到成片的樹林,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發(fā)黃的灌木和草地。海拔持續(xù)上升,身體進入極度的疲憊期,上坡已經(jīng)非常吃力。晉珍提醒我,上坡要小步慢走,快走易出汗,汗?jié)竦囊路诟吆0蔚貐^(qū)可能導致失溫。我正和上坡較勁的時候,前方抵達埡口的隊員發(fā)出了一聲驚呼,我艱難地登上埡口,就看到了恰朗多吉的主峰,巍峨的雪山宛如一尊天神立在眼前,威嚴肅穆,傍晚的霞光又給它平添了—份嫵媚。90多年前,恰朗多吉也是如此這般映入洛克的眼中:“夜幕降臨我們的高山營地,我坐在帳篷前,面對著稱為恰朗多吉的偉大山峰。這時,云散開了,那是一座平頂金字塔狀的山峰,像一對碩大無比的蝙蝠翅膀。山體披冰帶雪,冰川直達山腳,在那里形成巨大的、宛如圓形劇場的冰磧堆積?!?/p>
我們并未等來清晨的日照金山,一場大霧猝不及防地籠罩了我們。高原的大霧來勢洶洶,能見度極低,接下來的徒步難度和危險性都會增大。我們在碎石路上膽戰(zhàn)心驚地前行,偶爾有一陣大風暫時吹散濃霧,可以匆匆瞥上一眼對面山頭的景色。
抵達新果牛場已是下午5點,這是抵達亞丁前的最后一個高原牧場,周圍是開闊的谷地,馬兒正悠閑地吃著草,偶爾發(fā)出幾聲嘶鳴,稍遠一點的牛棚里正炊煙裊裊。
徒步接近尾聲,一早吃過晉珍特制的芝麻糊和糌粑,我們走上一條僅供一人通行的碎石路,旁邊是巨大的陡坡,稍有閃失便會墜入谷中。翻過黑湖埡口,視野突然變得開闊,純凈的黑湖在粗糲的巖石間閃閃發(fā)光。接下來是一段難得的平路,仙乃日和央邁勇兩座雪山相繼出現(xiàn),指引著通向“洛克線”最后—個營地——蛇湖的道路,這也是此線海拔最高的一個營地。第二天一早,我坐在湖邊等待日出,正前方是被云遮住一角的央邁勇雪山,天空還掛著淡淡的圓月。很快,朝霞染紅了西邊的云彩,云慢慢散盡,湖泊和雪山變得明晰起來,湖水中逐漸倒映出雪山的輪廓。當年洛克寫道:“萬里無云,眼前聳立著舉世無雙的金字塔狀的絳白央(央邁勇),她是我眼睛看到過最美麗的山峰。白雪覆蓋的山峰原來呈現(xiàn)出灰白色,但是,她和乘瑞芝(仙乃日)的山巔突然變成了金黃色,此時太陽的光線正在親吻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