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慶果
謝道韞一出生,就已經贏了。1600多年前,她出生在東晉謝家。
陳郡謝家與瑯琊王家齊名,鐘鳴鼎食之家,詩禮簪纓之族,合稱“王謝”。
謝道韞的父親謝奕是安西將軍,哥哥謝朗是東陽太守,弟弟謝玄是車騎將軍,叔父謝安官至宰相。
腹有詩書氣自華。她與大才女蔡文姬齊名,被后人收錄進《三字經》里:“蔡文姬,能辨琴。謝道韞,能詠吟。彼女子,且聰敏。爾男子,當自警?!背蔀槿藗兲嵝涯腥水斪粤⒆詮姷臉藯U。
謝道韞的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叔叔謝安當起了她的監(jiān)護人。
優(yōu)秀的基因和良好的家教,讓她出落得格外優(yōu)雅秀美,寬松的學習氛圍與全面的素質教育,讓她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
轉眼間,謝道韞到了該出嫁的年齡,謝安把目光投向了能與謝家平起平坐的好友王羲之家。
瑯琊王家更了不得,前有二十四孝“臥冰求鯉”的王祥,后有“竹林七賢”的王戎,王羲之的書法獨步天下,王家的兒子個個風流儒雅,器宇軒昂。
謝安一心想給侄女找一個完美的歸宿,他在王家七個兒子中比較來比較去,覺得王家老二王凝之做事踏實,不圓滑世故,最穩(wěn)重靠譜,是最好的女婿人選。
王謝聯(lián)姻,門當戶對,強強聯(lián)合,才女嫁帥哥,一切看似皆大歡喜。
都說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命運的走向往往不遂人心愿,看起來的完美有時候只是一種假象。
牽手以后,他們沒有賭書潑茶,而是把日子過成了相視無言,白富美成了路人甲。
王凝之稟性忠厚,但與他的幾個弟兄相比,就略顯愚鈍了,并且他篤信五斗米道,性格懦弱,這讓謝道韞在婚后不久就心生不滿。
謝道韞跑回娘家,向叔父抱怨:“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則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意思是:“我們謝家,個個都俊雅不凡,才華出眾,沒想到,天下竟還有像王凝之這樣的平庸之人!”
她與他精神世界不在一個層面上,無法溝通。她是一朵立于寒風中燦燦的梅花,衣袂飄飄,青絲飛揚,骨子里透出一股淡淡的傲氣,一轉身一投手,都透著一股子艷美。而他,是一棵躲在秋風里瑟瑟發(fā)抖的老槐,資質平平,皺褶子里都藏匿著迂腐與平庸。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睍x多了,連生氣都透著一股子理性,盡管心情不滿,她還是學會了在浮躁里沉住氣,給大家留足了面子。
謝道韞很失望,“大薄凝之”。
盡管謝道韞對丈夫畏畏縮縮的行為不太滿意,抱怨歸抱怨,書中的禮法她懂,嫁雞隨雞,夫唱婦隨,回到王家,她還是恪盡婦道,該干嗎干嗎。
當時,正處于中國最風流瀟灑的魏晉時期,政局動亂,人心不穩(wěn),談政事不被皇帝允許,大家就在避世中喝酒、吟詩,或者學葛洪煉丹。
生活無憂的王家,是文人雅士的聚集地,許多文人、宦官、書畫界名流,都喜歡在他們家里詩酒唱和,談玄論辯,蘭亭集會。謝道韞很喜歡這樣的場合,雖然她是女流,不能拋頭露面親自參與,坐在簾后聽他們思辨,也是一種享受。
有一次,謝道韞在簾后聽到小叔子王獻之與客人辯論,王獻之竟然被大家說得理屈詞窮,面紅耳赤。簾后的謝道韞坐不住了,她遣婢女出去,“欲為小郎解圍”。一言既出,語驚四座。
大家早就聽說謝道韞特別有才情,紛紛為她鼓起掌來,她在屏后引經據典,旁征博引,娓娓道來,講得入情入理,環(huán)環(huán)相扣,賓客們被駁得啞口無言,只有甘拜下風。謝道韞很開心,王家人很有面子,她也風光了一回。
讀書多的人,通身帶著一股書卷氣,慧黠幽默,清雅睿智,在世俗紛擾中自成一方天地,擋也擋不住熠熠閃爍的光輝。
日子就這樣在精彩與無奈間切換著,一天天過去了。她先后生下了四子一女。丈夫王凝之也在別人的舉薦下,成為主管一郡軍政大權的會稽(今浙江紹興)內史。
晉安帝隆安三年(399年),瑯琊人孫恩發(fā)動叛亂,那一年,她四十歲,已經做了外婆。
孫恩造反,會稽被圍,城中大亂。作為會稽最高領導的王凝之,并不急著派兵,而是在府中設壇祭神,祈禱神靈保佑他們,神兵助佑他們。任她磨破嘴皮子,他依然不為所動。外面鑼鼓齊鳴,殺聲震天,他瞇著眼且叩且誦:“我已請求過祖師爺,不久會有天兵天將相助,爾等不必擔心?!彼缓脦е龤q的外孫,逃到城外。
五斗米道神仙沒有幫他,城破兵敗,孫恩率領叛軍沖進城來,逢人就殺,見人就砍,王凝之還沒跑到城門口,就被抓住砍了腦袋,他們的兒子也在這場叛亂中被殺死了。
王凝之的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最終闖下了大禍,害了自己,也害了家人。
謝道韞橫刀在手,抱著年幼的外孫,殺出重圍,終因寡不敵眾,“手殺數人,乃被虜”。
我們不得不相信氣場的力量,孫恩要殺她,謝道韞淡定的神態(tài)、凜然的氣勢,是知識與智慧的沉淀,是深入到骨子里的高貴,孫恩膽怯了,他對才女謝道韞以禮相待,護送其返回家鄉(xiāng)會稽。
孫恩之亂平息后,家園殘破,物是人非,謝道韞把家里收拾干凈,重新調整自己的心態(tài),拿起詩書,面對這突然的變故。
文字,不能改變命運,卻可以安放心靈。
新任會稽太守劉柳酷愛讀書,久聞謝道韞清談之名,便邀約謝道韞以詩會友。劉柳穿戴整齊,意志滿滿,謝道韞素面朝天,坐在帳內。兩人交鋒,各不相讓,謝道韞“先及家事,慷慨流連,徐酬問旨,詞理無滯”,劉柳“實頃所未見,瞻察言氣,使人心形俱服”。
劉柳心服口服:“內史夫人風致高遠,詞理無滯,誠摯感人,一席談論,受惠無窮?!睂λ疹櫽屑?。
晚年的謝道韞雖然寡居,并不保守,她終日以詩書為伴,優(yōu)雅從容。她在堂上拉一素簾,與年輕人談詩論道,從事著傳道、授業(yè)、解惑的工作,受益學子不計其數。
現代國學大師余嘉錫說她:“以一女子而有林下風氣,足見其為女中名士?!?/p>
謝道韞最令人欽佩的不是美貌,也不是文采,而是那種任波瀾起伏而寵辱不驚的淡定,那種“穆如清風”的人生境界。
歲月,終會帶走一個人的一切,但帶不走的是骨子里的高貴和對后世的影響。
這位魏晉時期著名的才女,用自已的一生,詮釋了“巾幗不讓須眉”的含義。
(摘自《散文百家》)(責編 拾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