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鵬

珂仔：

我們說過許多話，卻經(jīng)常不敢審視真假。但說給你，孩子，卻需要絕對的真話。因為，一句真話比整個世界的分量還重。唯有喚醒真實，我們才能擁有未來。

1.關于脆弱

每個人出生時都很脆弱，我在《全世界人民都知道》里寫過在你出生時的感受。你出生在長江源頭的一座小城，當我開車從幾百公里以外飛奔過去時你已經(jīng)出生：面目清晰、神色安詳、高深莫測，讓我不敢驚動。那感覺像收到一封來自遠方的郵件而不敢輕易打開，害怕一打開就會被責任牽絆。

我們家曾收養(yǎng)過一只流浪貓，幾個月后它生了四只小貓，剛出生的小貓只有巴掌大。我們完整地見證了小貓從出生到長大的全過程。當時我告訴你，只有意識到脆弱，才能知道生命的珍貴。這，是我們活著最原始的出發(fā)點。不管是人文、藝術、體育、數(shù)學、宇宙物理還是佛教，只有意識到生命的脆弱才能有所作為。

2.關于善良

意識到生命是脆弱的，你才能學會善良。因為脆弱，我們彼此懷著善意。

那幾只小貓出生時，按照老人家的說法，家里出了血腥，需要點蠟燭祛邪，同時也為小貓趕走老鼠、蟑螂。奶奶點燃了兩支蠟燭，想用氣味和光明驅(qū)散對小貓的威脅。我記得很清，你一直細心地呵護著那些蠟燭以防熄滅，我從你眼神中反射的燭光能感受到我的教育，那些關于生命脆弱的話。

但是社會復雜，我不能把你泡在純凈水里用心靈雞湯去迷幻你，有時，你對別人善良，別人未必對你善良。

我給你買過一雙直排輪滑鞋，帶熒光的。我們院里有一個大孩子，對你說我們倆換嘛。你說這是新買的，不換。他說你必須給他玩半個小時。那個大孩子不知道我在旁邊，一般家長此時會站出來說，你要干什么，你要撒野嗎？但我不會，我想看你怎么處理。你當時的樣子很糾結(jié)，我就微笑著看著你，你也看著我。最后你想了想說：好嘛，我人比較大方，讓你玩半個小時，你用什么來跟我交換？

那個大孩子拿著你的直排輪滑鞋揚長而去，說等他考慮清楚再來跟你交換。你垂頭喪氣地走過來。我說，珂仔，要學會勇敢。

3.關于勇敢

當別人傷害你、無理挑釁你時，你一定要勇敢。未見得要去攻擊他，更不是要和他打架，那不叫勇敢，那叫粗魯。你的勇敢在于你敢于面對問題、解決問題。社會很復雜，堅持善良則更需要勇敢。

“5·12”大地震那天，你正在讀小學，天搖地動之后，所有通信方式中斷。我在家里，不知道在七八公里以外上小學的你到底是否無恙。當時奶奶離你比較近，我同時牽掛著你們兩人。我擔心，在全城一片混亂中，如果開車前去接你們，反而會與你們失散。直覺告訴我，最好的選擇就是守在家里。兩三個小時后我看到你時，你的臉上布滿灰塵，滿頭大汗。我問你哭了沒有，你說沒有。但我想告訴你，孩子，如果你覺得恐懼，就哭出來。我不想把你培養(yǎng)成鋼鐵戰(zhàn)士，我不希望你壓抑內(nèi)心的恐懼。當然，后來你承認，你其實是哭了的。

那天，你一路牽著奶奶的手，走了七八公里，穿過大半個城市回到家。經(jīng)歷了混亂和驚慌，你雖然哭了，但仍緊緊拉著奶奶的手，生怕奶奶走失，你盡到了一個小小男子漢的責任。

我想，勇敢，不是你不害怕，而是即使你哭著，也仍堅持走完這些路程。孩子，只有誠實地面對內(nèi)心的恐懼，我們才可以變得勇敢。

4.關于交換

這種情況下第四個關鍵詞就出來了，就是交換。你有你的利益，他有他的利益，除了交換，我們別無他法。每個人都有個性，我拿出我特有的東西，你拿出你特有的東西，我們交換。

你特別喜歡吃冰激凌，夏天幾乎每天都想吃，我就說那你得自己去排隊。我們小區(qū)門口有一個哈根達斯露天店，人多時排隊要十幾分鐘，奶奶就很心疼，說哎呀，孩子都曬得中暑了。我說這是他必須承受的。我只為你負擔買哈根達斯的錢，但是你必須自己付出勞動，這是我們倆之間的交換。

這個世界就是個互換的世界，沒有任何人像父母一樣無條件地愛你。交換，是你十八歲踏入社會的一種生活技能，這很重要。

那么第五個關鍵詞也出來了。交換就要有規(guī)則，不是說你給我一個巧克力，我就要和你一起去做壞事;你送我一部手機，我就要成為你的女朋友、男朋友。交換要對等。當然，也不能排斥禮輕情意重。

5.關于規(guī)則

交換要有規(guī)則，你的規(guī)則要能平衡好價格和價值。一次，咱們家阿姨的女兒送給你一個她家地里剛剛挖出來的土豆，你把自己的變形金剛送給她，這是對的。從價格上來講，一個土豆遠遠比不上一個變形金剛，但是它的價值很大。你不但要有價格觀還要有價值觀，她從鄉(xiāng)下那么遠的地方送過來，洗得干干凈凈，再用干毛巾擦干，因為濕了的土豆會發(fā)芽。她坐了一天的車將土豆送給你，你一定要珍惜。

當然，規(guī)則背后也有潛規(guī)則。這不是一個徹底骯臟的世界，但也不是一個完全純凈的世界。

6.關于尊嚴

掌握規(guī)則以后，第六個關鍵詞就出來了，就是尊嚴。在規(guī)則層面上，才會有尊嚴，強者對弱者的奴役統(tǒng)治，弱者就沒有尊嚴，因為只有對等才有尊嚴。

世界上有些國家很富有，比如美國。美國有總統(tǒng)，也有流浪漢，但他們有一個相同的身份：公民，美國公民。流浪漢不滿總統(tǒng)，他可以提意見，可以批評總統(tǒng)，這就是尊嚴。在中國也同樣，你是騎自行車的，他是開寶馬汽車的，開寶馬汽車的可能家財萬貫，騎自行車的可能是下崗工人。但大家有共同的交通規(guī)則，開寶馬的就不能去撞騎自行車的。

7.關于有趣

掌握前六條，第七條迎刃而解，那就是有趣。一個孩子善良、勇敢、有個性、懂交換、懂規(guī)則、有尊嚴，他一定會非常有趣。我們很難想象一個有趣的孩子是懦弱的、自私的、不守規(guī)則的、從來不交換而是去偷去搶的，這樣的孩子一定無趣。

無論你學芭蕾還是踢足球，當老板還是打工仔，做一個有趣的人。不管是比爾·蓋茨，還是喬布斯，他們都是有趣的人。我這四十年，也一直要求自己盡量往這些方面靠，當然還有很多不足。但我想，我是個有趣的人，這就夠了。

（選自《視野》2018年第13期，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