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典
太姥姥是最令我尊敬和懷念的親人。
太姥姥是滿族人,鑲黃旗,祖上都是做大官的,她的一生可謂平淡中夾雜著精彩,從大家閨秀到鄉(xiāng)村農(nóng)婦,命運帶來的變故她卻能欣然接受。
太姥姥嫁過來的時候,家道還沒有完全中落,陪嫁中除了金銀,還有一個紅銅鍋、烏木桿、瑪瑙嘴的大煙袋。
這根大煙袋可是大有來頭,煙鍋是風(fēng)磨銅,煙桿一尺九寸長,材料是上百年的金絲楠,經(jīng)年累月地用,煙桿早已有了包漿。最奇特的是水膽瑪瑙煙嘴,在中間的小孔周圍,含著一汪清澈的水,輕輕一動,就會發(fā)出清脆朗音,據(jù)說用嘴叼著不傷牙,而且對旱煙葉的毒性有消除吸收的作用。
好馬配好鞍,太姥姥擁有一支這么名貴的大煙袋,集市小攤上的煙葉她連一眼都不瞧。她有一個住在蛟河的遠(yuǎn)房表弟,供著太姥姥一輩子的旱煙葉。
太姥姥抽了一輩子煙,家人也曾勸過讓她戒,她不反駁,也不辯解,揮揮手,緊接著會劃根火柴,點燃她的大煙袋,吧嗒吧嗒地抽,她這是在做無聲的反抗。
既然勸不動,那就索性隨她吧。
有一年,村子里來了一個收古貨的人,走家串戶專找老物件兒,當(dāng)他看到太姥姥的大煙袋,眼睛里頓時射出光芒,他問:“老人家,舍得出手不?”太姥姥瞇著眼搖頭。那人不死心,伸出一個巴掌,道:“我出這個數(shù)。”太姥姥當(dāng)時就笑了,說:“五千?。俊蹦侨粟s緊接上話:“您在后面加個零?!碧牙延中α?,說:“加八個零也不中?!?/p>
打那以后,太姥姥忽然明白,原來自己的大煙袋還值這么多錢呢,從此就開始精心看護她的大煙袋了,到哪兒都不離手。
那年年根兒,姥姥突然來電話說你太姥姥不太好,估摸過不去年了。我聽了,趕緊請了假去了老村。當(dāng)我看見太姥姥的時候,心里陡然一酸,半年多的時間,老人家已經(jīng)瘦得脫相了。看見我,她似乎等了很久一樣伸出手拉住我,趴在我耳邊,斷斷續(xù)續(xù)地求我為她辦一件事兒。
她說:“妮兒啊,村西老劉家的小孫子春寶得了白血病了,水靈靈的娃兒沒錢治在家等死哩,不救活,能扯碎爸媽的心呢,你去省里,把太姥姥的煙袋拿去賣了,賣多少都給春寶瞧病吧?!?/p>
瞬間,我的眼前一片朦朧,平靜了一下,壓低了聲音問:“太姥,您不是說要把煙袋永遠(yuǎn)帶在身邊嗎?”她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容,道:“陪了我一輩子的老物件兒,留下,興許能救條命,要是帶走了,一文也不值?!蔽铱拗鴮λf:“太姥,你一定要等我回來?!?/p>
經(jīng)過文物部門鑒定,太姥姥的這桿煙袋是明太祖朱元璋時期的物件兒,估價至少在二十五萬以上,極具收藏價值。當(dāng)時現(xiàn)場有一位收藏家,知道太姥姥的愿望后,當(dāng)場出價三十萬,成交。
我風(fēng)風(fēng)火火回到老村,太姥姥仍然在堅守最后的等待,看到我的表情,她知道她的愿望實現(xiàn)了,隨后,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抬起手,指了指春寶家的方向,臉上漾出一絲笑容,接著,手臂慢慢垂了下去,溘然長逝。
(秋水長天摘自《吉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