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凱峰

現(xiàn)代文化學理論認為，“科學”（science）是文化的一個基本要素。人類認識有主觀性；而科學客體是一切所有的存在對象，包括人類自己都是其對象存在。只有兩者實現(xiàn)了統(tǒng)一，才是真正的“科學”。

人居于客觀世界，創(chuàng)造了主觀的“建筑”，科學就在人居建筑中。但人類創(chuàng)造了真正的人居建筑科學了嗎？

一、多元的人居文化環(huán)境

以整個地球空間來看，人類據(jù)有空間并發(fā)展形成了文明的區(qū)域，主要集中在北半球的暖溫帶和亞熱帶（參見圖37-1），相宜的環(huán)境氣候和自然資源誕生了人類聚集區(qū)。

圖37-1 人類早期主要文明分布示意圖

歐亞非大陸交匯節(jié)點的“地中?！毖匕叮侨祟愇拿髯罴械膮^(qū)域，且因環(huán)境條件的不同而形成了不同的人居文明。考古所知，人類文明基本標志的“文字”和“城市”較早出現(xiàn)在這一區(qū)域?！拔淖帧笔侨祟愓J識思想的一種表達，是認知世界的前提；“城市”是最集中、最嚴格的人居空間區(qū)域，也是人類知識或科學最主要的載體。西亞缺石少木的沙漠環(huán)境，孕育了兩河流域沖積土地的人居空間，創(chuàng)造了泥板上的楔形文字和泥土磚的拱券頂“建筑”（參見圖37-2左）?！暗刂泻！蹦习妒悄崃_河下游的入水口，平坦的地表總體地勢讓尼羅河在下游分出了許多汊河溝渠，廣布于 “平原”上，而后分別注入地中海。在這河渠交織的流域，也誕生了“埃及文明”，同樣是廣大的沙漠，卻有著豐富的未風化的巖石資源，形成了巨石建筑的諸多“金字塔”與石構“人居”建筑（參見圖37-2中）；后來，其輝煌文明的人居也吸引了沿岸地區(qū)的許多科學家、藝術家和學者，人類文明早期最大、最早的“智庫”亞歷山大圖書館由此形成，以“世界知識總匯”為發(fā)展目標的人類科學、藝術等得到了空前的發(fā)展和繁榮。在東岸、南岸兩個早期文明的影響下，“地中海”東北側的克里特島上出現(xiàn)了“米諾斯文明”，由此開創(chuàng)了后來的北岸歐洲大陸文明，被歐洲傳統(tǒng)奉為“古典”的古希臘、古羅馬就是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其人居建筑的石砌技術及柱廊、拱券頂?shù)龋▍⒁妶D37-2右），基本上都能在文化淵源上找到地中海文化圈整體的傳播關系。

圖37-2 地中海文化圈“人居（科學）”環(huán)境例圖（左：西亞巴比倫；中：北非埃及；右：南歐希臘）

地球最大水體“太平洋”的東西兩岸，是人類文明的又一個存在區(qū)域，同樣也因其自然環(huán)境的不同而有不同文明的形成。太平洋西岸的東亞大陸，“黃河-長江”流域也形成了人類文明標志的“文字”和“城市”，由陶文、玉文、金文、甲骨文等奠定的思想基礎，創(chuàng)造了人居最集中方式的堡寨城鎮(zhèn)乃至國都“城市”（如夏安邑、商殷都等），在其流域的林木繁盛的山水間，由“構木為巢”發(fā)展而來的土木人居圍合“城市”便順理成章形成了（參見圖37-3左），而在這些人居中也孕育生存和豐富發(fā)展了人類知識，包括山水人居觀和文字本身（如殷墟“甲骨文”）。太平洋東岸的美洲大陸，據(jù)說其早期人種也是來自東亞“蒙古人”（從白令地峽穿過），而后主要是在中美洲地區(qū)形成了奧爾梅克文明及隨后的瑪雅、印加、阿茲特克等文明。尤其是瑪雅文明的文字、建筑等都是人類的一種偉大創(chuàng)造，“三維”文字、“二十進制”數(shù)字、“錐形”金字塔等，都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輝煌，也由此構建了宏大的石土城人居文明（參見圖37-3中）。

圖37-3 亞太文化圈“人居（科學）”環(huán)境例圖（左：東亞中國；中：中美瑪雅；右：南亞印度）

而南亞半島的古印度文明，則仿佛是地中海文明與太平洋文明的過渡性文明，包括其人種都似為“歐羅巴人”與“蒙古人”的過渡人種。在“印度河-恒河”流域，石土、林木等自然資源豐富，也早有“文字”（如“哈拉帕”印章文字）與“城市”（如“Mohenjadaro城”等）等文明的出現(xiàn)，此后有來自其西北方的（地中海文明圈）雅利安文化越過伊朗高原的滲入，才逐漸地形成其文化的后世“傳統(tǒng)”，以婆羅門教、佛教、耆那教等為社會主導，有非常嚴格的社會“種姓制度”，由土木石等自然材料建構的人居空間及城市便主要形成于這一宗教、社會的基本功能需求（參見圖37-3右）。

顯然，地球世界人居環(huán)境在文明后，是多源發(fā)展而形成多元“傳統(tǒng)”的態(tài)勢。

二、基于西方文明的“建筑科學”

隨著人類文化之力的增強，其創(chuàng)造力的爭奪對象轉向了自身，“人類戰(zhàn)爭”由此產生，人類文明的“厄運”也從此開始了。最顯著的就是人居空間的爭奪，人類文明的生存及發(fā)展也隨其空間爭奪的勝敗得失而存在或消亡。

在“地中?！蔽拿魅?，后來崛起的南歐文明造就了希臘帝國、羅馬帝國。希臘（馬其頓）帝國在地中海沿岸文明圈建立的希臘文明主導的勢力范圍，西亞巴比倫文明、北非埃及文明均收入其囊中，或被吞噬，或被消滅，史稱“希臘化時期”；代之而起的是羅馬帝國，也在整個文明圈建立了統(tǒng)治政權，創(chuàng)造了新的人居“古典”，特別值得一說的是“奧古斯都”執(zhí)政的階段（公元前36年～公元14年），誕生了一部被認為是迄今所知人類最早的“建筑科學”理論的專著《DE ARCHITECTVRA》（古拉丁語，下同，參見圖37-4右），由當時的建筑師或建筑工程師M.Vitrvvii（參見圖37-4左）撰寫。該著作應該是在“地中?！蔽拿魅Φ幕A上發(fā)展產生的，特別是古埃及文明“亞歷山大圖書館”在此前對人類科學的匯集，而后被古羅馬據(jù)有而成為后世所僅見的古羅馬的“建筑科學”著作。

圖37-4 人類最早“建筑科學”創(chuàng)立示意圖（左：作者Vitrvvii；右：著作DE ARCHITECTVRA）

當時的“亞歷山大圖書館”所匯集的最多、最好的科學書籍可能已有人居建筑理論，只是其文明及科學可能同時都被強權據(jù)有或戰(zhàn)火毀滅了。于是，后世人們所能見到的，就只是“希臘化”“羅馬化”后的地中海文明，或直接就稱為古羅馬的產物，《DE ARCHITECTVRA》便是其中典型。盡管后來古羅馬政權也出現(xiàn)了分裂、并發(fā)生相互混戰(zhàn)，且曾被7、8世紀在西亞崛起的“伊斯蘭帝國”所取代，地中海文明又發(fā)生了演變性的傾斜；但中古后期的歐洲大陸，繼而又陸續(xù)崛起了十多個“民族國家”，在緊接著渴望突破極端“基督”社會的“哥特”時期之后，就是“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的出現(xiàn)，所出現(xiàn)的“復興”和“改革”卻是目標對象于古希臘、古羅馬，在人居上重新被拾起的是“古典”及《DE ARCHITECTVRA》理論，就好像是抽去中古時期而將“古典”嫁接在近代“復興”列車上一樣，科學的《DE ARCHITECTVRA》理論被承襲了，成為近代歐洲人居文明至上的經典理論。

在“亞太”文明圈，東岸的瑪雅等諸多文明莫名其妙消失了，留下的只有遺跡和人們的許多猜度。最明確的文明是西岸的中國，其人居空間的存在發(fā)展是不間斷的“人居觀”意識的傳承，并不被任何其他文明所侵入或左右，一直沿襲至近代，這在世界文明史上是獨一無二的。其所沿襲的同樣是在文明初成后就已形成的空間認識，包括自然空間認識和人居空間認識，以現(xiàn)代科學理論的概念而言，其認識同樣可說是一種“人居建筑科學”。首先是自然物質觀的認識，《道德經·二十五章》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此“物”就是自然規(guī)律之“道”乃至自然存在之“氣”，天地萬物及人類便都“母”于此“道”與“氣”。其次是自然人居觀的認識，《黃帝內經·素問》曰：“人以天地之氣生、四時之法成”，這是“人（類）”的自然規(guī)律屬性，人居空間也就生成于這“天地”、“四時”的“陰陽（氣）”互根轉化的規(guī)律中，《黃帝宅經》則更是有很明確的論斷：“（人居）宅者乃陰陽之樞紐”。而似為過渡性文明的南亞印度，中古時基本上已成為“伊斯蘭”的勢力范圍，近代后則演為歐洲新文明的殖民地，顯然談不上古文明的沿續(xù)。

況且，以工業(yè)文明為主而崛起的近代歐洲，其新文明的盛勢似乎勢不可擋，并在近現(xiàn)代間還接連發(fā)動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戰(zhàn)后就基本上將世界人類文明拉入了“現(xiàn)代”時期，并以“西方文明”為主導，包括一直沿襲“傳統(tǒng)”的東亞中國，也在“中西”的“體用”紛爭后認同了“西方”主流，文化科學教育大致取用了“西方文明”體系，也將人居社會空間帶入了“現(xiàn)代人居建筑”中。那么，古羅馬奠定的《DE ARCHITECTVRA》理論體系，也就成為中國乃至世界現(xiàn)代人居建筑的基本理論及其科學的思維方式。

三、“建筑科學”，更多的是“技術”而非“科學”

人類社會進入現(xiàn)代以后，源自早期南歐文明的“西方現(xiàn)代文明”逐漸“世界化”為當代人類文明的主體，人居更幾乎取代了各文明區(qū)的“傳統(tǒng)”而為“現(xiàn)代”的建筑構成體系，所主導的意識概念則完全是“現(xiàn)代建筑科學”，現(xiàn)代或當今人們的人居思維完全是“現(xiàn)代建筑科學”的認識概念和評判準則。而其理論，便是源于古羅馬的《DE ARCHITECTVRA》及其科學體系。

古羅馬“ARCHITECTVRA”的概念是“技術”和“藝術”的“建筑”。其詞根“TECT”源于之前的希臘語，意思是“木匠”；加上前綴“ARCHI，意指“主要或首要的木匠”或“建筑師”，這是緣于早期南歐人居房屋建筑主要是以木架搭構形成之故；再后綴“VRA”后所成的“ARCHITECTVRA”，就是指“木匠”或“建筑師”的行為活動及行為結果，其活動是創(chuàng)造過程，結果是建筑的產生。顯然，古拉丁文“ARCHITECTVRA”的本義是“建筑”，包括其創(chuàng)造過程的技術和藝術內容的蘊含，這在《DE ARCHITECTVRA》一書中也多有記述，如人居的“水準測量”技術（參見圖37-5左）、神廟的“愛奧尼（柱）式”藝術（參見圖37-5右），等等。

圖37-5 古羅馬《DE ARCHITECTVRA》示意例圖（左：“測量”技術；右：“柱式”藝術）

歐洲“文藝復興”時期， 古羅馬的《DE ARCHITECTVRA》重現(xiàn)， 只是刊印為《TEN BOOKS ON ARCHITECTURE》， 即《建筑十書》，依次大略是建筑的總論、材料、神廟、劇場、住宅、裝飾、供水、天文、機械等。此時仿撰的建筑理論書籍也有此稱， 如意大利建筑師L.B.阿爾伯蒂 （公元1404年～1472年，參見圖37-6左）的《建筑論》也稱《（阿爾伯蒂）建筑十書》（參見圖37-6右）。

圖37-6 阿爾伯蒂《建筑十書》例圖（左：L.B.阿爾伯蒂；右：《（阿）建筑十書》）

“ARCHITECTURE”是“建筑”而不是“建筑學”。作為人類“科學”構成的一門學科，通常應有明確的研究對象、研究內容、研究方法等，以及作為一個特定對象的“建筑”的性質、內涵、要素、規(guī)律等基本構成。否則，就很難說是嚴格的“建筑學”。如果要準確、合理地命名這門“科學”，或許宜加后綴“-logy”而稱“Architectology”，這才是“建筑學”作為一門學科的合理稱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