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日的天空灰蒙蒙的，霧不像霧，霾不像霾，空氣中總含著一種刺鼻的氣味。柳青青牽著一頭老黃牛，左顧右盼，或近或遠也沒有看見有冒黑煙的地方。老黃牛是頭母牛，嗯——嘛，嗯——嘛地叫著，小牛斷奶已經(jīng)好幾個月了，也不見母牛發(fā)情。青青奶奶人前人后總是嘮叨著：“好吃好喝地養(yǎng)著，怎么就是不發(fā)情呢？難道牛也講計劃生育了？真是奇了怪了。”

青青牽著牛，身上揣著一本小學五年級的語文課本。秋日地上的草，枯黃萎縮，老牛卻饑不擇食地吱咂吱咂啃著嚼著，吃得津津有味。青青將牛牽到了山腳下一片空曠的雜草地上，把牛繩繞著圈束在牛角上，說：“聽話，有你吃的，別去偷野食，讓我也安安靜靜看看書?！?/p>

老黃牛自由自在地采食雜草去了，青青在一塊平滑的大石頭上坐下，翻看起課本來，沒一會兒工夫，便全身心進入了狀態(tài)。老黃牛不時甩著尾巴，抽打著身上討厭的蒼蠅。也不知過了多久，老黃牛離開了青青的視線，尋找美味佳肴去了。

青青專心致志地讀著課文，她是多么地渴望知識，渴望能走進校園。正在此時，頭上冷不丁被人敲了兩個雞梗頭。她在疼痛中還聽到了呵斥聲：“你是來看牛的還是來看書的？！我的紅薯地被糟蹋成什么樣子了？！”

青青摸著打疼的頭站起身來認錯，“三叔公，對不起，我錯啦，您可千萬不要告訴我爺爺奶奶呀。”

“那咋辦？”

“我賠你錢?！鼻嗲嘁荒樉趩省?/p>

三叔公六十多歲了，一臉絡腮胡子。雖然青青叫他三叔公，可那也是沒有什么血緣關系的，往上數(shù)幾代，整個村子可都沾親帶故，這會兒他狡黠地問：“那你說賠多少錢？”

“一塊錢?！鼻嗲酂o奈地回答說。三叔公聽了當即翻起一張黑臉，質(zhì)問：“一塊錢？你那是金元寶還是銀元？說得輕巧?！?/p>

青青把手伸進口袋，摸出一張一元的人民幣，可憐兮兮地說：“三叔公，我就一塊錢。”

三叔公將錢拿到手上，說：“下次要再這樣，我可不會饒你了！”

青青從三叔公手上接過牛繩，看著他氣咻咻地走了。青青再也沒有心情看書了，她把課本卷成筒握在手上，心里生出許多莫名的痛苦。太陽就要下山了，老黃牛偷吃了紅薯藤，肚子早已吃飽，現(xiàn)在面對枯黃的雜草，沒有半點胃口了。它只站在原地，不停地反芻，倒騰吃進胃里的紅薯葉子。

青青準備牽?；丶伊耍瑒傋吡藥撞?，就看見遠處奶奶罵罵咧咧地向她走來?！安缓昧?！”她心里一驚。三叔公不守信用，一定是告訴奶奶了，叫罵聲由遠及近，沒容她多想，奶奶已經(jīng)到了她眼前，手舞足蹈：“叫你看牛，你來看書，你是想當官呢還是想考女狀元？就你這鬼樣子天下女人死絕了也輪不上你！” 奶奶伸手奪過青青手上的課本，當場撕得遍地碎紙。青青氣得倒在地上打滾號哭，她一邊哭一邊申訴：“你憑什么撕毀我的書呀，這是我好不容易向別人借來的呀！我要讀書！我就是要讀書！你們憑什么不讓我讀書？”

“你把牛放到別人家的紅薯地里去了，你三叔公叫我賠他紅薯，你去賠吧！”“我已經(jīng)賠他錢了，他為什么還要生我的孽呀！”奶奶聽到青青說賠了錢，當即警覺起來，質(zhì)問：“什么？你賠他錢了？你哪來的錢？賠了多少？你是不是偷我的錢了？！”一連串的質(zhì)問，青青只顧著哭沒有回答，又被奶奶一頓抽打，青青忍著疼痛，分辯說：“誰偷你錢了？那是我掙的?！薄澳銙甑?？在哪掙的？” 奶奶聲色俱厲，青青委屈地哭訴說：“我?guī)蛣e人背了一百塊磚，手都起血泡了?！?/p>

“走！回家去，我要不收拾你！你越來越犟了！”

二

鄉(xiāng)村的夜靜悄悄的，天空中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秋生娃子扒著三叔公的門縫不知在看什么秘密，尖頭娃子卻從身后偷偷拍了他一下，秋生娃子嚇了一跳，當即回頭，便推了一把尖頭娃子：“嚇死我了！”

“你在這里看什么呢？我找你好久了?！?/p>

“找我什么事？”

“青青被她奶奶給打了。” 尖頭娃子帶著同情說。秋生娃子很不屑：“這有什么稀奇的?？靵砜催@個吧！”

尖頭娃子從門縫觀看了一會兒，調(diào)頭說：“這個不能看的。我們還沒長大，更加看不得。”

“誰說看不得？我十四歲了?！?/p>

“十四也不大啊?！?/p>

“切！我十二歲就夢精了，這就是男人成熟的標志，哪像你！”秋生娃子不屑一顧地說。

“你真流氓。” 尖頭娃子生氣要走，秋生娃子把他拖?。骸霸倏匆粫喊伞！?/p>

“我要回去寫作業(yè)了?！?/p>

“寫個屁，今天下午放學后，岳老師被我臭罵了一頓！” 秋生娃子豪氣十足。尖頭娃子和他一個班，岳老師找他問過秋生娃子的一些情況，他只把自己知道的告訴了老師，他也不知道秋生娃子怎么敢罵岳老師，他顧不上細問原因，轉(zhuǎn)身回家做作業(yè)去了。

秋生娃子繼續(xù)扒在門縫看秘密，三叔公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把電視聲音調(diào)得更大了。畫面里男歡女愛的動作刺激著秋生娃子的每一根神經(jīng)，他不知看了多久，三叔公突然開門把他拉進了屋里，說：“看吧，只要你不跟別人說，我這里有好多你沒看過的呢！” 秋生娃子坐在三叔公給他的一只靠椅上不知看了多久，當他聽到雄雞打鳴時才向三叔公辭別說：“我回去了?！?/p>

秋生娃子回到家里，倒在床上便進入了夢鄉(xiāng)。他的家根本就不是個家呀，不到三十平方米的磚瓦房，和牛欄差不多。也不知有多久沒有打掃過了，柴草堆在屋子中央，一張桌子、一張床占了一半多，桌上放了幾只沒洗的碗。值得關注的是，他的父親請電訊員給他安了一部程控電話機。秋生娃子每天回到屋里，有事沒事總愛給父親打電話，可每次都是被父親一頓斥罵。第二天，太陽從窗戶照進來，秋生娃子睡得正香，要不是接二連三的電話鈴聲把他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他不知要睡到什么時候。他被電話鈴吵醒后，從床上伸手抓起電話筒：“爸，什么事呀？”

“你干的好事！頭上長角了？你敢罵岳老師啦？你還想不想讀書了？”

“我不想讀書了。”

“你敢？！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爸，我想到外面去賺大錢。”

“賺你個頭！你沒有文化怎么賺錢？我就是吃了沒有文化的虧！”

“爸，我一個人在家里，我不想待了?！?/p>

“你也不小了，過了年就十五歲了，男人十五穿州過府，你給我在家好好讀書，上午你去給老師寫個檢討書，我會給老師打電話的，沒事我掛了?！?/p>

秋生娃子一臉懊惱，昨天中午午休時，他被岳老師叫到辦公室，質(zhì)問他作業(yè)為什么沒做完。他一聽就來了氣，“你憑什么讓我做那么多作業(yè)？你這是變相地虐待學生，你作為老師為什么不考慮考慮我們學生的難處？我們現(xiàn)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想把我累死在作業(yè)本上呀？”

“你還真是巧舌如簧，課外作業(yè)一個沒做，課堂上布置的作業(yè)也不完成，你還讀什么書呢？”岳老師非常氣憤，面對這樣刁鉆的學生，她真的想狠狠地批評一頓，但秋生娃子一甩頭就走了，還扔下一句話：“我讀不讀書關你屁事！”秋生娃子躺在床上想起昨天發(fā)生的事，老師竟然把自己告到父親那里去了。他猜測，肯定是尖頭娃子把父親的手機號碼告訴了岳老師。他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下來，直奔尖頭娃子家里去了。

尖頭娃子正在寫作業(yè)，見秋生娃子兩眼寒光帶著慍怒來到桌邊，問：“你又吃錯藥啦？”

“一定是你告的秘！” 秋生娃子拳頭握出了水。

尖頭娃子不明白：“告什么秘？”

“你就裝唄，我爸的手機號碼是你告訴岳老師的吧？”

“你瞎蒙什么呢？那是井生無意間說出去的。”

“真的？我日他八輩兒祖宗！” 秋生娃子像頭發(fā)怒的牯牛。

尖頭娃子勸說：“你爸又不在家，怕什么呢？”

“我爸打電話回來了，把我好一頓訓?！?/p>

“算了吧，井生幫你做過不少作業(yè)呢?！?/p>

秋生娃子想了想，不服地說：“這事不能便宜了他，反正我不回學校了?！?說完便悻悻地走了。

周末是老師雙休的日子。青青和一群周末未上學的孩子，趕著各自家里養(yǎng)的?；蜓虻缴缴先シ?。早晨的太陽帶著灰色的暗紅，青青牽著牛繩剛出了村口，老黃牛突然掙脫了牛繩，哞哞哞地叫了幾聲，便向遠處山巒狂奔而去，青青差點被牛繩絆倒，要不是她早丟下了牛繩，人肯定要受傷的。她一邊追著牛，一邊叫著：“哇哇哇！”可牛就是不聽她的話。三叔公挑著馬桶路過，自語說：“真是怪事，老黃牛又走草（發(fā)情）了?！?/p>

老黃牛奔了一半路程，遠處山巒上也奔來了一頭公黃牛，半路上相遇，相互親熱起來，等到青青追上時，公牛已經(jīng)爬在老黃牛背上了。青青捂著臉不好意思去看，嘴里還不停地罵著：“不知羞恥的畜生?！庇喙膺€是時不時地瞥向兩頭牛。她的臉上火辣辣的，心想，再過一年半載又會增加一頭小牛的。突然，三叔公卻幽靈似的在青青肩上拍了一下：“看清楚了嗎？過幾個月你家又會添小牛啦！”青青被三叔公嚇了一跳，羞得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臉，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這一天，她滿腦子都亂哄哄的，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度過的。

晚上，奶奶叫她吃完飯就去洗澡，她卻像個木頭人似的。吃完飯便上床睡了。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約約地覺得一個人走在山路上，十分艱難。突然間有人送給她一雙翅膀，她當即飛了起來，一會兒飛到山頂，一會兒又飛到山腳下，她在一片草地上停下來時，冷不防從身后跑來一個英俊少年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語，十分曖昧，她拼著吃奶的力氣掙扎著，一個勁兒地叫喊，可是根本無濟于事。突然，少年猝不及防輕吻上她的唇，一股異樣的感覺涌遍全身，同時她也被驚醒了……她的臉上火辣辣的，像發(fā)燒般滾燙，她不知道這是她進入青春期的第一次悸動。

三

“上課?！?/p>

“起立?！?/p>

“老師好！”

“同學們好！請坐下?！?/p>

周一的課堂上，岳老師看到教室里空了好幾個座位，她問尖頭娃子：“張秋生同學怎么沒來？”

“報告岳老師，他說不讀書了。”

“你上午回家去告訴他必須來上課，不然的話，我還會給他爸打電話的?！?/p>

放學后，尖頭娃子一回到家里，放下書包便匆匆去找秋生娃子。秋生娃子的門關著，他敲了敲門沒有反應，仔細一看，門上掛著一把鎖。人去哪兒了呢？尖頭娃子好生納悶兒，他轉(zhuǎn)身又往別處去找。尖頭娃子向村里后龍山的巖洞走去，進了巖洞，見秋生娃子四仰八叉地睡在青石板上。尖頭娃子走近一看，秋生娃子正在說夢話：“別走呀，你讓我抱抱好嗎……”尖頭娃子把他搖了好一陣才搖醒。秋生娃子揉了揉眼，生氣地說：“你干嗎呢！我正在做著好夢，被你搖醒，真沒趣！”

“夢見什么啦？”

“我夢見娶媳婦了?！?/p>

“不害臊，鳥都沒毛，你就吹吧！”

“你愛信不信，我倆不是一個境界！”秋生娃子不耐煩，“找我啥事？”尖頭娃子趕緊說：“晚上岳老師要找你家訪呢?！?/p>

“反正我不讀書了，家不家訪與我無關?！?/p>

“岳老師說要找你好好談談?！?/p>

秋生娃子皺起眉頭，問：“尖頭，這岳老師嫁人了么？”

“你打聽這個干嗎？聽說她是省城下來支教的老師。”

“怪不得長得這么美。”

“你思想不正經(jīng)?！奔忸^娃子反駁。秋生娃子沒有理會，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薄笆裁疵孛埽俊奔忸^娃子好奇地問。秋生娃子故意有聲有色地說：“有一天午睡的時候，我無意間從岳老師的寢室旁路過，她的窗戶沒關嚴，我偷偷看了看里面，岳老師跟那幾個農(nóng)村老師可不一樣！”

“呸呸，不害臊，你這是對老師的不尊敬。”尖頭娃子臉微微泛紅，他可沒有秋生這般思想。

“你懂個屁！不開竅的玩意兒！”秋生娃子喊道。

夜幕降臨，鄉(xiāng)村一片沉寂。有電視機的人家都關了燈看電視，這是為了節(jié)省電費。秋生娃子又在三叔公家看錄像，一老一少看得津津有味。三叔公問：“這個開眼吧？以后娶了媳婦你就有經(jīng)驗了?！?/p>

“三叔公，你咋不再娶一個呢？”

“我們這里狗不拉屎的地方誰來呀？”“說的也是。可你兒子不是在省城當官嗎？叫他弄個回來呀！”“你以為是街市上抓雞呀？” 秋生娃子再沒有說話。突然間停電了。秋生娃子掃興地回到了家里，家徒四壁。他只好上床躺下，早早睡下，睡夢中呢喃著，不知道又做了什么春夢。

天亮后，秋生娃子還在睡懶覺，是尖頭娃子來拍門才拍醒的，他生氣地說：“大清早的，你吵醒我干嗎呀！”

“你都好幾天沒有上課了，岳老師讓我來叫你去。”

“我不去?！?/p>

尖頭娃子討個沒趣，悻悻地走了。秋生娃子伸了個懶腰，出門到菜地里去找菜。其實，他的菜地里哪來的菜呀，他種上的茄子全被雜草包圍了。他轉(zhuǎn)身四下里看了看，見沒有人后順手在鄰居的絲瓜地里摘了幾個絲瓜，藏在身上回家做早飯去了。

下午，尖頭娃子放學回家后告訴秋生娃子，晚上岳老師要來家訪。秋生娃子眼睛一亮：“我等好幾天了，我還以為她不來了呢?！奔忸^娃子突然覺得奇怪：“這么說，你還盼著岳老師來家訪？”“那當然。”尖頭娃子怎么也想不明白，問：“你不罵過她嗎？”“我又喜歡她了?！?/p>

天黑前，秋生娃子把家里仔仔細細地打掃了一遍，把床上放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也收拾好了，屋子中央放的柴火也搬到了外面。家里收拾干凈后，他早早地吃了晚飯，專門等候岳老師來家訪。

夜色沉沉，月牙兒像一把禾鐮掛在西天。岳老師吃過晚飯便批改學生作業(yè)，當她批改完之后，覺得有點頭暈。她準備洗個澡再去家訪，但又怕去晚了影響同學休息，只好隨便擦了一把臉，換了件連衣裙去找王校長，可王校長還有兩個班的作業(yè)沒有批改完，岳老師只好自己一個人去家訪了。她拿了一只手電筒，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張家村走去。學校雖然離村莊不過兩里路，但路不好走，又是山路，岳老師不敢粗心大意，因為山路夜間蛇多。剛走到村口，便驚動了全村的狗，大狗小狗把守巷口，汪汪汪狂叫不停。岳老師被狗包圍，不敢前行一步，好在尖頭娃子家在附近，聽到狗叫聲他便趕來為岳老師解了圍。他對著狗兒怒喝：“再不滾就打斷你們的狗腿！岳老師也不認識嗎？！”狗兒非常聽話，聽尖頭娃子這么一喝都不聲不響地走了。他把岳老師帶到了秋生娃子家。

秋生娃子把岳老師迎進家里后，尖頭娃子沒事便告辭回家去了。岳老師仔細打量了一下秋生娃子的家，一陣酸楚襲上心頭，她揭開了秋生娃子的飯鍋和菜鍋看了看，眼里當即含滿了淚水，飯鍋發(fā)了霉，菜鍋也生了銹，她不知道留守兒童的生活是怎么過的。秋生娃子給岳老師端來一杯涼開水，岳老師接過來便吞下了半杯，問道：“你還沒吃晚飯？”

“我吃過了呀?！?/p>

“你的飯鍋都發(fā)霉了，你每餐吃的是什么呀？”

“我吃方便面的?！?/p>

“餐餐吃方便面嗎？這樣不行的，你現(xiàn)在正是長身體的關鍵年頭，營養(yǎng)單一不好。秋生同學，我和你爸通了電話，你不應該無故曠課的，你的學習成績在班里也是中上水平，你只要再刻苦一些，應該很不錯的。”岳老師坐在床沿上說，可不知怎么回事，她突然之間覺得十分困乏，不一會兒便迷迷糊糊地躺倒在秋生娃子的床上了。

秋生娃子見狀，走近床邊輕輕地叫著：“岳老師，岳老師……”

四

青青自從被奶奶撕掉了借來的課本以后，暗地里不知哭了多少回。課本是借來的，雖然是別人不用的書，但是有借有還的道理她十分清楚。課本撕了，到哪里去買來賠人家呢？她想來想去，只有秋生娃子有這種課本，但這幾天不知道秋生娃子干什么去了，她去找了幾次，門上都是一把鎖，青青心里很是焦急。

秋日的陽光總是灰蒙蒙的。青青磨了一把鉤刀，奶奶早就吩咐她上午去砍柴，她剛出村口就遇上了塵頭娃子，招呼說：“尖頭，這幾天怎么沒見秋生娃子的影子呢？”

“你找他干嗎？他曠課好幾天了，岳老師也在找他呢！” 尖頭娃子拿著柴刀也準備上山砍柴，正愁沒有伴，說：“你是上山砍柴吧，我正愁自己不會捆柴呢。我們一起去吧?！?/p>

“你是想我?guī)湍憷Σ?？你自己不會捆嗎？?/p>

“我這手只會寫字，不會捆柴，你就幫幫我好嗎？”

“可我這雙手只會捆柴，不會寫字，你能幫我嗎？” 青青反問道。尖頭娃子想了想，說：“可以呀，只要我會寫的字，我全教給你。”

“說話算數(shù)？”青青懷疑。尖頭娃子答應：“騙你是小狗！”

“拉勾！”青青伸手和尖頭娃子拉勾許諾。她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便趁機詢問：“尖頭，你能幫我找本五年級的語文課本嗎？”

“你四年級的課都沒學完，找五年級的語文課本干嗎呢？”尖頭娃子好奇，“你是在家里自學？真不簡單?！?/p>

“我也是沒法子，我爸媽看不起我，爺爺奶奶又嫌棄我，我想讀書他們都不讓我讀。我就不該是一個女的，可我也是人呀……”青青哭了起來。尖頭娃子見狀安慰說：“青青別哭，我現(xiàn)在讀六年級了，你如果想要自學，我學過的課本可以全給你?！?/p>

“真的嗎？”青青喜出望外，“那太好了。”

這些年政府號召植樹造林、封山育林、退耕還林，給山村留下了許多亮點，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尖頭娃子和青青在山里砍柴，他們砍了不到一個時辰，青青便幫尖頭娃子捆好柴，然后又捆自己砍的柴。今天她特別高興，尖頭娃子答應把他的課本送給自己自學用，她就是不上學也要利用機會多學學知識。她把柴挑回家里后，爺爺笑瞇瞇地夸她像個大人了。

山里的孩子除了讀書外，不是打柴就是放牛。下午，尖頭娃子和青青結(jié)伴去放牛，他家養(yǎng)的是一頭水牛。秋天的草枯黃衰竭，早已失去了春天嫩綠的生機，牛兒雖然一邊走一邊啃著嚼著，但牛的眼神卻總在觀察主人的一舉一動，當它路過菜地和紅薯地時，冷不防要伸長脖子去偷吃一把。主人罵他時，它又裝得可憐兮兮的樣子。青青把牛趕到山上以后，便放縱牛自己去采食，她照舊選了一塊石頭坐著看牛吃草。尖頭娃子偷偷繞到青青后面，他從身上抽出一本五年級的語文課本，捉迷藏似的把書伸到青青面前，說：“想要嗎？”

“啊！尖頭，你真的很守信用呢！”青青非常感動，一把將書奪到手上，當即愛不釋手地翻看起來。青青看著書，完全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尖頭娃子卻牽著牛繩沒有松手，牛吃到哪他便跟到哪。

太陽就要下山了。青青看著書，沉浸在書中，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牛卻不知去哪兒了，她心里咯噔一下，當即站起身大聲呼喚起自己的牛：么——啊——

青青把課本藏在身上，大步跑著找牛去了。她找了一個山又一個山，翻了一座嶺又一座嶺，然而就是不見牛的蹤影。天就要黑了，她急得要哭了，正好遇上了三叔公，她帶著哭腔：“三叔公，你看見我的牛了么？”“我是幫你看牛的人嗎？” 三叔公沒好氣地回答。她更加著急了，大聲哭了起來。三叔公見狀，改口說：“快去找呀！我回家叫你爺爺一起來找。”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了，青青沒有找到牛，她不敢回家。她站在三叉路口大聲地哭著，爺爺點著麻稈火在村口叫著她的名字，她不敢答應，爺爺在山路上叫著：“青青！你在哪呀？”

奶奶也打著麻稈火找來了。最后，爺爺和奶奶會合一起，他們沒有找到牛也沒有找到人。青青站在離爺爺奶奶不遠的地方，她聽見奶奶對爺爺說：“這個死丫頭，要是不把牛找回來，我非剝了她的皮不可！”“孩子還小，哪有不失錯的事呀，她如果回家了你千萬不要打罵她了?！?爺爺說話好聽，奶奶卻不饒人：“這死丫頭看頭牛都看不住，你還慣她？那她會上天了！”

爺爺奶奶回家去了，青青站在山腳下的岔路口，看著爺爺奶奶打著的麻稈火消失在彎路上。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青青早已哭干了眼淚，她打算席地坐等天亮了。不知過了多久，村子方向有電燈亮光朝她這方走來，難道是爺爺又來找她了？她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不敢回家呀。青青雙手抱著頭坐在地上，當手電光照在她的身上時，她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說：“我不回家。”“傻孩子，我找到你的牛啦，快起來，我送你回家?！?/p>

青青聽到的是三叔公的聲音，她抬起頭，只見三叔公牽著自己找了好幾個山嶺都沒有找到的牛，她突然大聲哭了起來……

三叔公把青青送回家里后，爺爺奶奶很是感激，三叔公把爺爺奶奶狠狠訓責了一頓，離開時還斥責：“有你們這么管孩子的嗎？牛丟了人也不要了嗎？”爺爺認錯：“三弟批評得對，以后我們改正?！蹦棠屉m然沒有說什么，但從她的眼神卻可以看出她心里對青青的強烈不滿。爺爺叫青青去吃飯，青青回答不想吃，她不聲不響地上床睡下了。這一夜她想了很多很多，今天牛丟得很奇怪，她見到三叔公問過自己的牛，還被三叔公兇了一頓，可后來三叔公卻為她找到了牛，她想了很久都沒有想明白。

第二天清早，尖頭娃子來找青青結(jié)伴去放牛，青青肚里空空的，爺爺給了她一個紅薯：“昨晚就沒吃飯了，帶著路上吃，這牛越老脾氣越壞，你要看好它，別惹惱了你奶奶。” 青青牽著牛和尖頭娃子結(jié)伴而行。他們把牛牽到專供放牛的山上，這里的周邊都沒有莊稼，尖頭娃子把牛繩束在牛角上后走到青青跟前問：“昨晚被你爺爺奶奶打了嗎？”

青青攥著牛繩回答：“要不是三叔公幫我找到牛，我連家都回不了了?！薄澳銧敔斈棠桃蔡珘牧??！?尖頭娃子同情地說。接著他又從身上拿出一本《安徒生童話故事》給青青：“你愛看不？”

青青眼睛一亮：“哪來的？”“我買的，你要想看就給你先看。你把牛放了吧，這里又沒有莊稼地。”

青青把牛繩束在牛角上，讓牛自由采食，她便坐在一片潔凈的草地上，認真看著童話故事，尖頭娃子也坐在她的旁邊陪著一起看?？戳艘魂嚭?，青青完全進入童話故事里去了，尖頭娃子什么時候離開她的也不知道。一直到奶奶來到她的跟前，把尖頭娃子借給她的童話書撕得滿地碎紙，她才如夢初醒。青青知道自己又犯下了大錯，奶奶咬牙切齒連打帶罵：“你是故意想跟我過不去嗎？那你就早點給我死了算了，免得天天讓我操干心思?！鼻嗲嚯p手護著自己的頭，奶奶邊打邊罵：“你去把牛給我贖回來！”

“牛在哪呀？”青青帶著哭腔。

奶奶罵罵咧咧地走了。青青四下里用目光搜尋牛的蹤影，牛去哪兒了？尖頭娃子在另一個山頭向她跑來，她也向尖頭娃子走去。尖頭娃子告訴她：“你的牛把三叔公家的菜園給糟蹋了?！?/p>

“這老妖?？傁牒λ牢?！山上那么多草不吃，一不留神就去偷野食?！?青青氣得臉色鐵青。她直接去了三叔公的菜園，見三叔公還在菜園里整理被牛踐踏后的青苗。

“三叔公，我的牛在哪？”

“你還想用一塊錢賠我這些糟蹋的菜苗？”

“我一分錢也拿不出。”青青的淚水溢滿眼眶。三叔公非常生氣：“別來這一套，你那眼淚抵不了錢的?！?/p>

為了贖牛，也為了不被奶奶趕出家門，青青咬牙承諾：“三叔公，只要你把牛還給我，你讓我干啥都行?！薄罢f話算數(shù)？”三叔公盯著青青兩只眼睛：“那你跟我來吧。”

三叔公帶著青青朝山上走去，青青見狀帶著疑問：“去哪呢？”

“你不是找牛嗎？”

青青趕緊追上三叔公。走過三道崗，三叔公進了巖洞，青青納悶兒地問：“我的牛呢？”“牛跑不了的?！比骞趲r洞的青石上：“你還沒有答應我的事，怎么先問起牛來了呢？”

“你要我干嗎呢？你又沒說。” 青青有些生氣。三叔公兩眼盯著青青，說：“你把衣服褲子脫了吧?！薄案墒裁?？”青青警覺地后退兩步，雙手護著衣襟。

“你把衣服褲子脫了讓我看看你的胎記，我就把牛還給你?！?/p>

“三叔公，我沒有胎記，你讓我干別的吧?！?/p>

“除了這個，我不需要你干別的，你想好了再來找我也可以?！比骞珱]有商量的余地，說完起身頭也沒回地走了。青青沮喪地站在洞里不知如何是好。

三叔公走了沒多久又轉(zhuǎn)身回來了，他拿了十塊錢給青青：“算我倒霉吧，這十塊錢給你，你把衣服脫了，讓我看看你的胎記長什么樣，就把牛還給你?！?/p>

青青拿著錢，權(quán)衡利弊后問：“你說話算數(shù)？”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說到做到?！?/p>

青青想了想，背對著三叔公脫下了自己的衣服褲子。三叔公看著青青的一舉一動，心中一陣竊喜，說：“你把身子轉(zhuǎn)過來?！?/p>

青青很不情愿，三叔公說：“我又不會吃你！”

青青雙手護著自己的私密部位，慢慢轉(zhuǎn)過身子。三叔公年紀大了，其實也做不了什么，就是長時間身邊沒個女人，內(nèi)心有些躁動，他本想再占點便宜，可看青青幾乎要淚奔的臉，也就作罷了?！斑@事兩清了，你跟我去牽牛吧?！?/p>

青青坐在洞里擦著淚水，三叔公走出巖洞后不久，便為青青牽來了牛。

老黃牛在巖洞外甩著尾巴，它哪里知道小主人因它惹下的禍而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青青走出巖洞，怨憤地牽著老黃牛朝山下走去。牛兒卻慢騰騰地走著，青青更加氣憤，她拿了一根竹棍狠狠地將牛抽打起來，老黃牛似乎知道青青的委屈，掙脫牛繩向著回家的路上奔跑起來。青青跟著追到村口，奶奶卻等在路口指著青青破口大罵：“你發(fā)什么威呢？！牛不通人性，惹了禍拿牛撒氣，你要是把牛肚子里的小牛崽打壞了，我叫你不死也要脫層皮！”

晚飯時，爺爺奶奶為了答謝三叔公不要賠償青苗損失，特意請三叔公來喝酒。爺爺比三叔公大五歲，他們邊說邊喝，談天說地推杯換盞。青青草草吃完飯便上床睡了。青青已經(jīng)是大姑娘了，自然懂得今天所遭受的屈辱，臉上火辣辣地灼熱，眼淚也不自覺地流下來。爺爺和三叔公喝酒不知喝到什么時候了，直到她做噩夢醒來時，他們還在喝……

五

再說岳老師到秋生娃子家家訪，因秋生娃子早有預謀，在水中下了安眠藥，導致岳老師突然發(fā)困睡倒在秋生娃子的床上。使秋生娃子做了一些難以啟齒的齷齪事，雖然最終他還是沒有膽量脫岳老師的衣服，可那柔軟的觸感還是讓他興奮了好幾天。為了掩人耳目，秋生娃子又匆匆去學校叫來了校長。他出門的時候岳老師已經(jīng)有知覺了，似乎醒了，又似乎迷糊，這讓秋生娃子十分恐慌，不知道岳老師有沒有覺察到。

王校長把岳老師背回了學校，岳老師迷迷糊糊直到第二天早上起來，頭還在暈。王校長見了關心地說：“要注意身體，不要壓力太大。”“我就是覺得乏。”

王校長說：“要不我?guī)湍愦还?jié)課？”“不用，我洗個頭就會好些?！?/p>

上課鈴響后，岳老師走進教室掃了一下座位上的同學，秋生娃子的座位仍然空著，她站在講臺上發(fā)出指令：“上課！”

“起立！”

“老師好！”

“同學們好，請坐下?！?/p>

岳老師在黑板上寫了四個字“我要讀書”，說：“同學們，這堂課作文測試，作文不得少于五百字?！?/p>

當下課鈴響時，全班同學除了尖頭娃子都交了卷。他還在聚精會神地寫著，岳老師走到他的桌邊，把卷子收到手上說：“你寫了有一千多字吧？”接著又問：“你去叫秋生同學了嗎？”“我去叫他時，門上一把鎖，不知他去哪兒了?！?/p>

岳老師一臉惆悵，尖頭娃子告辭后離開了教室。

秋生娃子自從昨晚干了見不得人的事后，心里總是害怕，天剛亮便起床鎖了房門逃之夭夭了。他走了十多里趕到鎮(zhèn)上，躲在網(wǎng)吧里，偷偷摸摸上網(wǎng)查了一下相關法律，網(wǎng)上說他的這種行為已經(jīng)構(gòu)成犯罪了，嚇得他惶惶不可終日。過了一個星期后，他身上的錢全花光了。為了打探消息，他走山路回到村后龍山的巖洞，等著青青和尖頭娃子放牛。他只看見青青一個人在放牛，等了很久才見尖頭娃子牽牛上山。他偷偷從草叢接近，當他離尖頭娃子只有一百多米時，便壓低聲音叫著尖頭娃子。尖頭娃子沒有留意，青青卻聽到了，她提醒：“尖頭，好像有人叫你！”

“不會吧？我怎么沒聽見？”尖頭仔細張開耳朵，秋生娃子見沒有其他人后，走出草叢。尖頭娃子見了猛然一驚：“你從哪兒拱出來的？嚇我一跳！”

“這些天村里有動靜么？”秋生娃子探詢。尖頭娃子一頭霧水：“什么動靜？”

秋生娃子聽了尖頭娃子的反問，知道肯定沒事。他答非所問：“村里誰家的牛生了呀？”“你這不是咸吃蘿卜淡操心嗎？”尖頭娃子接著問道：“你這一個星期跑哪兒去了？岳老師三番五次問我你為什么不回學校上課，我連你的影子也沒見到過，你叫我怎么回答？”

“那岳老師都和你說了些什么？”秋生娃子急切地問著，他想知道那天晚上岳老師到底發(fā)覺沒有。尖頭娃子告訴他：“岳老師叫你回去上課呢，只要補補課你還能趕上去的?！?/p>

“她真這么說的？”

“我騙你干嗎。”

“那岳老師沒有說過別的嗎？”

“沒有?！?/p>

秋生娃子還是不太相信：“你再想想看？”“對，岳老師還說了一件事?！薄笆裁词拢俊鼻锷拮訃槼鲆簧砝浜?，他準備開溜。尖頭娃子不太情愿地說：“她要我和你結(jié)對子，幫助你學習?！?/p>

秋生娃子總算一塊石頭落了地。他想了想說：“明天上學的時候你叫上我吧。” 秋生娃子回到家里，燒了一壺開水，拿出剩下不多的一件方便面，取出一盒撕開蓋，泡上開水，當即便吃了起來。面吃完后，剛準備喝湯時電話鈴聲響了，他拿起聽筒：“爸?！薄澳氵@幾天死哪兒去了？”“我沒走呀。”

“你沒走？我天天晚上打你電話怎么不接？你騙鬼都不會信！你逃學、曠課、罵老師，我不在家你變飛天蜈蚣啦！看我回去要不收拾你，我就不是你奶奶養(yǎng)的！”

…………

“咋不放屁啦？！”

“我找我媽。”

“兒子，我是媽！你爸說話就像放屁，你聽媽的話，你一個人在家里一定要好好聽老師的話，不要貪玩，周末不上學時就幫堂叔、堂伯干點活或者自己去砍點柴，少去河里游泳抓魚，爸爸媽媽在外面打工很辛苦，你姐為了能讓你多讀書也來這里打工，她很累的，兒子，你在聽嗎？”“媽，我在聽。”

“兒子呀，老師說你的飯鍋都發(fā)霉了，一日三餐都吃方便面，這樣不行呀兒子，你現(xiàn)在是長身體的時候，你這幾天都去哪兒了？”

“媽，我沒錢啦?！?/p>

“說什么？沒錢啦？！我前不久才寄回去五百塊錢你花到哪兒去啦？！” 父親搶了母親的話筒，秋生娃子耳朵震了一下，父親一陣連珠炮把他轟得沒話可說，他一下就把電話掛了。

電話鈴聲再次響起時，秋生娃子再也沒有去理會了。他把剩下的湯都喝了。方便面也剩下不多了，上了一個星期網(wǎng)，只買一件方便面，五百塊錢就全花完了，以后吃什么呢？秋生娃子一身疲倦地躺到床上，他沒去多想煩心事，不一會兒就睡著了，這幾天在網(wǎng)吧確實睡不好覺，再加上提心吊膽，自然十分困倦。

六

青青自從被三叔公欺負之后，總是神不守舍，成天胡思亂想。她每天除了看牛、打柴就是幫奶奶做家務。三伏后的秋天，太陽溫柔了許多，尖頭娃子上學去了，他家的牛沒人放，關在欄里，要等下午放了學才放牛。青青獨自牽著牛到了離村較遠的黃牛嶺去放，黃牛嶺不大，四周被大嶺圍著，嶺下有個一畝大小的清水塘。青青四處張望沒看見有人，便把牛放了自由采食。她小心翼翼地脫下了衣服褲子，走下水塘，雖然是齊腰深的水，她蹲下身子把頭埋進了水里，她在水里使勁揉搓著自己的身體，當她的雙手揉搓到自己被撫摸過的地方時，臉上突然晃過一陣紅暈，她做夢都沒有想到，雖然三叔公平時嚴厲，可也是疼愛自己的長輩之一，不生氣的時候也是和藹可親的，怎么就變了呢？

青青不知在水塘里泡了多久，當她從水塘里上來穿好衣服后，她的牛不知又跑哪兒去了。她又氣又惱，這老黃牛真是和自己結(jié)上冤仇了。青青朝著回家的地方找去，可找遍了周圍的山也不見自家的牛，她回頭一望，三叔公卻像幽靈似的跟在自己的后面，她打了一個冷戰(zhàn)，三叔公問：“是不是牛又丟了？”

“一定是你又把牛藏起來了?！?青青對三叔公恨之入骨。三叔公不陰不陽地分辯說：“沒有證據(jù)就不要亂說，我是去黃牛嶺鏟草皮去了?！?/p>

三叔公指著遠處說：“那里不是有頭牛在紅薯地里嗎？”青青隨著三叔公指點的地方一看，果然是自家的牛又在偷吃紅薯藤。她趕緊飛跑著追了過去，三叔公也跟了過去。青青見糟蹋的又是三叔公的紅薯地，自己沒話可說，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了：“你說怎么賠吧?！彼沓鋈チ?，“除了沒錢外，什么都可以。”

三叔公有了把柄，提醒說：“我不要你賠，你找個時間去我家一趟就可以了，我還有件東西要送給你?！?/p>

青青沒有回答，三叔公臨走時還說了一句：“這事我不會跟你爺爺奶奶說的。”

青青望著三叔公離開的背影，心里疑惑：他為什么不要我賠呢？還說有東西要送給我，不知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青青牽著?；丶?，她走一路想一路，可怎么也沒有想明白。

傍晚，尖頭娃子來找青青去看他寫的作文，奶奶不讓她走，爺爺發(fā)話說：“孩子白天干活累了，晚上娛樂就讓她去吧，記住別回來太晚?！?/p>

“就你放縱她，一日失教，千日難調(diào)?！?/p>

“我們不是去玩，是去看書學習?！?尖頭娃子站在一旁分辯說。奶奶聽了只好送個人情：“那就去吧，不要半夜三更才回?！?/p>

尖頭娃子帶著青青來到自己睡覺和學習的一間小瓦房里，房子不過幾平方米，一張床外加一張三條腿的桌子，缺了腿的用磚頭頂了上去。尖頭娃子拉亮電燈，說：“你坐凳子上，我坐床上，你想看什么書盡管選就是了?！?/p>

尖頭娃子的桌上確實放了不少書，除了他讀過的一到五年級的課本外，還放著課外的《小學生月刊》和幾本童話故事書。青青掃了一陣后，羨慕地說：“你爸媽對你真好，給你一個單獨的房子學習，還給你買這么多的課外書，將來你一定會有出息的。”

“啥出息呀，我爸媽從來不給我打電話，也不寄錢給我。我現(xiàn)在花的全是爺爺?shù)腻X?！奔忸^娃子心中不滿。青青稱贊：“你爺爺真好。”“我爺爺對我確實好，他要我好好讀書，將來考上大學了，就可以永遠離開這個窮山溝?！?尖頭娃子信心百倍。青青聽了他的話，想起自己的家庭處境，不由心中悲嘆：“我這輩子是沒希望了?！?/p>

“怎么會呢？你的自學能力很強，只要我會的，我一定幫你?！?尖頭娃子拿出了自己考試的作文給青青看，她見評分是A，便認真讀了起來：

“我要讀書！”奶奶卻反對說：“你讀什么書？讀書能當飯吃？我六十多歲沒讀過書，現(xiàn)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讀書能長見識，讀書能提高學問?！蹦棠谈臃磳Γ骸拔覜]讀過書，我見識少嗎？我沒讀過書，我的學問大了去了，你爸是我生的，你二叔三叔是我生的，你大姑二姑是我生的，別人還說我有學問，會生孩子……”

“我要讀書，社會發(fā)展離不開文化！” 奶奶嗤之以鼻：“社會發(fā)展還輪上你？除非男人死絕了，你一個女的讀書不讀書照樣生孩子！”

“你重男輕女，你不能剝奪我讀書的權(quán)利！”奶奶嘆了一口氣：“不是我重男輕女，也不是我剝奪你讀書的權(quán)利，這是古時候傳下來的：女子無才便是德。你給我每天把牛看好，牛生了牛崽兒，長大后賣了錢給你買新衣服……”

“奶奶！我不要新衣服，我要讀書！叔叔阿姨哥哥嫂嫂，我求求你們啦！我就是要讀書！”

青青看完作文后，淚流滿面。尖頭娃子拿來毛巾給她。青青擦了淚說：“你為啥要把我的事寫進你的作文里呢？”

“這是岳老師出的作文考試題，我想了想，就把你的事寫成了作文，在全班得了第一名。岳老師還說要把這篇作文推薦到報刊發(fā)表，要讓各級領導引起重視，讓每一個孩子都完成九年義務教育?！奔忸^娃子非常興奮，青青卻沒有興趣：“沒用的，我兩個弟弟都在我爸媽打工的地方讀書，一年學費要一萬多塊錢，我哪還有讀書的機會呀?！?/p>

尖頭娃子想了想說：“你不是在自學嗎？只要你喜歡，你天天晚上來我這里學習吧，你不懂的我可以告訴你?！?/p>

“尖頭，謝謝你。我對不起你，你那本《安徒生童話故事》被我奶奶撕了，我現(xiàn)在還不知道到哪兒去掙錢買來賠你呢?！?/p>

“你奶奶也真是的，動不動就把書撕了?！?/p>

“誰說不是呢？我寧愿被她打死，也不想她把書撕了。” 青青非常氣惱，她又問尖頭娃子：“你的書多少錢買的？”

“算了吧，不用你賠了，反正我有機會看得到的?！奔忸^娃子十分同情地說。青青卻過意不去，無奈地說：“我一定要賠的，你給我點時間，我會想出辦法來的?！?/p>

“我說話算數(shù)，你別往心上去?！?/p>

青青看了一陣書后，起身說：“我回去了，遲了奶奶又會罵我的?！薄澳呛冒?，記住明天晚上再來?！?/p>

青青走過兩條小巷，沒有路燈，夜黑沉沉的。當她經(jīng)過三叔公的家門口時，一雙大手把她拉進了屋里，她正要喊叫，三叔公壓低聲音說：“別亂叫。黑燈瞎火的你亂跑什么？”

“你管得著嗎？我和尖頭娃子看書來著?！?青青從三叔公手上掙脫出來。三叔公問：“你是和尖頭娃子約會去了吧？”

“你管不著！”

三叔公質(zhì)問：“你忘了我今天對你說的話了嗎？”青青沒有回答，她站在屋子中央垂頭喪氣，她知道自己欠下三叔公一個人情，都是自己的牛惹下的禍。三叔公把她按在凳子上說：“你不要把我看得太壞，發(fā)生的事也不是我一個人的錯?！比骞D(zhuǎn)身拿出一件連衣裙來給青青：“我說了要送你一件東西的，你去試試看合不合身?！?/p>

青青拒絕：“這不明不白的東西我不會要的。”“我說你就是傻，不要白不要嘛，快點試試?！?三叔公當即動手要給青青脫衣服，青青推開他說：“別碰我！”

三叔公知道青青還在生氣，他有些心虛，“好青青，以后你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說。你奶奶不把你當人看，以后我護著你，她撕掉了你借來的書，我給你錢去買來賠?！闭f著，手便不老實起來，又想占女孩的便宜。

青青突然抽泣起來，三叔公見狀急忙起身撫慰：“別哭嘛，我現(xiàn)在就給你錢?！?三叔公從身上拿出二十元塞到青青手上：“那書是十五塊錢一本的，這里是二十，你明天就去鎮(zhèn)上買來賠給尖頭娃子?！鼻嗲嗖亮藴I坐在床上，三叔公讓她換上了新連衣裙，稱贊說：“你看多漂亮呀！”三叔公把青青抱起來轉(zhuǎn)了兩圈才放下來。青青要把裙子脫了，三叔公制止說：“別脫了，就這樣穿著回家。”

“奶奶追問起來我咋回答？”青青雖然很喜歡這條裙子，而且自己也付出了屈辱的代價，但她又不知如何去應付奶奶。三叔公拍了一下腦門：“你說得對，這樣吧，你換下來，我明天親自送到你奶奶手上去，我就說特意買給你的。”

青青沒說什么，三叔公見她默認了，又從身上拿出十塊錢塞給青青：“這十塊錢給你買零食吃?！鼻嗲嗄弥X轉(zhuǎn)身從三叔公家的側(cè)門走了。

七

秋生娃子帶著惶恐不安的心在網(wǎng)吧里躲了一個星期，并從尖頭娃子身上旁敲側(cè)擊了解到岳老師并沒發(fā)現(xiàn)他做過的事后，為了應付在外打工的爸爸媽媽，不得不又背上書包回到了學校上課。岳老師對他曠課也沒有追究，見他回到學校，還特意利用休息時間給他補課。放學的時候，岳老師還叮囑尖頭娃子：“你多多幫助秋生把落下的課補上來，晚上學習時，你指導他一下?！?/p>

尖頭娃子心里不痛快，但岳老師布置的任務他又不好拒絕，臨走時他對秋生娃子說：“你聽清了嗎？我是指導你一下?！鼻锷拮优d致勃勃地離開了老師的辦公室。他高興的不是尖頭娃子和他結(jié)對補課，而是他已經(jīng)確信岳老師根本就沒有察覺那天晚上的事。

接連上了幾個星期的課，秋生娃子人在課堂心在外，總是魂不守舍。岳老師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怎樣才能幫助他走上學習的正道呢？下了課后，她把他叫進了辦公室，問：“你上課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的，你有什么心事能和我說說嗎？”

秋生娃子不敢直視岳老師，他的臉紅到了耳根，心臟怦怦怦像要跳出胸口似的。岳老師見他一反過去調(diào)皮搗蛋、眼中無人的狀態(tài)，問道：“怎么啦？你也有害羞的時候？”秋生娃子沒有回答，岳老師接著又說：“害羞不是你的本能，一個人只有知道自己錯了才會害羞，但錯了就得改正呀！你上課魂不守舍，人在課堂心在外，你心里一定有什么解不開的事，快跟我說說吧，也許我能幫你解決?！?秋生娃子怎么能把自己心里想的骯臟事告訴老師呢？他能說“老師，我愛上了你”“老師，你嫁給我吧”這樣的話嗎？他低著頭沉默了一陣后，靈機一動，低聲說：“我沒錢了，方便面也吃完了。”

“沒錢了？怎么不早說呀！你沒給你爸媽打電話要他們寄錢回來？”岳老師很同情，并當即拿出自己的手機撥號，接通了秋生娃子父親的電話：“喂！是秋生爸爸嗎？我是岳老師?！?/p>

“哦，是岳老師呀，你好！有什么事嗎？是不是我家孩子又惹禍啦？”

“不是的，現(xiàn)在你兒子已經(jīng)回學校上課了，他說他沒錢了，方便面也吃完了?！?/p>

“什么？！沒錢了？我前不久才寄回去五百塊錢，這才多久呀他就花光了，我在這里是打工！我又不是印錢的機器，看我回去不收拾他！岳老師，他是不是在賭博呀？”

“這個我還不清楚，他在學校里我可以看管，他回了家我可不知道他都做些什么。我正在組織學生幫他把落下的課補上來，你還是先寄點錢回來再說其他事，孩子現(xiàn)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吃飯不行的呀?！?/p>

秋生娃子坐在凳子上仔細聽著岳老師和爸爸打電話的聲音，他的心里一陣難過。岳老師見他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心生憐憫，從自己身上拿出五十塊錢給秋生娃子：“你先去買些米吧，人是鐵飯是鋼。”

秋生娃子把錢塞回給岳老師：“我自己想辦法，我也不讀書了?！?/p>

“聽話！你怎么能說這種氣話呢？快把錢拿著，我不要你還了?！痹览蠋煱彦X塞回給秋生娃子，然后把他送出門去，又重復：“記得去買米！”

“謝謝岳老師。” 秋生娃子拿著錢回家去了。

八

青青被尖頭娃子叫去看作文，她的心里感觸很大。自己只讀了三年書便輟學了，爸爸媽媽重男輕女，爺爺奶奶也看不起她。尖頭娃子把她寫進了作文，這又能解決什么問題呢？然而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回家路過三叔公門口時又被他拉了進去。這次她反而“釋然”了。她從三叔公家里出來時，徑直來到了小河邊。她四處打量了一番，沒有動靜，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青青脫得一絲不掛走到河里。河水只有齊腰深，她彎下身子，使勁揉搓起自己的身體。

青青在河里洗了近一個小時，一直聽到奶奶在村口呼喚她的名字時，她才上岸?；氐郊依?，奶奶又是一陣責罵加數(shù)落：“出門時就交代你了，晚上不要回得遲！你就偏偏要和我作對，你是不是要氣死我才心甘呀！”“現(xiàn)在回來也不晚呀。” 青青頂了奶奶一句，奶奶氣得當即伸出巴掌要打她。青青閃過身子躲進了自己的睡房，嘭的一聲關上門，插上了閂。奶奶氣憤難平：“你頭上長角了，身上長刺了！明天早晨要是起不了床我就打斷你的腿！”

“孩子回來睡了，你就不要罵了，她長這么大了也懂事了，罵多了她會記心上的，何必呢？”爺爺勸奶奶的話，青青在床上聽得清清楚楚。奶奶卻不服軟：“你如果不調(diào)教她，嫁出去也會被人家送回來的?！?/p>

“睡覺去吧，天不早了?！睜敔敶叽倌棠滔藷?，一切歸于平靜。青青躺在床上，想起自己的不幸遭遇，歸根結(jié)底全都是牛惹下的禍！

第二天一早，青青趁奶奶還沒有起床，便挑滿了兩大缸井水。待到奶奶起床后，她見奶奶高興地笑了。清晨有點薄霧，太陽還沒有出來。青青牽著牛走在路上，牛卻時不時地啃著路邊小草，一副饑不擇食的樣子。三叔公挑著一擔糞尿往自家菜園里去了，他的菜園管理得很不錯，遠遠望去就像一片綠色的芳草地。牛兒見了也免不了要對著嫩綠的菜葉動心。青青的奶奶為了庇護自家的牛，曾經(jīng)好幾次反駁三叔公：“你總是抱怨我家的牛吃了你的菜，這不明明是你家的菜勾引了我家牛嗎？”

“真是不可理喻！”三叔公氣得啞然失笑。

早晨放牛大約就是兩三個小時，牛兒吃飽后又牽回牛欄里關著。青青吃過早飯，便向奶奶請假：“奶奶，今天上午我要去鎮(zhèn)上辦點事?！?/p>

“辦啥事？小小年紀又不當家又不理事，學歪嗎？”奶奶沒好氣地回答。

青青是想去買《安徒生童話故事選》，她答應要賠尖頭娃子的。她本來沒錢，是昨天晚上三叔公給了她三十塊錢，她藏了十塊，身上帶了二十塊，買書肯定夠用了。這事千萬不能和奶奶說，她找了個借口說：“我要去買衛(wèi)生巾?！?/p>

“你學什么時髦？家里有的是爛衣爛褲，隨便撕塊下來就能用，何必要去花那冤枉錢？”奶奶沒給好臉色，嘮叨個不停。她知道孫女去買衛(wèi)生巾必須要她拿錢，對于奶奶來說，拿錢就等于割了她身上的肉。她為了斷了青青的念想，亮出了底牌：“我沒錢給你，你愛去便去。”

“你不給錢我也要去。”青青仗著身上有錢和奶奶對抗。奶奶帶著吃驚的目光盯著青青說：“我看你的心是越來越野了！”奶奶說完便要拿掃帚打青青的時候，三叔公拿著昨晚要送給青青的連衣裙，笑呵呵地來了。奶奶不知啥事，問：“三弟過來有事？”

“沒事就不能來嗎？”三叔公把連衣裙交給奶奶，對站著的青青使了個眼神，說：“這件連衣裙本來是買給我堂外甥女的，誰料她一年沒見長高了，穿不了了，我去退貨時，貨主說賣出去的東西不能退，你說我怎么辦呢，只有青青最合適?！?奶奶聽了趕緊拒絕說：“不不不，我不是收破銅爛鐵的?！?/p>

“我又不要你給錢，送給你都不要嗎？”三叔公欲擒故縱生氣要走。奶奶一聽當即堆上笑臉：“哎喲喲！三弟這么說的話，我哪有不要的道理呢？給我給我?！?/p>

奶奶接過連衣裙展開，邊看邊夸：“真不錯，料子也好，哎呀呀，真的要謝謝你?！比骞f：“那你趕緊給青青試試呀！”奶奶當即對青青說：“你去換了試試看?！?/p>

青青拿起裙子走進自己的睡房，關上房門換了裙子出來。奶奶見了，綻開了笑臉：“哎喲！我家青青也像城里美人啦！真是人見人愛?！比骞驹谝慌詻]有說話，他的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青青，眼睛從上掃到下，過了好一陣才說：“穿著合身就送給你了?！鼻嗲嘟铏C脫身說：“奶奶，那我去鎮(zhèn)上了?！?/p>

“你就這樣穿著去呀？不怕招蜂引蝶？”奶奶嘴上這么說，心里卻是不舍得馬上穿出去，怕弄臟了可惜。三叔公卻支持說：“穿件新衣也有罪嗎？去吧?！鼻嗲嘁晦D(zhuǎn)身便朝村口小巷去了。

三叔公望著青青的背影，對奶奶說：“孩子大了，不能太寒磣?！?/p>

“你呀，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青青她爸，現(xiàn)在兩個男娃子在廣東那邊讀書，一年學費就要一萬多塊呀，家里這個你也知道，張口要吃伸手要穿，她父親一年四季不寄一分錢回家，我也快七十了，自己的肚子里也沒裝進去多少呀。”奶奶訴起了苦。三叔公同情地說：“你家情況左鄰右舍都知道的，嫂子，你們老兩口要悠著點，歲數(shù)不饒人呀。怎么不見老哥呢？下地還沒有回呀？”

“可不是嗎？他一年四季面朝黃土背朝天，從來都是冒年冒月冒時辰，早飯都還沒有回來吃呢，累死都活該?！?/p>

三叔公勸說：“嫂子說話別怨人，你們老夫老妻了，活著都不容易的?！比骞f完轉(zhuǎn)身走了，他也要去鎮(zhèn)上遛遛，沒事隨便逛逛也是一種享受，其實他去鎮(zhèn)上還另有目的。

九

要不是岳老師給他五十塊錢，秋生娃子真的要斷炊了。岳老師叫他去買米，他回到家里想了想，覺得還是買方便面劃算，買米的話還要買菜買油鹽，方便面燒點開水就可以泡著吃。他沒有聽岳老師的話，到村里的經(jīng)銷店買了兩件方便面共四十盒，一天吃三盒可以吃十多天了，過了這十多天再另想辦法。他知道父親肯定不會再寄錢回來。因為按月寄錢每個月五百塊，不夠的話要說出原因來，有余的話自己可以買點衣服鞋襪。

周末有兩天時間不上課，山里娃子各人的家庭不同，留守娃子可以自由自在玩兩天，有父母親人的便要去干兩天農(nóng)活。秋生娃子想改善一下自己的伙食，他找到尖頭娃子又約了胖墩娃子商議：“我們?nèi)ズ永锒爵~好嗎？”

“用什么來毒？”尖頭娃子問。秋生娃子回答說：“當然是用農(nóng)藥呀！”

“那怎么行？魚撈上來也吃不得的?！迸侄辗磳?。秋生娃子分辯：“一條河倒幾瓶農(nóng)藥下去算什么？用不了幾分鐘就被河水沖淡了，我們撈了魚就到鎮(zhèn)上去賣了換錢，難道說錢也有毒？更何況以前大人都是用農(nóng)藥毒魚的?！?胖墩想了想說：“最好用茶油餅，這個對人沒有傷害，對河水也沒污染?！?/p>

“到哪里去找那么多茶油餅呀？”秋生娃子皺著眉頭。尖頭娃子想了想說：“我爺爺家里有，就是怕他不肯呢?！薄澳闵笛?，我們賣了魚給他錢呀！”秋生娃子推了一把尖頭娃子。

“那你們等著，我回家問問我爺爺去。”尖頭娃子回家去了。過了沒多久，他便匆匆跑來說：“我爺爺同意啦！”

“真的？”秋生娃子喜出望外，當即便和胖墩一起去找尖頭娃子的爺爺。尖頭娃子的爺爺見了他們幾個，笑了笑說：“你們幾個人小鬼大，這河有好幾年沒有毒過魚了。這樣吧，茶油餅不要你們的錢，我也來一股，撈了魚大家平分可以嗎？”

“行呀！爺爺說話算數(shù)？”秋生娃子高興得跳了起來。尖頭娃子的爺爺周老漢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但身子骨還很硬朗，百十斤擔子挑上肩健步如飛。他到樓上背下來二十多塊茶油餅，然后吩咐娃子們用柴火燒熱，再拿大錘錘成碎粉，用溫水配比好后，再用手制作成兩個拳頭大小的圓球。他們把制好的餅球裝進籮筐，每人分別挑了十幾個球餅來到河灘上。灘頭水流湍急，周老漢吩咐娃子們準備好魚簍撈網(wǎng)，他一個人在灘頭先撒茶油餅球。只用了十多分鐘，灘頭下游便浮滿了小魚小蝦。茶油餅撒下的分量越來越多，下游一斤多重的鯉魚、青魚、鰱魚紛紛浮上水面，翻出魚白肚子半死不活，尖頭娃子和秋生娃子兩張撈網(wǎng)撈個不停，胖墩拿著魚簍不停地裝魚，時不時發(fā)出一驚一乍的聲音。秋生娃子手腳麻利，一網(wǎng)下去撈到一條足有三斤重的大鯉魚，周老漢的茶油餅全撒下河里后，他馬不停蹄當即追上娃子們搶撈河魚，魚兒一接觸茶油餅，受毒素刺激造成嚴重缺氧而浮出水面奄奄一息，只要毒素一緩過，魚兒便逃得無蹤無影。尖頭娃子和秋生娃子已撈到幾十斤魚了，他們的歡叫聲驚動了全村的男女老少，村里人得知消息，家家戶戶都拿了撈網(wǎng)、魚簍來到河邊，有人還直接跳下河里撈大魚。

周老漢看見搶魚的人們，想制止是不可能的。河是大家的河，魚是野生的魚，不管是誰來毒魚，見者有份。村里人隨著含有毒素的河水追魚去了，只要毒素被活水沖淡，魚兒便自然潛伏水底覓不見蹤影。秋生娃子和尖頭娃子到下游去追魚，周老漢把他們叫了回來，胖墩嘟噥著嘴：“我們毒魚，全村人來打劫。”

周老漢解釋：“這河是大家的河，魚是野生的魚，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見者有份，你敢吃獨食嗎？除非別人不知道，大白天毒魚誰見了不眼饞呀？”周老漢見幾個青皮娃子撈到不少大魚，他看了看魚簍，還有兩只大王八，喜不自勝地夸贊：“收獲不小呢，我們趕緊抬回家去分了，吃不完的趁早到鎮(zhèn)上去賣了。”說完，他們抬著魚兒回家分魚去了。

十

青青穿著連衣裙走了十多里山路來到鎮(zhèn)上，她無暇流連街市上琳瑯滿目的各種百貨及小攤小販的零食糖果。她直接找到了鎮(zhèn)上一家最大的書店，書店里人不多。她在書架上搜尋著尖頭娃子借給她的《安徒生童話故事選》，她找遍了所有書架上的書也沒有找到。她轉(zhuǎn)念一想，還是去問問書店的老板。書店老板從貨柜邊拿出一本書，說：“只剩這一本了，你買嗎？”

“多少錢？”青青詢問。老板看了看書的定價，說：“十五塊錢?！鼻嗲嗌砩蠜]有錢袋，她的錢在手上攥著，她將二十元錢遞給了老板，老板將皺巴巴的二十塊錢展開仔細看了幾次，最后肯定地說：“這二十塊錢是假幣。”青青聽了兩眼發(fā)蒙，好一陣才回答說：“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這錢雖然很難分辨，可我見多了?！睍昀习逅氖鄽q，待人誠懇。青青正在心灰意冷時，三叔公卻突然出現(xiàn)在老板面前，并給了老板一張五十元的紙幣，他叫老板把零錢找給青青，自己轉(zhuǎn)身便走了。青青還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板將三十五塊錢交到青青手上，說：“你仔細數(shù)數(shù)，出門概不負責?！钡惹嗲喾磻^來后，心里卻不知啥滋味。她一手拿著書，一手攥著錢離開了書店。走在街上，她東瞧瞧西望望，最后走進一家百貨商店，服務員問她買什么東西，她看了看貨架上的衛(wèi)生巾問：“那個多少錢一包？”服務員卻明知故問：“你說那個是指什么？”青青害羞，她雖然已經(jīng)來過好幾個周期的月經(jīng)了，但從來還沒有用過衛(wèi)生巾，服務員的故意刁難，使她丟盡了顏面。她羞紅了臉轉(zhuǎn)身走了，服務員不經(jīng)意失去了一樁生意，當即補救改換口氣說：“小妹妹回來呀，我們這里的貨都打折的呀！”青青再也沒有理會，悻悻地走了。青青走在熙來攘往的街上，她來到一個地攤前，看見一個蝴蝶結(jié)很漂亮，問道：“這個多少錢？”“不砍價，兩塊錢。”

“一塊錢賣嗎？”“我說了不砍價，你這個小妹妹真會打算盤。好吧，看你長得這么美，賣一半送一半，一塊就一塊！”這商販的嘴就是甜。青青拿出五塊錢來，商販找了她四塊錢又笑著說：“小妹妹看好了我收你一張，現(xiàn)在又找你四張，又送你一個蝴蝶結(jié)，劃得來喲？”青青遇上這樣嘴甜的商販，臉上笑開了一朵花，“你薄利多銷同樣劃得來呀！”

青青拿著蝴蝶結(jié)離開商販后又逛了幾家商鋪，要買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但是身上的錢只有三十多塊，這個還是三叔公的，還有這二十元假幣也是三叔公給的。她走過一個蛋糕店，本想買塊蛋糕吃，當作午餐，奶奶一定不會給她留午飯了。她遲疑了一下又打消了念頭，這東西肯定很貴，還是去買兩個包子吃，自己來回要走三十多里路，餓著肚子也太不值了。她拿一塊錢買了兩個糖包子，一邊走一邊吃。她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天上雖然有太陽，但天空卻是灰蒙蒙的。她走一路看一路，彎彎曲曲的山路很不好走。走到半路時，她本想坐在路邊一棵槐樹下透透氣，可一回頭看見后面跟來兩個十五六歲的青皮后生，還遠遠地在打著招呼：“小妹妹等等我呀！你是哪個村的？”

青青非常討厭這種流里流氣的青皮后生，她加快了腳步，可兩個青皮后生卻大步跑著追了上來。青青見沒法甩掉，便故意坐在路邊一棵小樹下，讓他們先走?？蓛蓚€青皮后生也停下不走了，還夾著青青一邊一個坐了下來，一個搭訕說：“妹妹，追了你一路把我累壞了?！?/p>

“我不認識你們。”“頭回生二回熟嘛。妹妹是哪個村的？”青青心里十分厭煩，一個青皮后生突然把手伸向青青的裙底說：“夠味。”接著動手去摸青青的小腿。青青忍無可忍罵道：“臭流氓！”“誰讓你長這么漂亮，我喜歡你有錯嗎？” 另一個青皮后生也動起手來了，并抱著青青吻了起來。青青強烈反抗并大聲呼救。然而她的反抗面對兩個下流的青皮后生根本無濟于事。就在她絕望無助的時候，三叔公飛奔而來，三拳兩腳將兩個青皮后生打倒在地。兩個青皮后生倒在地上后，見是一個花甲老漢，當即站起身來訕笑說：“嘿嘿，你一個臭老頭也想英雄救美？”另一個青皮后生也站起身來拉開要打的架勢，“你要知趣的話趕緊走！我們不和你計較。”

“小兔崽子！你們是不是骨頭發(fā)癢啦？你們想打是嗎？那就來吧！”兩個青皮后生當即圍住三叔公，一個青皮后生還從身上扯出一把五寸長的水果刀，向三叔公撲過來，一陣亂刺，三叔公躲閃不及，被青皮后生刺破了手臂。青青躲在一邊，見狀大聲呼救：“快來人??！抓壞蛋??！”

有人聽到叫聲趕了過來。兩個青皮后生看見來人后一溜煙兒逃進樹林跑了。路過的行人見三叔公手臂血流不止，對青青說：“趕緊送他去醫(yī)院吧！”

青青嚇傻了，三叔公卻十分鎮(zhèn)定地從身上撕下一條布來把傷口包扎住，說：“這臭小子竟然帶著刀呢?！薄翱禳c去醫(yī)院吧！”青青驚慌失措，她拉著三叔公便向鎮(zhèn)上醫(yī)院去了……

十一

秋生娃子和尖頭娃子及胖墩聯(lián)合周老漢去河里毒魚，收獲不小。他們不僅每人分到三十多斤魚，還撈到兩只三斤多重的王八。這野生的東西現(xiàn)在可貴了，每斤可賣一百二三十塊錢。秋生娃子嘴饞，對周老漢說：“大爺，我們吃了它！”

周老漢想了想說：“還是賣了吧，這東西有錢人稀罕著哪，可我們稀罕的是錢。我們趕緊拿到鎮(zhèn)上去賣了?！?秋生娃子正缺錢，聽周老漢一說覺得很在理，幾個人便風風火火趕到鎮(zhèn)上街市去了。周老漢怕幾個毛頭小子被人忽悠，也一同到了鎮(zhèn)上街市，沒等他們放下魚簍便圍上好幾個買主，有個買主左看右看，不敢斷定是野生的還是養(yǎng)殖的。周老漢介紹說：“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野生王八和人工養(yǎng)殖的王八看它的肚皮紋線就一目了然了，另外它的皮紋和顏色也大不相同的?！?/p>

“兩只王八八百塊錢一口價賣不賣？”有個識貨的買主問周老漢。秋生娃子喜上眉梢，一口應了下來：“賣！”周老漢把秋生娃子拉到自己身后還價說：“老板，你一口價給了我八百塊錢，按說呢你也是個直爽人，可你知道么，兩只王八有七斤八兩呢，按一百三十塊錢一斤計算，一千塊錢還多十四塊呀，我把零頭去掉你給一千吧?！?/p>

站在旁邊的另外一個買主當即拿出一千塊錢給周老漢，說：“你數(shù)數(shù)，我買了?！敝芾蠞h拿了錢一張一張數(shù)過后說：“沒錯。”買主提著兩只王八走了。圍觀的人嘖嘖地驚嘆不止，先出價的買主心里很不痛快，他埋怨周老漢：“這事也應該有個先來后到呀?！薄袄习澹@事可不能怨我了，你只出八百塊錢的價，別人一千塊錢二話沒說拿走了。”

“一千塊錢我也要呀！”買主不服地說。周老漢安慰：“下次賣給你?！?說完他便拉著幾個毛頭小子走了。秋生娃子向尖頭娃子和胖墩做了個鬼臉，說：“姜還是老的辣?！?/p>

周老漢把他們帶到僻靜的地方將一千塊錢二一添作五分了，秋生娃子當即拿了錢去買了兩件方便面，而后又買了十斤大米，心里喜不自勝。周老漢見了心里卻生出許多悲涼，秋生娃子父母不在身邊，小小年紀就當家理事了，現(xiàn)在的農(nóng)村都是一些留守兒童和空巢老人，當官的都在說城鄉(xiāng)一體化，聰明能干的都往城里擠，今后的鄉(xiāng)村不知道會是什么樣子。

晚上，秋生娃子特意備了一桌酒菜，他邀請了尖頭娃子和胖墩后，又去叫青青，卻不料被青青奶奶狠狠訓了一頓：“你打什么主意？想勾引我家青青嗎？門都沒有！沒有爺娘教導的野娃子……”

秋生娃子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卵扯火。回到家里向尖頭娃子訴苦：“我好心當作驢肝肺，這個老不死的精怪?！奔忸^娃子解釋說：“你還不知道吧，青青今天上午出事了！”“啥事？”秋生娃子不知怎么回事，兩眼呆呆地望著尖頭娃子。胖墩搶著回答說：“青青被兩個猴崽打劫了，三叔公挺身相救也受了傷?！?/p>

秋生娃子釋然說：“怪不得她奶奶像吃了槍藥似的，我白白挨了她一頓罵?？晌乙彩呛眯难?。我們毒了魚，全村人都撈到了魚，唯獨她不在，沒有撈到魚，我是想請她來吃魚，這有錯嗎？！”

“算了吧，今天要不是三叔公舍命相救，青青可吃大虧了，現(xiàn)在三叔公受了重傷?！迸侄詹逶捳f。尖頭娃子糾正說：“也不是重傷，只是被水果刀劃破了手臂。青青本來是去鎮(zhèn)上買《安徒生童話故事選》賠我，要不是為了賠我的書也不會發(fā)生今天的事。說來說去還是我引起的?！薄皠e想那么多了，吃吧吃吧，這河里的魚還真好吃，我們今天的收獲真不小，賣了錢又分了魚。我們應該把周爺爺也請來一起吃?！?胖墩提醒說。

“算了吧，爺爺不會怪我們的?！奔忸^娃子搭話說。

“誰說不會怪呀，你們小小年紀就結(jié)交狐朋狗友，我就不能喝兩杯嗎？” 說曹操曹操便到，周老漢挎了個葫蘆酒瓶來了。秋生娃子趕緊拿了一只破了小口的碗和一雙筷子放在桌上，說：“周爺爺對不起啦！我們還是剛剛開始，可我們都是喝啤酒的，你喝啤酒習慣嗎？”

周老漢笑著說：“啤酒不過癮，我身上帶著紅薯燒酒呢！”說完便挨著胖墩坐下了。他看了看桌上放的幾樣菜，除了魚之外還有刀把豆、苦瓜、茄子。秋生娃子不好意思地說：“周爺爺對不起了，我們幾個伙計樂呵樂呵，也算桃園結(jié)義?！?/p>

“嘿嘿，小小年紀還知道桃園結(jié)義的故事啦，那我算個什么人？”周老漢反問道。秋生娃子吐了吐舌頭，私下做了個鬼臉沒回答。胖墩不假思索地應道：“你當諸葛亮！”“諸葛亮？我當?shù)昧藛幔俊敝芾蠞h笑著說。過了一會兒，他把自己帶的紅薯酒倒了半碗出來，說：“今天沾你們的喜氣，全村家家戶戶有魚吃，我也很高興，大家干一杯！”

尖頭娃子怕爺爺喝酒過量，提醒說：“爺爺，您不是在家里喝過了嗎？”“沒事。今天高興，孩子們，你們都不容易呀！爸爸媽媽都不在家里，你們從上學開始就自己過日子，真是造孽呀！” 周老漢流下了老淚，他擦了一把淚，問秋生娃子：“聽說你沒錢買米，岳老師還給了你五十塊錢，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會還給她的?！敝芾蠞h從自己身上摳出一張五十元面值的人民幣遞給秋生娃子：“明天你去把錢還給岳老師吧，聽說岳老師病了，住進了縣城醫(yī)院，你們都是她的學生，一起去看看吧?！奔忸^娃子沉思說：“好好的人怎么就生病了呢？那我們又會沒人上課了?！?/p>

十二

青青攙扶三叔公到鎮(zhèn)里醫(yī)院后，醫(yī)生趕緊為三叔公清洗了傷口，包上紗布，還要求三叔公打兩瓶點滴。三叔公拒絕說：“不用打，上點消炎藥就可以了?！?三叔公拉著青青邊走邊說：“走吧，我們?nèi)ス涔浣?。?/p>

“還是回家吧，奶奶肯定又要責罰我的?！鼻嗲嘈睦锸职没冢l(fā)生這樣的事，奶奶一定會責怪不休的。三叔公安慰說：“有我在沒事的?！彼麕е嗲鄟淼揭患曳b專賣店，東瞧瞧西看看，最后選中一套粉紅色的時尚秋裝給青青，青青當即拒絕說：“我不買?！睂з弳T把青青推著進了試衣間：“你先試試吧。你這孩子真傻，又不要你掏錢。”

青青很不情愿地換下裙子試裝，她對著大鏡子左看右看，差點連自己也認不出了，多美的一個青春少女！我也敢和城里姑娘比美了。她穿著新裝走出試衣間，導購員驚喜地大聲夸贊：“哇！好漂亮喲??！” 三叔公見了也非常高興，當即對導購員說：“就要這套。”青青要轉(zhuǎn)回試衣間換下來，三叔公說：“別換了，就這樣穿著回家。”

青青沒聽三叔公的話，她走進試衣間把新裝換下來交給導購員便獨自走出了服裝店。三叔公叫導購員打好包，他去前臺付款，問要多少錢，收銀員告訴他二百八十塊錢。三叔公吃驚不小，質(zhì)問：“你是故意抬價呀！”

“怎么會呢？我們這是明碼標價的。大爺您放心吧，一分錢一分貨呢！”三叔公聽她這么一說，為了青青，他只好掏出三百元，收銀員找給他二十元。三叔公拿上新裝出門追上青青，說：“拿著吧?！薄拔也灰??！鼻嗲鄨?zhí)意拒絕。三叔公勸說：“你真傻，這是我特意為你買的，只要你不說，我不會和別人說的?！?/p>

“奶奶會罵我的?！鼻嗲鄵哪棠套穯柶饋?，她不知怎么回答。三叔公早就看出青青心里想的是什么，他為青青支了個招，說：“你就說今天上午遇上了兩個壞人企圖對你不軌，后來被三叔公逮著，三叔公被刺傷，你的裙子也撕爛了，壞人怕坐牢，這才賠償了新衣服和藥費?！鼻嗲嗦犃巳骞幍闹e言，覺得能騙過奶奶。但她想了想，如果收下三叔公為自己買的新衣，自己又會欠下三叔公一個人情，不知三叔公又會提出什么要求，況且今天他為了救自己還被刺傷了，這人情會永遠還不清的。青青猶豫不決。三叔公看清了青青的顧慮，他心里想的是如何封住青青的口，并且長久抓住她那顆脆弱的心任由自己擺布?，F(xiàn)在當務之急是先封住青青的口，他知道這種事情一旦泄露，自己不僅會身敗名裂，而且還要坐牢的。只要她心服口服并默認，即使事情敗露也不是自己一個人的責任。他一個六十多歲的人了，中年喪妻，一個兒子大學畢業(yè)在省城謀得一官半職，還娶上了城里媳婦，小日子過得非常愜意。兒子孝順，三番五次要接自己去省城安度晚年，可自己天生是賤命，過不慣城市生活，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自己一個人孤單慣了，在家里不愁吃穿，干點農(nóng)活，自由自在。他還到鎮(zhèn)上街市買來不少黃碟，關上門愛看就看，自己壓抑了二十多年的性激素一下子就激發(fā)了，雖說不能具體做點什么，發(fā)泄一下心中的燥熱還是可以的。青青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女，他不做太過分的舉動，就是讓她陪自己兩年，一點也不耽誤她以后長大嫁人，何樂而不為呢？其實，今天發(fā)生的事也是他事先花錢找來兩個無業(yè)爛仔，約好只是對青青耍耍無賴，他就充當好人?？刹恢朗裁吹胤匠隽瞬铄e，一個毛頭小子竟然刺了他兩刀，待傷好后，他一定要找兩個毛頭小子理論理論。

三叔公把新衣塞到青青手上，說：“拿著吧，今天要不是你呼救，我也會吃大虧的?！鼻嗲嘧约罕痪龋骞催^來感謝她，她的心里一下子豁亮起來，她竊喜地回答：“你為了我還受了傷，我怎么好意思收你這么貴重的禮物呀。”“這個算什么呀，只要你按我說的去做，不去告訴任何人，你想要的東西只管跟我說?！甭犃巳骞@番話，青青心里涌上一股熱流，她再也沒有推辭，心里產(chǎn)生了難以言說的感覺。

十三

岳老師病了，再也沒有回來上課。尖頭娃子和秋生娃子及胖墩他們一起坐車到了縣城醫(yī)院，可他們找遍了醫(yī)院所有床位也沒有找到岳老師。他們在縣城轉(zhuǎn)了一天，兩手空空回到家里。第二天他們背著書包去了學校向校長打聽，校長也不知道，他只吩咐同學們溫習功課。秋生娃子剛剛收斂不久的痞氣勁又冒了出來，他裝腔作勢地走上講臺，發(fā)話說：“同學們，上課啦！”坐在座位上的同學們哈哈大笑著。秋生娃子大聲說：“班長叫起立呀！”尖頭娃子沒有理會他。坐在旁邊的一位同學突然喊了一句：“起立！”同學們唰唰地全站了起來，待到大家醒悟過來后，秋生娃子脫口說：“同學們好！”

全班同學坐下后哈哈大笑，秋生娃子站在講臺上，拿了一只粉筆在黑板上寫著0-0=0，問：“同學們，知道零減零為什么等于零嗎？”有個同學回答說：“這叫一無所獲嘛。”

“回答基本正確?！鼻锷拮诱J可后又在黑板上寫了一道題：1×1=1，他又問大家：“同學們，這個題知道為什么嗎？”一個同學站起來回答說：“這個是一成（乘）不變嘛?！?/p>

秋生娃子否定說：“你的回答錯誤，這個題應該是這樣解釋，一男一女相愛，變成一心一意。”

“如果生下孩子了，不就變成三了嗎？”一個同學反問。秋生娃子啞然失笑，不知如何回答。他把黑板擦了，又寫了一副對聯(lián)，上聯(lián)二三四五，下聯(lián)六七八九，橫批南北。他問大家：“同學們，知道這副對聯(lián)啥意思嗎？”

尖頭娃子站起來向同學們解釋說：“這副對聯(lián)上聯(lián)缺一下聯(lián)缺十，橫批缺東西。喻意為沒有東西，家徒四壁，無（衣）一無（食）十，饑寒交迫。這副對聯(lián)是我們村當年一個老師寫的，大年三十，家家戶戶都在過年，這個老師沒吃沒喝，他用白紙寫了這副對聯(lián)貼上后，便上吊自殺了。真是太悲慘了?！蓖瑢W們聽了都驚嘆不已。秋生娃子非常佩服尖頭娃子也知道這事，而自己只知道一點皮毛而已。

校長站在教室外面偷聽尖頭娃子講這個對聯(lián)的故事，心里久久不能平靜，而這個上吊的老師就是他的父親。他走進教室，向同學們講起了自己的童年，秋生娃子也回到了座位上，校長為同學們上了一堂非常生動的心理課。

岳老師一直沒有來上課，一個星期過去了，同學們?nèi)匀皇亲粤?，校長偶爾來上一堂課，也全是布置一些作業(yè)，校長另外有三個班的課要上，他一個人忙不過來。又過了幾天，校長突然被公安民警叫走了，從此學生們便像無頭蒼蠅一樣，到了學校也只是玩耍，也有坐在教室里認真學習的同學。接連幾個星期都是這樣，村里的干部找到鎮(zhèn)里管文教的領導訴說難處，鎮(zhèn)里領導回答說：“沒有教師呀，其他學校也抽不出人手，你們村里自己想辦法解決吧?！薄霸览蠋煵×擞星榭稍瑧{什么把王校長給調(diào)走呢？”

“你知道什么呀，你知道岳老師得的什么病嗎？是王校長把她的肚子搞大了，現(xiàn)在是岳老師告王校長強奸她了。”鎮(zhèn)里領導一臉無奈地說。村支書嘆了口氣：“唉，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呢？誤了孩子們的學習怎么辦呢？”“回去吧，看看村里有沒有在家的初中或高中畢業(yè)生，先應付應付代段時間課再說，至于代課的工資，村里想辦法解決一部分，鎮(zhèn)里也擠點出來?！?/p>

村支書拿了指示回到村里后，當即在全村物色人才，可村里上哪去找初中和高中畢業(yè)生呀。在家里的都是老的老小的小，不是空巢老人就是留守兒童。村支書只好到學校下了一個命令：“娃子們，學校一時找不到代課的老師，大家回家去吧，等老師來了再通知大家來上課。”

同學們聽村支書這么一說，一窩蜂似的作鳥獸散了。

十四

青青遇上壞人被三叔公舍身相救，奶奶為了答謝三叔公，特意備了一桌酒菜，吩咐青青請來三叔公謝恩。爺爺好酒貪杯，三叔公還沒有舉杯他就連干了三杯，說：“三弟呀，你我雖然不是同宗，可我們都是從穿開襠褲時就十分親近的兄弟，你舍身救我孫女，這個情義我永遠不會忘的?！?/p>

“大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應該的，何況是自己的侄女。”三叔公回應說。他們邊喝邊聊，天南地北無所不談，最后喝得杯盤狼藉，要是在平常日子，奶奶肯定要把爺爺罵得狗血淋頭，今天夜里卻是格外開恩。三叔公卻沒有半點醉意，離開時，奶奶硬要青青拿手電筒送三叔公回家。青青只好扶著三叔公送他到家門口，她正要轉(zhuǎn)身回家時，卻被三叔公拉住說：“進屋坐會兒，我有話和你說。”

“待久了，奶奶會罵我的?！鼻嗲嘀廊骞忠瞿遣缓玫氖拢缓谜医杩趤砭芙^。三叔公卻不屑地說：“只要你在我這里，奶奶不會罵你的?！鼻嗲鄾]法脫身，她想起上午三叔公為救自己被刺傷的情景，心里又掠過一絲自豪。她見三叔公包著紗布的手臂問：“很疼嗎？”“為了你，我這只手斷掉也值?！比骞f著一把將青青抱到了懷里，青青也老老實實地在三叔公懷里，不吱聲。這一老一小似乎產(chǎn)生了某種“默契”，青青也自然在收錢和禮物的時候多了一絲心安理得。青青有錢買書、買吃的，讀的書越發(fā)多了，自學能力也強了，一點也不比尖頭娃子差，這也算得上是一絲安慰了。

“你想這樣下去多久呢？”三叔公沒想到青青這么直截了當，他想了想不好回答。青青兩眼閃出淚花，又說：“你可千萬不要把我害了?！薄霸趺纯赡苣?？你給了我快樂，我會加倍補償你的。今后你想要什么，只要跟我說一聲，我全答應你?！?/p>

“我不需要什么，只求你不要和別人說，我怪自己八字不好?！鼻嗲喟炎约盒睦锵氲娜珨偭伺?。三叔公聽了好一陣竊喜，他轉(zhuǎn)身到衣柜里拿出一大沓百元鈔票塞到青青手上：“只要你不說，別人不會知道的，這里有幾千塊錢，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也不會害了你，絕不耽誤你的前程和姻緣?！比骞攀牡┑?。青青見三叔公一下子給自己這么多錢，心中驚喜不已。自己長這么大了，做夢也沒有見過這么多的錢。她拿著錢，心里還怕三叔公反悔，把錢抓得牢牢的。三叔公看出了她的心思，他沒想到青青的心這么容易就被他俘獲了，反正自己不缺錢花，兒子每個月都給他寄錢回來，他對青青說：“錢你自己藏好，別讓家里人知道了?！?/p>

“我會的?！鼻嗲噢D(zhuǎn)身要走，三叔公卻再次把她抱到了懷里，直到奶奶站在巷口呼喚她回家睡覺了，三叔公才放手。

青青一回到家里，便把自己關進了睡房里，打亮手電筒，把三叔公給的錢仔仔細細數(shù)了兩遍，一共有六千八百塊錢。她把錢捧在手心吻了起來，吻過之后，她用一塊手巾包好，把它藏到床單底下，可是一摸卻鼓著一團包，她又拿了出來重新藏進了枕頭里面，這樣誰也不會發(fā)現(xiàn)的，她下定決心要用這些錢上學，離開這個家，離開這個村子，說不準還能上大學呢！青青想著。這一夜，她做了很多的美夢和可怕的夢，直到天亮了，奶奶敲門叫她起床她才醒來。

十五

岳老師懷孕了，她開始以為自己得了胃病，因為一見油星就嘔吐，心里十分難受。她不得不請假進了醫(yī)院，可是做完檢查后，醫(yī)生恭喜她懷孕了。她聽了后有如晴天霹靂，自己從上大學到畢業(yè)都沒有交過男朋友，一直潔身自好，怎么會懷孕呢？她把醫(yī)生罵了一頓，醫(yī)生卻拿著化驗單說：“我也是從北京醫(yī)科大學畢業(yè)的，而且本碩連讀六年婦產(chǎn)科專業(yè)，絕對不會出錯?！痹览蠋熢僖膊桓覡庌q了，她回到了縣城姨媽家，她想來想去想不明白，只好把自己發(fā)生的事告訴了姨媽。姨媽也覺得蹊蹺，最后要她好好回憶最近兩個月來都接觸過什么男人，她仔仔細細想了很久才想起王校長曾經(jīng)背過她回學校。那次到學生家里家訪，自己不知怎么回事，疲憊不堪竟然睡倒在學生家里，是王校長把自己背回學校的。難道是王校長強奸了自己？她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她把這件事的經(jīng)過告訴了姨媽，姨媽肯定地說：“這事就是他干的！你趕緊報案吧?！薄笆虑榘l(fā)生這么久了，我又沒有拿到他的證據(jù)?！薄澳銓λ泻酶袉?？如果有感情的話，就嫁給他算了，如果沒有，那就要將他繩之以法?！币虌尫浅９麛?。

她只有相信姨媽了，她左思右想，為了討回自己的尊嚴，向公安局報了案。王校長被傳喚到公安局審訊室，他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場面，面對審訊，他詳細回憶和陳述了那天晚上的全部過程。他說得很誠懇，可以說天衣無縫。然而審訊的民警要他找出證人來，王校長說當時只有他和岳老師兩個人。民警告訴他：“你這等于沒說?！?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1/04/18/qkimageschbychby201903chby20190304-2-l.jpg"/>

“我說得這么詳細，怎么是沒說呢？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蓖跣ｉL非常生氣。岳老師是他親自到教育局要來的人，他有妻子兒女，怎么敢對一個年輕女老師圖謀不軌呢？他在龍鳳村當了二十多年教師了，村里有出息和沒出息的孩子都是他教過的學生，村里哪位家長、哪位學生不清楚他的為人？王校長情緒激動：“你們可以去村里調(diào)查我呀！”

“那是肯定的，你以為我們閑著沒事干？告訴你吧，這事鬧大了！省里、市里、縣里主要領導都發(fā)話了，要徹查此事，一個省城來的支教美女老師在當?shù)乇粡娂閼言辛耍襟w記者肯定會十分重視這件事，你要說不清就等著當‘名人吧！” 民警的一番話，把王校長震得兩眼發(fā)蒙。王校長做夢也沒有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但他自始至終覺得自己問心無愧，岳老師告他強奸，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想來想去想不明白，民警的審訊也毫無結(jié)果，王校長脫離不了干系，被羈押了。

省城美女老師到山區(qū)支教被迷奸案件，在社會上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市縣領導高度重視，縣里成立了專案組，在媒體的推波助瀾之下，其造成的負面影響巨大。市里領導責成縣里領導嚴查此事，不管涉及任何人都要追究到底，決不姑息！

秋生娃子得知消息后，一臉驚愕，那天晚上自己沒有做什么呀！難道王校長真的玷污了他心中如女神般的岳老師嗎？后來，因證據(jù)不足，王校長羈押了十多天后被無罪釋放了，可他也就此聲名狼藉了。

十六

秋冬交替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雨，三叔公一大早便去了他的菜園里。他種的蔬菜綠油油的，大雨過后更加嫩綠招眼，因此常常招惹是非，不是牛去偷吃便是羊去光顧，遇上主人講理的，吃了他的菜會替牲畜認個錯，賠點損失。有的稱幾斤尿素補償，有的拿三五塊錢給他，但三叔公都沒有收過別人的賠償，只要向他說幾句好話，他便會原諒別人的。都是鄰里鄉(xiāng)親的，何況牲畜不懂人事，就是人犯了錯也必須得饒人處且饒人。而青青的奶奶卻不太講理，她的牛每次去吃了蔬菜，她都說是三叔公的蔬菜勾引了她的牛。三叔公氣得說不出話，但自從他把青青控制在自己手上，青青的牛吃了他的菜后，再也沒有責怪過了。

漸漸地，青青就開始享受起虛榮來了，她不僅戴上了耳環(huán)、項鏈，還穿上了時尚女裝。奶奶看在眼里疑在心上，盤問青青：“你買東買西買新衣，你是不是偷我的錢了？”“誰偷你錢了？你有多少錢？家里的老黃牛還抵不上我這條金項鏈呢！”青青一陣數(shù)落，聽得奶奶啞口無言。奶奶只好堆上笑臉，探問：“那你是哪來的錢？”“天上掉的?！鼻嗲嘤辛隋X口氣也硬了。奶奶心里很是惱火，斥責：“把你養(yǎng)大了，翅膀硬了是吧？”

“我的翅膀硬嗎？我想讀書，你給我讀了嗎？”青青心里不平。奶奶只好平和下來說：“你要是去讀書了，誰幫奶奶放牛呀！你爸媽雖說在外面打工，可他們一年四季過年過節(jié)從沒寄過錢給我呀，你不幫我干點活，你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呀？！”“我吃了你多少，喝了你多少，穿了你多少，你不清楚嗎？”青青覺得自己太委屈了，有意頂撞奶奶。

沒過多久，青青覺得身體不太舒服，在大腿、小腹等私密部位都起了紅疙瘩，下身也總是癢起來受不了，疼起來也受不了。一次，被奶奶發(fā)現(xiàn)，又少不得一陣詢問。三叔公正好路過，見狀趕緊打圓場，“聽我兒子說，我家孫女也長過這些個玩意，不過是花花草草過敏，我?guī)嗲嗳メt(yī)院看看，上點藥就好了?！闭f完，也不顧奶奶反對，拉上青青就走。

奶奶干瞪著眼感謝說：“三弟，她爺爺下地干活兒去了，青青就拜托你啦！”

走出去很遠，青青耍起賴，“我不去醫(yī)院，回家吧。” 三叔公不知說什么好，過了一陣子后，青青又開始癢了，而且覺得下身也開始癢，想撓還撓不到，那叫一個難受。三叔公說：“你還說不去醫(yī)院，快點，我?guī)闳メt(yī)院。”

青青心里很難受，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還是去醫(yī)院看個究竟比較好。三叔公為了避嫌，特意帶青青到縣里的大醫(yī)院做了一個全身檢查。醫(yī)生只是開了一些吃的藥和外涂的藥，當著三叔公的面并沒說什么。待三叔公去付錢取藥的空當，醫(yī)生把青青叫到跟前，和藹地說，“小姑娘，平時要注重衛(wèi)生啊，尤其是私處的衛(wèi)生，你這是婦科病，年紀輕輕的就得這病可不好。而且你要注意自己的私生活，懂嗎？記得每天用我給你開的外涂藥水清洗私處，內(nèi)褲要每天換洗，知道了嗎？”青青聽著醫(yī)生的話，總覺得醫(yī)生的聲音和眼神里帶著一種鄙視，眼前突然浮現(xiàn)出三叔公家油膩膩的床單和他那雙骯臟的手，心里一陣惡心，敷衍著點了點頭，下定決心要跟這無賴撇清關系。

從醫(yī)院出來，三叔公把青青拉到僻靜處，焦急地說：“我看這藥都是治療那病的藥，醫(yī)生后來跟你說啥沒有？”青青不屑地說：“還能說啥？冷嘲熱諷唄！丟死個人了，都怪你，這要是讓我奶奶看見我用這藥，非打破沙鍋問到底不可，我看咱倆的事準保露餡！”

“啊？要是讓你奶奶知道了，準保全村人都知道，那些個鄉(xiāng)下婦女一天天吃飽了沒事干就愛說東家長、西家短的，這要是傳開了，你在村里怎么見人？”三叔公全身冒著冷汗，這事情要是泄露出去，他就是逃避了法律責任，也逃脫不了村里人對他的詛咒。三叔公越想越怕，他幾乎是哀求了，焦急地說：“你用藥吃藥可得小心著點，千萬別讓你奶奶發(fā)現(xiàn)！”“我家就那么大點地方，我還咋小心，走一步看一步吧。”

三叔公又想用錢來擺平這事，他懇切地告訴青青：“你那么聰明，只要你愿意，肯定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過去，再說這也就是兩個月的藥量而已，你小心著點，等這事悄悄過去，我會給你一筆錢的?！鼻嗲嘞肓讼耄囂街f，“那這事過了以后，你不準再來找我，咱倆兩清了。還有，你兒子不是在省城當官嗎？你要讓他動用關系給我在縣城找個好學校，我要上學，我要離開這個窮村子?！笨慈骞行┆q豫。青青突然流下了淚水，“在家里我還成天受爺爺奶奶的氣，奶奶一不順心就罵我。爸爸媽媽一年四季從來沒有關心過我。前不久，爸爸回了一趟家，我弟弟病了，爸爸是專門回家來籌錢的，爺爺和奶奶二話沒說就把懷孕的老黃牛賣了。奶奶還把我‘撿到錢的事告訴了爸爸，爸爸再三逼迫我，你給我的那些錢都被搜出來上交了。還有我的耳環(huán)、項鏈等，都給了爸爸。爸爸拿了錢卻沒說過一句疼愛我的話，他只追問錢是哪兒撿到的，他還真以為天上有錢掉，想得美！所以，我要離開他們，離開那個家，我要改變自己的命運！”

“行！”三叔公思索了一陣說道，只要把這事瞞住，也就是把他這張老臉護住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騎虎難下的地步，這事要是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只有答應青青的要求，這丫頭才能把這事瞞住??！

十七

王校長回到學校后，便挨家挨戶去通知學生來上課?？墒撬趯W校等了幾天也不見一個學生來學校，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去找到村支書，村支書告訴他說：“這全是因為岳老師的事呀，我說你有老婆孩子，怎么還把岳老師的肚子搞大呢？這不弄得家家戶戶都看不起你了?！薄拔沂窃┩鞯难?！要真是那樣的話，我還能回來嗎？”王校長一肚子委屈。村支書知道王校長的為人，但這種越描越黑的男女關系，一旦在人群中傳播出去，再經(jīng)過添枝加葉后，你想肅清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村支書非常同情王校長，他答應做好學生家長的工作，讓孩子們回學校上課。

王校長從村支書家里回到學校，心里空落落的，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在快到退休的年齡時居然會遇到“桃花劫”，雖然現(xiàn)在解除了羈押，可并沒有排除嫌疑。他從被公安民警帶走以后，心里一直牽掛的就是村里的學生娃，而現(xiàn)在自己回來了，卻沒有一個學生來上課。要不是村支書告訴他孩子們不來上課的原因，他根本不會想到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身敗名裂了。他開始怨恨起岳老師來了，自己懷孕了還不知道是誰干的，還說是別人迷奸的，要不是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jù)，我這牢房不是坐定了嗎？

岳老師卻不是這么想的，要不是姨媽要求報案，她寧愿自己吃啞巴虧也不會去隨便告人的，況且自己無憑無據(jù)的，怎么能隨便控告別人呢？她原本不想再回學校了，但自己傷害了王校長，必須向他解釋清楚。她重新回到了學校，并向王校長做出了誠懇的道歉，王校長問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岳老師自己也回答不上來，她只是流下了委屈的淚水。王校長問：“孩子打掉了嗎？你打算怎么辦呢？”“我決定把他生下來，畢竟他已經(jīng)真實存在了?！痹览蠋熀翢o表情地說。

王校長心情十分沉重，勸慰說：“要不你回去休假吧，學校的課我將就將就，反正我習慣了?！薄班l(xiāng)村的教育太落后了，山里的孩子更需要知識呀！我來的目的是想先了解情況，然后設法去改變它，可沒想到自己竟然發(fā)生了這種事。但為了山里的孩子們，我堅決不會放棄的，我決定不走了?！?/p>

王校長十分感動，兩眼閃著淚花說：“岳老師，有你這番話，我就是受再大的委屈也值得！”

學?；謴土松险n，秋生娃子雖然坐在教室里，但他的兩眼卻盯著岳老師的肚子想入非非。岳老師懷孕的事在村里傳得沸沸揚揚，開始時他們也認為王校長與岳老師有染，要不然公安民警就不會抓他，但后來王校長放出來了，秋生娃子就一直琢磨著岳老師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誰的。想著想著，他對岳老師的感情也加深了，他甚至不嫌棄岳老師未婚先孕，還想要充當男子漢大丈夫，給岳老師“擦屁股”，他也被自己的這種想法驚呆了，覺得自己是個“好男人”。他開始接近岳老師了，學習也特別認真，進步非?？?。這天下午放學后，秋生娃子回到家里，特意帶了兩條干河魚，又從自己的枕頭里拿出一百塊錢來，匆匆忙忙轉(zhuǎn)回學校找到岳老師宿舍，把一百塊錢交給岳老師。岳老師莫名其妙，不知怎么回事，問：“你這是干什么呢？”秋生娃子吞吞吐吐地回答說：“你借了我五十塊錢，我現(xiàn)在還你一百塊?！?/p>

“我早就說了不要你還的，趕緊拿回去吧?！痹览蠋熜睦锓浅８袆樱o他五十塊是出于同情，現(xiàn)在他知恩圖報卻還了她一百，說明他很重情義?？墒撬呐袛鄥s完全錯了，秋生娃子另有所圖，他突然說：“我們遠走高飛吧！”

岳老師一頭霧水：“你說什么？”

秋生娃子沉默了好一陣后，才吞吞吐吐地說：“岳老師，我喜歡你，我想娶你。”“你這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還想娶我？”岳老師覺得好笑，但也只是把秋生娃子當成青春期感情萌動的小男孩?！拔摇摇抑滥銘言辛耍也唤橐?，況且……我……對你……”秋生娃子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將那晚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你……你給我滾出去！”岳老師萬萬沒想到事實是這樣，她從小到大沒生過這么大的氣，她順手推了一把秋生娃子，秋生娃子被推到門角邊差點摔倒。

此時，岳老師有如五雷轟頂，她真不敢相信眼前站著的毛頭小子竟然是間接導致自己懷孕的罪魁禍首。她為了證實秋生娃子說出的話，質(zhì)問：“你是不是給我下了藥？”秋生娃子唯唯諾諾地承認了自己有計劃地下安眠藥的事。岳老師一時怒不可遏，順手拿起了身旁的一根棍子對著秋生娃子狠狠地打了下去。秋生娃子沒有躲閃，沉沉地挨了一下，便癱在地上了。岳老師沒解氣，又在秋生娃子身上連續(xù)擊打數(shù)下，“你給我起來，你這個小流氓！”可不一會兒，岳老師就覺得事情不對勁兒，秋生娃子倒在地上既不反抗也沒有起來，她伸手去探了探秋生娃子的鼻孔，發(fā)現(xiàn)沒有氣息了。隨后，她趕緊撥打了120急救電話。

救護車把秋生娃子送到醫(yī)院，可秋生娃子再也沒有醒過來，岳老師打的那第一下，正好打在了秋生娃子的太陽穴上……

后來，岳老師打掉了孩子并流著眼淚到公安局投案自首，她涉嫌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被刑事拘留。沒幾天，導致岳老師懷孕的強奸犯落網(wǎng)了，是村上一個無業(yè)游民，他交代了跟蹤王校長和岳老師，并臨時起了歹心的犯罪事實。

十八

三叔公帶著青青從縣城醫(yī)院回到村里，青青奶奶一見面便問道：“青青得的啥??？”三叔公只好撒謊說：“是皮膚過敏，只要好好吃藥抹藥就行了?！蹦棠谭浅８兄x三叔公。

三叔公回到家里，心煩意亂，焦慮不安。他沒有心情吃晚飯，關上房門便上床躺下了。他左思右想，甚至都聯(lián)想到了事情敗露后，全村人都朝自己臉上吐吐沫的情景，還聯(lián)想到了警察上門的情景，越想心里越慌。他思忖著，先到外面躲上一陣，到時候大家都沒發(fā)現(xiàn)最好。他決定給青青一筆錢再安排學校，如果事情敗露了就干脆不回去，到兒子那一起住，也省得遭受唾棄。

打定主意后，三叔公找到青青，拿出一千塊錢，“這些錢你留著花，別再讓你爸看見，我先上外面待一陣避避嫌，等你好了我再回來?！鼻嗲嗄眠^錢同意了。

三叔公回家后緊鎖雙眉苦思冥想，他活了六十多歲，現(xiàn)在才明白，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差，自己只顧一時快樂，現(xiàn)在事到臨頭就慌了。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來了，毅然到衣柜里拿出了十多張黃色影碟丟到灶膛里，然后放上柴草，點上火，全部燒了。

第二天天一亮，他便趕到鎮(zhèn)上坐客運車走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青青和三叔公的事不知道是如何走漏了消息，三叔公前腳剛離開，后腳流言就滿天飛了，甚至就連青青爸爸也從廣東打電話回來詢問，青青奶奶還把自己的兒子罵得狗血淋頭。

原來，自從爺爺奶奶為了給爸爸籌錢把老黃牛賣了以后，她再不用天天放牛了，她每天除了幫爺爺干點農(nóng)活外，閑時便去砍砍柴。奶奶卻是個愛嘮叨的人，有事沒事開口閉口總在叫著“青青，青青”。有時候青青答應得慢了，奶奶便去找，這一找不要緊，青青的秘密就被發(fā)現(xiàn)了。奶奶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兒，聯(lián)想到日前青青穿金戴銀的闊氣樣，還有那厚厚的鈔票，就開始懷疑起來。

一開始奶奶還沉得住氣，暗自打聽，可誰知三叔公和青青總是親近，有好幾次都被村里一些沒事亂逛的后生撞見，再加上三叔公匆匆離去，這一來二去的，自然就被人們聯(lián)想到一塊兒了。

奶奶找不到三叔公質(zhì)問，便拿青青撒氣，就連爺爺都火冒三丈，“你啞巴啦？快說，是不是他？”青青沉默不語，爺爺氣不打一處來，順手打了青青一巴掌，打得青青兩眼冒金星，她當即哭著走進了自己的小屋，關上房門插緊門閂。奶奶怒氣難消，催促爺爺：“你趕緊給她爸打電話呀！家里發(fā)生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每天出門都被指指點點，你叫我在村里怎么活呀！”

爺爺當即到電話機旁邊拿起聽筒，撥通了爸爸的手機：“你趕緊給我回來，家里出大事啦……”

十九

三叔公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可他還不知情呢。在省城兒子家里住著，雖然天天好吃好喝隨自己的便，但是擔心自己和青青的事暴露。一個月過去了，平安無事；三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消息。他整天惶惶不可終日，要是事情敗露，肯定會有人來找他麻煩的，自己這張老臉也不知道往哪兒擱了，沒準兒還會坐牢，但這樣長久地躲下去也不是辦法。

三叔公想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便到車站買了車票坐了火車又坐汽車，他前腳剛踏進家門，后腳便跟來了公安民警，他當即被戴上手拷，押上了警車……

三叔公因長期猥褻未成年少女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岳老師因過失致人死亡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青青和爺爺奶奶到廣東與父母弟弟一起住了，小山村很快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初冬的太陽蒼白無力，灰蒙蒙的迷霧讓人郁悶得喘不過氣來。時光荏苒，物是人非，等岳老師從看守所出來時，心情十分復雜。她找到王校長想回學校繼續(xù)上課，因為她知道，村里的孩子需要老師，需要有人給他們正確的引導。

回村那天，山里的娃子們在村口夾道歡迎岳老師……

作者簡介：李民保，男，1962年出生，湖南省嘉禾縣人，系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湖南省戲劇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小說集《野山野水野情》《在那遙遠的小山村》《天涯三人行》，戲劇集《山里鳳凰》，詩集《神農(nóng)之旅》，長篇小說《羅四姐千里對歌劉三姐》《蒼黃五嶺》，電視劇本《羅四姐千里對歌劉三姐》等，現(xiàn)為嘉禾縣文聯(lián)委員，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副主席。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