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敏娜

今年大年初三，我們一家人開車前往家鄉(xiāng)的大海草山風景區(qū)游玩，卻在下山之際遇到當?shù)厝伺c游客的沖突，此次沖突表面上是游客與村民的口角，實際上卻是當?shù)厝说目桃鉃橹?，其中涉及到旅游開發(fā)和利益分配不均的問題。

晚上七點，高原上最后的陽光逐漸沉入群山之中，遠處最后一絲紅色的光亮昭示著白天的結束。

我們乘坐的一輛破舊的面包車在山間曲折狹窄的公路上飛馳。不同于一般人夜間在山間行駛的謹慎，司機老A一手抽煙，一手扶方向盤，把車開得像風一樣快。他在著急地完成他的任務。

我叫他老A，是覺得他像是個山大王，帶著一股蠻勁，又有一絲狡黠。說實話，在此之前，我從未見過他。雖然那晚我不斷稱他為朋友，但其實他只是舅舅好友的獄友。如果不是當晚被圍困山中，我們會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對老A避之不及。

至今我也不知道老A姓甚名誰，只知道他家在大海草山深處，刑滿釋放后與妻子一起在景區(qū)牧羊、烤肉串，偶爾開車幫忙載客。老A非常講義氣，朋友有難鼎力相助。所以，他才會在大年初三的晚上，放下酒杯，帶我們沖出當?shù)卮迕竦膰А?/p>

“嗤”，一腳急剎，面包車停在一個急彎會車處，迎面而來的是一輛載客的大巴。顯然，這輛大巴也在繞路。老A不緊不慢地把車子倒向左側靠山的位置，看著客車司機小心翼翼地將車錯開。

“他們這樣的大車，一定買了很高的保險，要掉就讓他們掉下去吧！要是我們掉下去了，這樣的地方可沒人來救我們！”

老A的話中透露出戲謔與得意。坐在車上的我們一家人，雖然心有余悸，也只能訕笑著夸他車技過人。

“哎，在里面七八年，很久都沒摸車了，好在這條路我熟，大家都是朋友，你們放心，我一定把你們平平安安地帶出去！”

老A重新發(fā)動車子。被圍在山里的我們，又升起了盡快回到家里的希望。

大約十分鐘之后，面包車終于開到了景區(qū)入口的岔道上。就在我們松了一口氣時，卻看到一輛橫在路邊的面包車，堵住了出山的路。

“你們千萬別下來，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闭f著，老A跳下了車。

一番交涉之后，老A將我們介紹給他的老表，并由這個年輕人駕駛另一輛車送我們出景區(qū)。

車開到停車場，下車之前，年輕人不停地問我們：“你們是包他的車出來嗎？給多少錢？”

“不是！不是！是朋友，他是我們的朋友，送我們出來?！蔽覀兓琶Φ亟忉屩?/p>

“哦！”年輕小伙打開了車門。我們一家人快速跳下車，跑向我們自己的車。

圍困山中

大年初三傍晚5點左右，一名游客與當?shù)卮迕癜l(fā)生口角沖突，村民聯(lián)合將進山的盤山公路堵住，并揚言要鬧事。雙方發(fā)生肢體沖突，游客打傷了一名村民。

游客想要盡快下山，而村民堵住了出山的道路。雙方僵持不下。

像我們這樣的游客大多只想開開心心過年，并不愿意與當?shù)厝税l(fā)生正面沖突，若非當?shù)厝似廨^為火爆，不至于爆發(fā)正面沖突。游客的訴求只是能夠順利下山，所以在當?shù)厝硕侣分螅谝粫r間選擇了報警。

景區(qū)的工作人員大部分是當?shù)厝耍c堵路的村民甚至還有親戚關系。在這場沖突里他們只能不斷勸說和溝通，希望能說服村民把車挪開，自己能夠順利交差。

憤憤不平的村民參與這次堵路行動，有些人是為了義氣。例如老A的老表，看上去二十出頭，并不憤怒，卻一再確認我們和老A是“朋友”，而且老A確實沒收我們錢。他們堵路并非是誰也不讓出，只要是熟人，一切好商量。

更多村民是為了利益，他們的目的非常明確，希望旅游局能夠就分紅的事情給個說法。他們的內在訴求是希望能夠更多享受旅游發(fā)展帶來的紅利。

像老A這樣的投機者，堵路的村民早就叫他一起去鬧事了，但他媳婦的本家是景區(qū)某個景點的負責人，經(jīng)常開大巴車將游客帶到老A家的攤位吃東西，也會在人手不夠時叫老A開車去幫忙。

“你說人家也挺照顧的，又是我媳婦本家，我去鬧多不合適！”

老A的計劃是，看著他們鬧，自己在中間，誰也不得罪，若村民方談判成功，他跟著分一杯羹，若談判失敗，自己也沒和自己人撕破臉，沒什么損失。

送我們出山的路上，老A半開玩笑地說：“堵著，一直堵著才好呢，我送完你們呀，就回去撿人，一個人收他50塊錢，拉他出來也不虧，是不是？”

村民的行動策略也有所選擇。節(jié)假日期間，交警部門增派警力到草山維護交通秩序，但交警五點左右就下班了。從報警到出警到達事發(fā)現(xiàn)場，大概有兩個小時的空隙，如果不是因為傷了人，他們應該能夠順利談判。

在我們的車開往縣城的路上，警車繞著盤山公路直奔景區(qū)，不一會兒，后方來車越來越多，急彎超車的不在少數(shù)。我們猜測道路已經(jīng)疏通了，而這些遠方來的游客，正加速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醞釀已久

若只是游客與當?shù)厝说臎_突，則與大多數(shù)新聞沒有差別，游客方指責當?shù)厝撕谛模數(shù)厝苏J為游客不尊重習俗，這樣的沖突較好解決。而這場沖突背后，還有更深的利益原因，它不是一場臨時爆發(fā)的口角，而是蓄謀已久。

有關事件的具體經(jīng)過，主要由老A的口述、我們一家人在現(xiàn)場看到的情況，以及后續(xù)詢問我在當?shù)氐耐瑢W三個部分內容組成。

這座山叫做大海草山，嚴格來說，是一片起伏的山群，位于云南省會澤縣大海鄉(xiāng)東南部，是國家AAAA級景區(qū)。不同于云南其它地區(qū)亞熱帶季風氣候，這里水草豐茂，屬于高山草甸植被。據(jù)《東川府志》載：“重巒疊嶂，高三十余里，危峰矗矗，常有云氣覆之，每天晴日朗，蒼翠欲滴，滇中四五百里皆見之?！?/p>

會澤縣由于地處高寒山區(qū)，脫貧任務艱巨而緊迫。由此，大力發(fā)展旅游業(yè)成為了脫貧路上的不二之選。據(jù)會澤縣統(tǒng)計局信息公開數(shù)據(jù)表明，2018年生產(chǎn)總值增加了8.5%，其中第三產(chǎn)業(yè)增幅高達9.4%，增幅最大。因此，政府對亞洲第一土壩毛家村水庫、雨祿大地縫、草山等景點都在不斷加大投資。

草山最適合的旅游時間在每年的七八月，冬季處于枯草期，風大雪厚氣溫低，本來屬于旅游的淡季，但在新春佳節(jié)，還是有許多臨近的人會選擇到這里短途旅行。大海草山景區(qū)于2016年引入了滑雪場項目，投資60億元，通過人工造雪，實現(xiàn)全年可以滑雪的目標，一躍成為西南地區(qū)最大的滑雪場。

而滑雪場的修建，成為了這次沖突的根源。

當?shù)芈糜螛I(yè)發(fā)展起來，除省內游客，四川、重慶等地的游客也絡繹不絕。由于滑雪是高收費項目，景區(qū)自然而然富了起來。

滑雪場承諾每年拿出五萬元給村里分紅，但據(jù)村民說，錢從未發(fā)到村民手中。

當然，滑雪場也給當?shù)卮迕裉峁┝斯ぷ鳈C會，年輕人可以進入滑雪場工作，轉正之后可以享有固定工資和五險一金的待遇。不過，我詢問的三位村民都表示，并不愿意到滑雪場工作。據(jù)我同學說，山上很冷，且上班時間長，對于習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自然不能適應現(xiàn)代工作制。村民不進滑雪場工作，當然也就無法享受修建滑雪場所帶來的經(jīng)濟收益。

滑雪場對當?shù)卮迕窭孀畲蟮挠绊戇€不止于此。沒建滑雪場之前，草山的旅游以自然景觀和當?shù)靥厣〕詾橹?。以往旅行的終點在牯牛寨，游客在此處能在當?shù)卮迕竦臍址坷镄菹?，吃羊肉串、蕎粑和牛屎燒洋芋。可以說，最早分得旅游業(yè)發(fā)展一杯羹的，是當?shù)氐拇迕瘛?/p>

滑雪場修建以后，游客在景區(qū)大門購票，乘坐屬于滑雪場的旅游大巴直接進入滑雪場，游玩之后直接送出。由于滑雪場在牯牛寨再往里的山坳里，到牯牛寨來消費的游客急劇減少。同時，由于對車輛的限制，當?shù)厝嗽僖膊荒芡ㄟ^載客的方式盈利，更加劇了當?shù)厝伺c滑雪場的矛盾。

前面提到的沖突，表面上是游客與當?shù)厝说臎_突，實際上則是當?shù)厝藶榱藸幦「嗬娴尼j釀已久的行為，這一場打斗只是事件的導火索。

觀察眼

草山事件只是會澤縣旅游業(yè)發(fā)展過程中利益分配不合理的一個縮影。會澤旅游經(jīng)濟不斷發(fā)展的同時，也伴隨著陣痛，爆發(fā)了一些或大或小的沖突。這種發(fā)展方式并不是旅游資源的可持續(xù)開發(fā)。

我們也許需要理解草山當?shù)厝说膽嵟?。由于游客?shù)量的劇增，給當?shù)氐淖匀簧鷳B(tài)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壞，而他們卻沒有享受到發(fā)展帶來的好處，還要承擔旅游開發(fā)帶來的環(huán)境破壞代價。

這種情況，也是不少地方發(fā)展旅游業(yè)的通病。因為缺少規(guī)劃，新的熱門景點出現(xiàn)，經(jīng)常伴隨著環(huán)境污染與沖突。發(fā)展的問題只能通過發(fā)展來解決，在規(guī)劃旅游項目時，一定要解決好利益分配問題。（牟敏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