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驥鵬
1922年,17歲的丁玲和比她大一點兒的湖南桃源第二女子師范學校校友王劍虹來到上海,后來去了南京。這年秋天,瞿秋白等一批年輕的共產(chǎn)黨人來南京開會。很快,瞿秋白以淵博的學識、傳奇的經(jīng)歷、俊逸的氣質(zhì)與卓越的口才,打動了這兩個迷惘中的女孩。在瞿秋白的勸說下,丁玲與王劍虹在中共主導的上海大學就讀。
上海大學對丁玲影響最大的老師,是社會學系的主任瞿秋白。課余時間,他給丁、王講俄羅斯文學,教她們學俄語。丁玲很早就失去父親,瞿秋白、王劍虹則都在未成年時便失去母親,同病相憐,三人的心貼得很近。瞿秋白不僅使她倆初步掌握了俄語,也將其領進了文學之門,尤其對丁玲的突出才華給予充分肯定,認定她“飛得越高越好,越遠越好”,這給了尋路中的丁玲極大鞭策與鼓勵。
當瞿秋白和王劍虹彼此產(chǎn)生感情之后,丁玲便離開了上海,打算去北京求學。意想不到的是,她剛離開他們一個月后,王劍虹便遽然去世。對于瞿秋白,丁玲充滿孩子氣地怨憤:“不管你有多高明,多么了不起,我們的關系都將因為劍虹的死而割斷。”
應該說,瞿秋白與王劍虹的愛情悲劇是丁玲文學創(chuàng)作生發(fā)的酵母。王劍虹在丁玲眼里是“世上最好的人”,王劍虹的去世在丁玲心理上形成了一塊郁結(jié),懷念王劍虹及咀嚼瞿秋白王劍虹的愛情悲劇,極大地豐富了丁玲的內(nèi)心體驗。她最初塑造的“夢珂”“莎菲”都帶有王劍虹的影子,不過她開始投入創(chuàng)作時并沒有足夠的勇氣直面瞿王愛情,直到1929年,王劍虹去世五年多之后,丁玲才終于將瞿秋白與王劍虹的愛情以《韋護》之名展示出來。
王劍虹過世之后,瞿秋白陷于極大的內(nèi)疚之中。在緊張的工作之余,他斷斷續(xù)續(xù)給丁玲寫了十幾封信,向丁玲訴說內(nèi)心的隱痛與苦悶。此時此刻,丁玲成了他與劍虹愛情的唯一見證者,在這件事上也許是最合適的傾聽者。這十幾封“謎一樣的信”含糊、凄迷、感傷,在表達歉疚的同時,應該也觸及了他一直不能忘懷的革命與文學之間的兩難。盡管當時丁玲不很懂這些信,但通過此事,瞿秋白疏通了自己的內(nèi)在郁結(jié),以后能以全新的姿態(tài)走向新的愛情與新的工作了。
經(jīng)過幾年的咀嚼,丁玲逐漸體悟到瞿秋白的身不由己與舍己之舉。此后,在自身經(jīng)歷了諸多挫折之后,她越來越深切地理解了瞿秋白的苦惱與困惑。1937年,當她面對瞿秋白那份議論紛紜的“我的自白”時,她馬上認定這是瞿秋白的真跡,并堅定地認為這份材料絲毫無損于瞿秋白的偉大。
臨近耄耋之年,歷盡劫波的丁玲回到北京。對于在“文革”中備受誣陷,其時仍未完全平反的瞿秋白,丁玲再也不能平靜,她揮毫寫出《我所認識的瞿秋白同志——回憶與隨想》一文。這篇至情散文,是半個多世紀之后他們師生情誼的歷史回聲,也是她對瞿秋白鄭重的祭奠。
(摘自《博覽群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