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揚
相信緣分的人,心里都有一個明天。在今天和明天之間的,是等待。1947年秋天,李玉茹等來了曹禺。
那是上海最美的季節(jié),也是李玉茹戲劇生涯最美的時節(jié)。那一年,她23歲。青衣、花旦、刀馬旦,樣樣在行;梅、程、尚、荀,派派貫通;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無不打著她8歲入北京中華戲曲學(xué)校,師從王瑤卿、程硯秋、律佩芳、吳富琴等名家的印記。
這一天,李玉茹和京劇大師周信芳同臺演出麒派名劇《坐樓殺惜》。演畢,兩位氣度不凡的觀眾走上前來,其中一位單刀直入地對她提出了頗有見地的看法:“您的戲,傳統(tǒng)規(guī)范都有了,可是缺少神韻,淡而無味,與周信芳先生相比,內(nèi)心的東西少?!?/p>
一剎那,李玉茹的心湖被一粒石子擊中,而這個激起波瀾的人就是剛從美國回來的曹禺。聽到曹禺的名字,李玉茹喜出望外,她看過的第一部話劇,就是曹禺的《日出》。后來,她迷上了曹禺所有的戲。
此刻,天上掉下了戲劇大師,又頗為誠懇地說出這番關(guān)于戲劇的高論,攪起了她心里的漣漪。這次相遇讓她從他的身上看到了戲劇的光輝,她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經(jīng)常到曹禺家去拜訪。
那時候,曹禺正在構(gòu)思一部以女演員為主角的劇本,也抽出時間去找李玉茹談心,從她的身上尋找創(chuàng)作靈感。漸漸地,兩人的內(nèi)心都滋生出了一種別樣的情愫。
后來,曹禺輾轉(zhuǎn)到達北京。臨別前,他向李玉茹告別,意味深長地說:“你是一個演員,應(yīng)當留在上海,好好演戲。前途一定會更好?!崩钣袢懵爮牟茇慕ㄗh,留在了上海。
二人相遇、相知雖是處處機緣,但還是錯過了……后來,她去了朝鮮。待她回國后,曹禺已娶了妻子方瑞。
1978年,曹禺經(jīng)歷浩劫后刻不容緩地投入創(chuàng)作,他的《王昭君》發(fā)表在《人民文學(xué)》上,再一次掀起戲劇熱潮。李玉茹當時已擔(dān)綱上海京劇院三團團長。她讀著曹禺的新劇,往昔歲月,悄悄回來。
12月8日,曹禺到上海參加活動,終于和李玉茹再次相見,兩人是老相識,現(xiàn)在又都是自由身,見面后相聊甚歡,熱烈得一如當初。
李玉茹得知,這10年間曹禺喪失了愛妻方瑞,還得了嚴重的神經(jīng)官能癥,全靠安眠藥入睡。望著他憔悴的臉,李玉茹也神情恍惚起來,像是有什么東西扯痛了她的神經(jīng)……此次分別后,二人還是一個在北京,一個在上海,不同的是,一封封飛鴻開始往來于京滬之間。
1979年春天,李玉茹帶領(lǐng)上海京劇團赴歐洲演出4個月,其間,她一心撲在演出上,無暇給曹禺寫信。收不到她的信,曹禺心神不寧,只好寫信給李玉茹的女兒,傾訴他的心情。
李玉茹剛從歐洲回到國內(nèi)后,就收到曹禺寄來的郵件,打開一看竟是幾張報紙,上面的兩行大字赫然在目:中國當代著名劇作家曹禺同著名京劇花旦李玉茹結(jié)成百年之好!
原來曹禺的小女兒去廣州看望一個朋友,閑聊之間,談到她爸爸和李玉茹之間常有書信往來,情誼甚篤。不想此話被一位記者捕風(fēng)捉影,強占報紙先機刊出此條消息,在戲劇界引起轟動。唱了不少愛情戲的李玉茹心里明白,這是曹禺巧妙而又慎重地在征求她的意見??粗菑垐蠹?,她笑意涌出。
1979年11月,李玉茹來到北京,來到了曹禺身邊。他們心里的明天已開出絢爛的花朵。12月7日,一輛小車載著他們,直駛婚姻登記處。一對有情人成了真正的一家人。
1988年,天妒佳偶,曹禺被診斷為腎功能衰退,住進北京醫(yī)院。李玉茹拿著一張鋼絲小床,也住進了醫(yī)院。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她默默地擦掉眼淚,準備跟他一起與病魔打持久戰(zhàn)。
1996年12月,曹禺走了,李玉茹緊緊地依偎著曹禺的臉頰不肯站起,哭泣著不停地呼喊著他……
即使這樣,她的心里依然有一個明天。她要為他編書,在那字里行間,她始終覺得他從未離開。
從他去世一直到2000年底,她為他編的書《沒有說完的話》終于出版了。在扉頁上,她給孩子們寫下了這么幾句話:這是媽媽花了大心血出的一本集子,也是媽媽做成了一件以前我不會做的事情。我盡量忠實地再現(xiàn)你們爸爸的真實情感,還原他本來面目,讓人們更多一些了解曹禺其人。
2008年7月,李玉茹去世。在另一個世界,想必也定是有一個美好的明天在等著他們。
(小軍摘自《百家講壇·紅版》2019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