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華
一些野菊花在風中搖晃,它們開的時候我總是不夠熱心,等到快凋謝的時候,我才想起它們那樣燦爛過,但是好在,它們開的時候,我也在盛開的時間里。
一朵菊花,可以看到太陽和太陽來回的過程,因此我們具備了熱愛萬物的心腸。也許宇宙不止一個。它以不同的形式躲藏在萬事萬物里,能看見的眼睛是慧眼,能感受到的心靈是慧心。我們的一生不過是從愚昧到智慧的行走過程。所以那么多細枝末節(jié)都理應(yīng)用心去愛。
一朵菊花也足以看透人世蒼涼,準備了那么久,不過幾天的花盛之期。如同一個人剛剛知道打開生命的方式,就已經(jīng)老了;也如同一段愛情,剛剛給出甜蜜就已經(jīng)厭倦。時光匆忙,我們在無限的無序里,好不容易找到一種明確。而這明確似乎還不夠充分,就已經(jīng)模糊。
所以世界的樣子就是你眼里的樣子,除此以外,沒有其他可以說服自己了。但是我恰恰喜歡這樣。
我走得很慢。野菊花也凋謝得很慢,它們對急匆匆地綻開已經(jīng)有了悔意?!疤焐幊辆褪琴澝馈!边@句話可以延伸出無數(shù)類似的語句,但是這一句獨得我心。大地上的每一天,每一種植物,每一次綻開和枯黃都是贊美:贊美被看見,贊美看見了的人。有時候我覺得活著本身就是對生命的贊美。殘疾本身就是生命的思考。思考的過程中當然允許痛苦。
而孤獨是一個人對自己最崇高的贊美。
村莊寂靜,一些人從身邊經(jīng)過,他們曾經(jīng)是潑辣的小媳婦?,F(xiàn)在她們的身邊有了女兒的女兒,他們是奶奶輩了。小小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在花叢中挪步,她們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人老得無聲無息,也老得細水長流,而衰老的哀傷也就細水長流,沒有轟轟烈烈之感了。
在這些贊美和被贊美的事物中,我總能感到浩大的哀傷。這哀傷因為大而自行稀薄。它讓人空余出力氣把余下的日子過完。我們不能用生命的虛無來體罰自己,它就應(yīng)當瑣碎到柴米油鹽、雞鴨豬狗。每一張蠟黃的臉都應(yīng)該得到尊重:她們承擔了我們沒有說出的部分。
(選自《無端歡喜》新星出版社? ? ? ? ? ? ? ? ? ? ? ? ? ? 2018年版)
野菊花在田間悄無聲息地開放,又悄無聲息地凋零,就像村莊地頭無聲無息老去的婦人。在宇宙的永恒里,這兩者并沒有區(qū)別。
行走于天地間的我們需要的就是在生命盛開時,慢下來,欣賞自己、悅納萬物。
細水長流之于轟轟烈烈應(yīng)該更是生命的常態(tài),慢條斯理相較著急慌忙應(yīng)該才是前行的步履。
拈一朵菊花,慢慢拂過村莊花叢,晨霧帶著淡淡的紫,風聲瀟瀟呼過……
我說:“我來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