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出生時正值萬物復蘇的春天,文化程度不高的媽媽爸爸絞盡腦汁也沒為漂亮女兒琢磨出滿意的名字。上戶口的時候,爸爸一拍腦門兒:“費那腦筋有啥用,干脆就叫春妮吧?!惫軕艏呐窬α耍f趴在戶籍窗口還在想給孩子取什么名的,真是少見,不過小女孩叫春妮,也挺好聽的?!澳蔷徒羞@個名了?!卑职执Ш脩艨诓緲泛呛堑鼗丶伊?。
漸漸長大的春妮,出落得如花似玉。她特別喜歡自己出生的季節(jié),樹木走出寒冷的冬天,悄悄地變得綠意蔥郁,山野上五顏六色的花競相綻放,映襯得白樺樹像亭亭玉立的少女,在綠色的大舞臺上演出,遠處的背景是湛藍的天空和起伏的山巒。當她頭戴花環(huán),手捧鮮花蹦蹦跳跳地回到家里時,母親逗她:“你這么喜歡花,改名叫春花吧!”“不,我就叫春妮,一百歲也叫春妮!”
春妮聰明伶俐,自小就能歌善舞,走到哪兒人們都眾星捧月一樣春妮、春妮地叫個不停。春妮家住的地方,是東北的一座山城,規(guī)模不大卻是山環(huán)水繞,風景如畫,山上地下礦藏豐富,因盛產黃金而久負盛名。
姿色出眾的春妮逐漸成為山城的一道亮麗風景。從小到大,她走在大街上回頭率都高得出奇。
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雖然上門求親的媒人早就踏平了門檻兒,可是貌美如花的春妮壓根兒不想這回事,到了二十好幾歲仍不肯找婆家。爹媽嘴上不說,心里真是有些犯愁。媽媽跟女兒說悄悄話:“你在過去的同學中選個好小伙子,領回家讓媽瞄上一眼?!薄拔夷菚r光唱歌跳舞了,學習不好,沒人能看上我?!彼f完,留下一串笑聲逃走了。
春妮從小到大都生活在耀眼的光環(huán)中,卻一向不好意思提起上學時的成績。在“學好數理化、走遍全天下”的口號喊得特響亮的年代,她最大的優(yōu)勢是把作文寫得文采飛揚。后來她又迷上寫詩,厚厚一本朦朧詩集,被四下傳抄,總算贏得一些顏面。同學欽佩她,班主任卻批評她種了沒用的地,荒了有用的田。老師的話說得重些,道理卻沒錯,那時考上大學就是捧上了金飯碗。
春妮沒考上大學,這在父母的料想當中。然而,這些事情都不影響她成為山城里眾人矚目的焦點人物。她的性格是高傲中透著倔強,這或許是美女的通病。父母、親友走馬燈似的給她介紹對象,有權有勢的,有房有車的,或者是長得一表人才又有財富的,小伙子的條件一個比一個優(yōu)越。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父母傷心得要命,春妮心疼爸媽勉強同意見個面,可無論見哪個,她都是頭晃成撥浪鼓。春妮媽急得嘴上起泡,說:“差不多檢閱一個連了,姑娘你挑花眼了吧。”春妮爸說:“閨女呀,就是選駙馬也該有個準譜兒了!你看這一溜兒小伙子,條件好的咱以前想都不敢想,閉上眼睛隨便抓一個都不賴。”“爸,我嫁的是人,不是權和錢。你們總沒完沒了提這事,煩,真煩!”春妮捂著耳朵開始撒嬌。
春妮媽覺得女兒說得多少有些道理,那就按照春妮這以人為本的觀念挑選吧。她轉彎抹角不知道通過哪位神仙請來一位小伙子,名叫牛強,竟然是春妮小學時的同學,一米七八的個頭,濃眉大眼,皮膚略黑,身體強壯,干活不惜力氣,他是金礦操作機械的崗位工。
春妮說沒啥印象,想不起來有這么個同學,千萬別提處對象這茬兒。
牛強倒是個好脾氣,對象成與不成暫且不論,他先將春妮家的一切重體力活承包了。
“爸,你給人家開工資!”春妮跟老爸賭氣。
“開啥工資?”春妮爸一頭霧水。“你雇來的力工,不給人家辛苦錢???”
“傻閨女,爸就想不明白了,你這是心疼他這個人呢,還是看你爸錢太多呢?”春妮爸歪著腦袋奇怪地盯著女兒。
“反正誰欠人情債誰去還,這事與我無關!”春妮看著爸爸那模樣就感到好笑,捂著嘴要走。母親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給我站住,聽媽啰嗦一句,那個牛強脾氣秉性好,為人也忠厚老實……”春妮媽拉著女兒說了牛強一大堆優(yōu)點,卻發(fā)現(xiàn)她在偷偷用腳尖逗著趴在地上的小黃狗。她假裝生氣地將女兒的手一甩:“上一邊去吧,都說女兒是媽的小棉襖,知道心疼媽,可你凈惹我生氣!以后你的事我不管了。”
女兒見媽變了臉色,說得傷心,摟住媽媽的脖子便開始撒嬌:“媽媽你還真生氣啊,氣病了就是女兒不孝了,那是多大的罪過呀!我呀,不光是你的小棉襖,還是大棉袍、厚棉褲呢!”媽媽被她哄樂了,婚姻大事卻仍舊定不下來。
牛強的優(yōu)點顯露得越來越多,然而春妮并不喜歡這個很平凡的老同學。她心中的白馬王子是什么模樣呢?曾經有幾位女同學在她的詩集里挑選出幾個關鍵詞,就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多才多藝”,牛強幾乎與此不挨邊兒。
春妮與牛強有一次比較正式的談心。春妮說,你對我爹媽那樣好,給他們當親兒子唄,那咱倆就是親兄妹。牛強說,俺家里有妹妹,俺要娶你當媳婦。春妮說,你想得美。一扭身再不搭理他。
第二天,看見牛強走進院子,春妮便急急忙忙跳出后窗逃走了。牛強看見并不生氣,猶如回到自己的家,忙完屋里屋外的雜活兒,向春妮父母打個招呼便離開了。
牛強覺得俊俏女孩就應該個性鮮明,沒有脾氣的面瓜就缺少了靈性和魅力,這樣想著,心里愛慕之情又增加了幾分。
同學、兄長、朋友,牛強以多重身份接近春妮,逢年過節(jié)他把春妮家吃的穿的用的,都想在前頭,以最佳的表現(xiàn)讓競爭對手望而卻步。他積極主動地融入這個家庭,甚至把自己當成其中一員。春妮有時在想,實在沒辦法,就把他當親哥吧。
一晃兩年過去了。牛強的樸實、勤勞以及對春妮的包容、呵護就像撒在這東北肥沃黑土地里的種子,慢慢發(fā)芽、成長了。當遍地綠茵、生機盎然的時候,春妮那顆喜愛春天、盼望春天的心陶醉了。她感受到了一顆真誠的心所帶來的溫馨和快樂,更能理解父母興奮和期盼的眼神。父母已經漸漸走向衰老,他們只有這一個女兒,把所有的愛都給予她,怕她受到一丁點兒的委屈。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遇到一個善良踏實而又知冷知熱的女婿,高興得夢里都能笑出聲。春妮對牛強漸漸產生了好感,江畔林邊留下了他們逐漸熱烈起來的話語和越走距離越近的足跡。
春妮想,他雖然長相一般,但心地善良,人又挺聰明,關鍵是真心實意對一家人好,這比那些土財主和牛哄哄的官員都強。能與這樣的人共度一生,也是福分。她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用手指按著牛強的鼻子尖:“算你小子有本事,我投降?!?/p>
倆人終于組建了一個小家庭。他們的收入不高,但維持正常的生活沒有問題。但一年后情況有了變化,活潑可愛的兒子出生了,春妮不能外出工作,只得在家照顧兒子,靠牛強一個人的收入養(yǎng)活一家三口,錢明顯不夠用,生活變得有些拮據。
平凡的日子,再沒有那么多浪漫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腦袋里更多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和吃喝拉撒睡等瑣碎事情。這就是人們常說的過日子嘛,春妮想通了,也接受了,但是她潛意識里有個不服氣的念頭蠢蠢欲動,人一輩子就應該活得風風光光。
生活在盛產黃金的小城,春妮不戴金戒指,沒有金項鏈。這在好多人眼里是不正常的事情,憑春妮這個美人胚子,日子過得這般寒酸老天都會覺著不公。可春妮并不后悔自己的選擇,她要跟牛強一起努力,改變生活狀況。
兒子稍大一些,春妮媽接過去照看。春妮在朋友的幫助下找到一份工作,在金礦下屬公司的一個商店當售貨員。她的工資微薄,家中的生活仍然沒有多大變化。
那個時候個體生意紅火起來,她索性辭職去擺地攤,賣一些衣褲和小孩玩具。她選擇進貨眼光獨到,衣褲款式非常受歡迎,生意興隆,收入可觀。數鈔票的感覺讓春妮和牛強欣喜若狂。
可沒高興幾天,有幾個小混混前來搗亂了。他們盯上了春妮,圍前繞后,滿嘴污言穢語,甚至動手動腳。春妮換個地方,他們又追隨而來。
一個短粗胖青年,牙叼黑桿煙,笑嘻嘻湊過來,突然在春妮胳膊上扭了一下,結結巴巴地說:“就、就憑你這腰條,這小臉、臉蛋,干這個太可惜了。跟哥兒們走,錢你隨便花……”“滾開!”春妮氣得兩眼冒火,拎起小椅子便砸過去。那幾個人嗷的一聲跑開了,可轉眼又像狗皮膏藥一樣粘上來。
一天傍晚,牛強騎自行車來接春妮回家,正碰上幾個無賴在糾纏她。他怒吼著沖過來,將春妮護在身后。那個短粗胖青年陰陽怪氣地吼道:“喲,喲,一腳沒踩住,從哪個石縫兒蹦出個護花使者!給他開開皮!”四個小混混蜂擁而上,一通拳腳打倒了牛強。他口鼻流血,眼眶青紫,眼睛腫成一條縫。春妮從地攤上抓起兩把剪刀,哭喊道:“你們這幫不是人的東西,老娘跟你們拼了!”她揮舞剪刀追趕他們,小混混四散逃竄,很快無影無蹤了。春妮回身去攙扶牛強,扶了幾次他才勉強坐起身。牛強苦笑著說沒事兒,沒事兒,抹去嘴角的血跡,鼻孔又流出血來。春妮兩行眼淚如山澗里的小溪傾瀉而下。她掏出雪白的手絹,給牛強擦拭血跡,手絹瞬間就變得鮮紅。她扔掉手絹,一把抱住牛強的脖子號啕大哭。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人義憤填膺,讓他們去派出所報案;有人幫助他們收拾起地攤,勸他們趕緊去醫(yī)院。牛強扶起自行車,將貨物裝好綁在后座上,一手推車,一手挽過春妮,在陰沉的暮色中緩緩向家中走去。
鍋灶冰冷,春妮和牛強都沒心思做飯吃飯。燈下,春妮給牛強臉上和手臂敷藥,勸慰他:“好虎難敵群狼,咱不與他們一般見識。惹不起躲得起,我明天再換個地方?!迸娎⒕蔚啬曋拮樱p聲說:“是我沒本事,讓你受委屈了?!迸娦睦锴宄耗蓍L這么大,第一次這樣無助,如果春妮不是嫁給他,還用得著拋頭露面擺地攤嗎?他嘆著氣不敢再想下去。
幾天之后,春妮換的新地方河邊廣場出現(xiàn)了更令人煩惱的事。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坐一輛黑色轎車,帶著兩個彪形大漢,每天到春妮的小攤來買東西。中年男子并不問價,戴著兩個大金戒指的手一比劃:“這些,還有這些,全要了?!?/p>
“你用不了這么多的。”春妮有些茫然。
“這事你不用操心?!辈坏却耗菟阗~,中年男子留下厚厚一沓錢,轉身乘車離去。連續(xù)幾天如此,即使春妮拒絕賣東西給他們,來人也不由分說,兩個彪形大漢將貨物裝入轎車后備箱,丟下錢便走。
過了一會兒,一名男子帶著一位中年女人開車來找春妮。男子叫那女人主任。主任對春妮說:“上車吧。我們公司的呂總要跟你談談。”
“不上車,有什么話,就在這說?!?/p>
“你這孩子,還挺倔。實話跟你說吧,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啊,呂總想請你到我們公司上班,你也不用這樣辛苦了。”
“這是遇到貴人了,可是我也不會做啥呀!”
中年女人俯身嘴貼到春妮耳邊,低聲說:“他媳婦去世兩年多了,身邊缺個生活秘書……”
春妮打開斜挎在腰間的小包,拿出厚厚的一沓錢,交給主任:“這是他們買東西的錢,都在這。你們老板的好意,我心領了,謝謝他。我不會當秘書,也不想去你們那兒工作。”
“別人還盼著有這樣的機會呢,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啊。”
“誰盼著就讓誰去吧,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p>
此后,街市上再沒有人見到春妮擺地攤的身影。她悄悄托人給自己找了一個最隱蔽但是收入較高的工作,到采金礦井下背礦石,這一切牛強并不知情。那年代還沒有實行機械化開采,主要靠人力搬運礦石。這個工作又臟又累,還非常危險,很多男人寧可不掙錢,少掙錢,也不愿意下井。在井下幾十米甚至是一二百米的深處,低頭彎腰長時間爬行在狹窄的巷道里,一筐一筐背著沉重的礦石艱難運至井口。工裝被汗水浸透粘在身上特別難受,呼吸總是感覺不順暢,即使拼命喘氣也總有窒息的感覺。巷道里險象環(huán)生,身體的某個部位,隨時可能被石頭砸傷或者剮傷。
同在金礦工作的牛強,在地面上負責礦石的粉碎加工。他也曾下過礦井,背過礦石,對這個工作很了解。有人問他,是不是你媳婦下井背礦石了?他大吃一驚,趕緊跑到井口去核實。前幾天他感到妻子有些反常,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還以為她擺攤風吹雨淋身體不舒服了,沒想到她竟然下井了,這是為掙錢不要命了。
換班時春妮從井下上來,臉上黝黑,一說話露一口白牙,一見牛強驚訝地問:你咋來了?
牛強一把抱住春妮,心疼得落淚:“我的小祖宗啊,你可是咱家的金枝玉葉,絕不能讓你去干這種活兒。你要是有點閃失,我和兒子可咋辦?”
“你就放心吧,我會注意安全的?!贝耗莸木笃庥址噶?,牛強百般勸阻也沒效果,他懸著的心始終放不下。
春妮下礦井背礦石,避開了很多讓她煩惱的騷擾,又能按計件工資多勞多得,辛苦但心情舒暢了許多。夜里躺在床上,她與牛強掰著手指計算著,需要多久能住進寬敞明亮的樓房。裝修的樣式一定要時髦,家具最好全部換成新的。春妮自言自語著,緊緊依偎著牛強入睡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春妮的身體逐漸消瘦。她常常感到胸悶,還不停地咳嗽。這天,當工友把裝滿礦石的筐放到她背上的時候,她忽然感到比往常沉重了許多。她仍然咬緊牙關朝前走,突然,感到心口一熱,一張嘴,一口鮮血噴出來。她頭暈目眩栽倒在地。
她的身體幾乎累垮了,不能再背礦石了,這本來就不是女人應該干的工作。休息一段時間后,她被安排到更衣室當物品發(fā)放員,這是個相對輕閑的崗位,當然收入也比較低。她仍舊是勤勤懇懇地工作,以女性特有的細心和溫柔,提醒工友在服裝、鞋帽、燈具安全備品等方面別疏漏。
連春妮自己也不會想到,正是在更衣室這個比較輕閑的崗位上,她的人生軌跡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位不速之客竟然攪亂了她的心,更攪亂了她的家庭生活。
在更衣室時間一長,她發(fā)現(xiàn)總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
那是一位很英俊的青年,與其他那些面色晦暗、性格粗獷的工友相比,他顯得白凈、挺拔。他淡淡的微笑和一身洗得發(fā)白的干干凈凈的工作服留給她極好的印象。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會說話,偶爾會忘情地凝視她,微笑中透著欣賞與陶醉。
“多純真的大男孩?。 彼谛睦锔锌?,與他對視的時候,她立刻感到面頰發(fā)燙。他溫文爾雅,善解人意。她與他交談,感到輕松、舒暢,他年紀不大,竟然完全能夠理解她生活的難處和心底的苦衷。他還善于制造點出人意料的浪漫情調,一束鮮艷的野花,一個心形的小蛋糕,都在她心里激起波瀾,同時也帶來不安。在更衣室里,僅剩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一個意外的擁抱和親吻,讓她頓覺驚慌和羞澀。她想逃離,可這是她的崗位,只要在這工作,每天都得與他見面。她不想失去眼前的工作,更何況那種初戀般的牽掛和驚喜,已經使她沉寂的心躁動不已了。
春妮面對牛強時,覺得心里有些發(fā)虛,她暗暗罵自己,兒子都那么大了,還萌動年輕人一樣的情感,是不是有些沒正事?
面前的大男孩,并非她心中最理想的白馬王子,但那青春煥發(fā)的魅力,卻讓她難以割舍。在魔法一般的誘惑中,春妮最初的惶恐和愧疚逐漸退去。隨著時間的推移,兩個人的感情進一步升溫。在一個風清月明之夜,他們發(fā)生了超越朋友的關系。這特殊的情感似洪水泛濫,一發(fā)便不可收。
時間久了,在工友的風言風語中,兩個人感到芒刺在背,但又像陷入了巨大的漩渦中難以自拔。
一天,春妮下班回到家,見牛強一個人在喝悶酒,不像往日那么熱情。她問:“你怎么了?”
他呼呼地喘著粗氣,將一杯酒一飲而盡:“我怎么了?我想問問你怎么了?”
空杯子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嘩的一聲破碎了,牛強的手被劃破,鮮血流下來。
“有話不能好好說嗎?”春妮一邊說著一邊翻出紗布給他包傷口。牛強一下將紗布甩到旁邊:“你做的好事,我都說不出口!”
他指著妻子,手在顫抖:“你為什么要對不起我,你這個不安分的女人!”
他像發(fā)怒的雄獅,瞪著眼睛向她怒吼。
她明白了,自己的事他全知道了。
她能夠理解,任何一個男人,都不能容忍妻子在外面做這種事。
她說:“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想再解釋什么。你說怎么辦?”
他說:“離婚!”他態(tài)度堅決,看來他已經在心里反復衡量過這個決定。
她還是感到震驚了,那個曾對她充滿柔情、言聽計從的牛強不見了。
她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你還真是一個男子漢。我承認是我錯了,對不住你。說心里話,我舍不得咱這個家??墒牵热灰呀涍@樣了,那就離吧……”
她臉紅紅的,低下頭,淚水悄悄地滑落。牛強卻扭臉看著一旁,不理睬她。
第二天下午,兩個人各拿一本離婚證,從婚姻登記處出來。
他們互相對視一眼,便失魂落魄一般,沿著人行道默默地向前走。牛強在前邊,春妮在后,倆人步履蹣跚。
她喃喃自語著:“挺好的家,就這么散了……我是不是鬼迷心竅了?”
在一棵大柳樹下,牛強站住腳,轉回身,通紅的眼睛里淚花晶瑩。他凝視著春妮說:“不做夫妻了,我們還是朋友。以后你遇到什么困難,我還會幫你。”
春妮只是怔怔地看著他,淚流不止。
半個月后,牛強調走了,到四百多公里外的另一個地方的金礦工作,離開了傷心之地。
他把家中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了春妮和孩子。
春妮情緒低落,她常常想起牛強,想起以前那個溫馨的家,自己背叛的是這世上最善良的一個人,失去的是那么純真的一顆心,她想著想著便淚眼婆娑。曾經擁有的幸福,只能成為美好的回憶了。
春妮離婚后的生活充滿坎坷,那個英俊的大男孩,壓根兒沒有娶她為妻的想法,不過是用甜言蜜語哄她一時開心而已。
真正的坎坷是從兩年后的一天開始的。當時春妮的工作是在一號礦井負責往井下送風,下午兩點多鐘,她到三十多米深的井下檢查風帶,返回時只聽見轟隆一聲巨響,便失去知覺。原來,是其他巷道放炮,導致一號井壁礦石墜落,她被砸在井底。
從昏迷中醒來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被埋在礦石堆里,腰部以下沒有一點知覺。這天成為她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她只有一個想法:為了兒子,我得活著出井。
工友七手八腳地將她搶救出來,送到省城醫(yī)院。醫(yī)生迅速診斷,立即給她做手術。
手術結束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五點了。在病房里,剛剛脫離麻醉狀態(tài)的春妮,蒙眬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高高的個子,寬闊的肩膀。那個英俊的大男孩來了,春妮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微笑,喃喃自語:“別害怕,沒事,沒事的……”
“春妮,春妮,你終于醒了!”她對面的男人急切呼喚著她。這聲音是這么熟悉,她不由得瞪圓了眼睛?!笆悄惆?,牛強。”她有氣無力地說,仿佛是在夢中,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
當牛強那雙溫暖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時,她知道,牛強在她最困難的時候來幫助她了,他是言而有信的人。
她不停地流淚,牛強就不停地給她擦拭:“有我在,別怕。好好休息,我請八天假呢,專門照顧你。過幾天,我爸媽、妹妹都過來護理你。”
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嗚嗚地哭個不停:“是我不好,讓你傷心、難過,你不應該對我這么好……”
春妮腰部和腿上都纏著繃帶,打著石膏。牛強給他喂飯喂水,擦身體,倒大小便。夜里他披一件衣服坐在木椅上,守在她的床前,連續(xù)照顧她七晝夜,人整整瘦了一圈兒。她拉著他的手哽咽著:“你對我這么好不值得,我是一個壞女人……”
牛強說:“別想太多,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只要你在,兒子就有媽?!?/p>
牛強要離開醫(yī)院回金礦了,母親和妹妹接替他照顧春妮。他為春妮的傷情擔心,一步三回頭。
春妮在醫(yī)院住了兩個月,身體狀況沒有任何好轉。她一再追問,大家不得不告訴她實情:她腰椎、胸椎各有一節(jié)粉碎性骨折,而且中樞神經壞死,胸部以下將終身癱瘓。
春妮沉默了,沒有了憂傷,也沒有了淚水,臉色白得瘆人。她想起了對她百般疼愛、讓她無顏面對的牛強,也想起了送來一束鮮花便匆匆告別,不久又辭職離開金礦的大男孩,心里五味雜陳。
深夜,她趁別人不注意,用一把水果刀狠狠地割向左胳膊,瞬間被罩床單一片殷紅。她痛苦的呻吟驚起了牛強的妹妹,她拉過一條毛巾纏住春妮的傷口,聲嘶力竭地喊著:“大夫,大夫!”
春妮掙扎著:“別管我!家散了,我又癱瘓了,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春妮再一次被送上手術臺,她的傷口縫了一百多針。
她從昏睡中醒來時,又見到了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牛強風塵仆仆地來看望春妮,還特意給她帶來一枚精美的純金戒指。
牛強將戒指戴在春妮的右手無名指上,說:“春妮,不許做傻事了。我回來陪著你,再也不走了?!?/p>
春妮流著淚笑了,慘白的臉上泛起兩朵羞澀的紅云。她將戒指貼到唇邊輕輕地吻著……
作者簡介:趙文明,在職研究生學歷,高級記者,系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吉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吉林市網絡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江城晚報社副總編輯;兼任吉林省名人研究會理事、副秘書長,吉林市新聞工作者協(xié)會副秘書長。有多篇新聞報道、散文、詩歌、小說、文藝評論、文學紀實作品刊載于國家及省、市級報刊。作品多次獲獎并入選十幾部優(yōu)秀新聞作品集、文學作品集或年度文學作品選。出版詩集《這世界依然愛你》,主編系列散文集《松花江上月亮船》。
(責任編輯 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