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康
東坡味道
在蘇東坡的故鄉(xiāng)四川眉山行走,不時會看到“東坡味道,美好眉山”這樣的宣傳語。從宣傳的本意來看,東坡味道就是蘇東坡家鄉(xiāng)的味道。
一般來說,家鄉(xiāng)的味道總是與味覺和嗅覺有關(guān)的,是可以捕捉、可以品評、可以購買、可以帶走的味道。比如與蘇東坡有直接關(guān)系的東坡肘子、東坡肉,還有依附于蘇東坡名氣派生、演繹出來的東坡泡菜、東坡皮蛋、東坡魚等等。許多年來,蘇東坡是眉山人心中的代表人物,整個眉山到處都有蘇東坡的影子。東坡就不是一個人名了,而是一個地名(眉山市確有一個東坡區(qū));其味道也不僅僅是蘇東坡一個人的味道,而是一個地域的味道了。
當年,蘇軾被貶到黃州,家里生活困難,黃州太守憐愛有加,便把一塊廢棄的軍隊營地交給他無償耕種以補貼家用。這是一塊無名高地,地處城東,被蘇軾命名為“東坡”,他似乎很喜歡這個地方,在詩文中多處言及,如“夜飲東坡醒復醉”“雨洗東坡月色清”。后來,他干脆就以“東坡”自號——東坡居士。那時的他,或許做夢都不會想到,“東坡”這個號會比他的名“軾”深入人心得多,而且還會成為一張城市名片,給故鄉(xiāng)帶來美譽,給鄉(xiāng)親帶來福祉。
雖然眉山的朋友讓我領(lǐng)略到不少大飽口福的“東坡美食”,但我認為這還不完全是我心目中的東坡味道,或者說,這只是一個地方——蘇東坡故里的味道,而不是一個人——蘇東坡的味道。那么,蘇東坡的味道是什么呢?
我想到了一種抽象的、意念中的味道。人們常說某某的文章有味道,某某的畫有味道,到底是個什么味道,卻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蘇東坡是大文人,文化的味道在眉山城里隨處都可以嗅到。你跟著“明月”“嬋娟”“天上宮闕”這樣的店招走,感覺是在蘇詞中穿梭。店鋪不管經(jīng)營的是什么,墻上掛的字畫都少不了蘇東坡,音量很低的背景音樂一定有用蘇詞譜寫的曲子。大大小小的書店或書攤上,與蘇東坡有關(guān)的圖書總是擺在顯眼的位置,一翻開,就有紙張油墨特有的香味夾雜著東坡的氣息撲鼻而來。再譬如丹青的味道。蘇東坡的書、畫都很了不起,其成就或許并不亞于詩文。書法居“宋四大家”之首,又與黃庭堅并稱“蘇黃”;在繪畫上則開清新雋永的文人畫之先河,其畫論對后世影響深遠,“蘇式”翰墨味道也由歷史深遠處飄到了今天。
當然還有花木的味道。這味道伴我在三蘇祠流連了很長的時間。祠三面環(huán)水,荷葉鋪滿一個個回環(huán)的池塘,開出了星星點點的荷花,這花在眉山叫瑞蓮,相傳蘇軾兄弟雙雙進士及第那天,池塘里開放了很多并蒂蓮,被視為祥瑞之花。今天,也還有學子在此與瑞蓮合影,希望能沾染香氣、靈氣而有助于學業(yè)有成。桂樹也與別處的不同,樹齡少則幾十年,多則百年乃至數(shù)百年,尤以古井旁的一株丹桂最為珍貴,七百多年了,如今到了花期依舊會開出橙紅色的花來。恰如東坡先生詩云:“月缺霜濃細蕊干,此花元屬玉堂仙?!比K祠有“三分水二分竹”一說,竹子斷然是少不了的,“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嘛。一生植竹無數(shù),寫竹無數(shù),畫竹也無數(shù),這些竹好像一下子都回到了三蘇祠,成了修長的靈物,遮掩著一條條竹徑通向幽微,通向主人營造的意境與心境。此外,還有一株荔枝,不知是不是從嶺南移栽來的,也是東坡先生鐘愛之物?;炯耐兄壬木窈颓閼?,見證了先生的際遇,彌漫在空氣中的芬芳,自然也就有了先生的味道。
此外,還有酒的味道,茶的味道……
但說到底,東坡味道最終還是要落腳到人。這些年,有不少人想把蘇東坡這個有血有肉的人物神化,但好像都沒成功,因為他的人性、人情、人間煙火太濃重了。蘇東坡身上有十足的人氣,這人氣是人間真氣,千年不散,流布至今,傳送著“千古一人”的人生況味。
東坡味道中,當然也少不了美食的味道。抽象味道與具象味道的融合,構(gòu)成了東坡味道的歷史性和現(xiàn)實性的結(jié)合,這個味道就完滿了。別以為蘇東坡是美食家就頓頓大魚大肉、山珍海味。其實,在生活窘迫時,也就一碟白蘿卜、一盆白水菜、一碗白米飯湊合著果腹,但湊合也是有味道的,被他樂呵呵地稱之為“三白飯”。“三白飯”已經(jīng)成為今天一些人養(yǎng)生減肥的寶典,成了餐桌上的“新寵”。
三蘇祠里供奉著蘇東坡的一位始祖,是蘇氏家譜可以考證的第一人,是唐代有名的文學家,蘇軾是他的第十代孫。由此看來,家學淵源對后世有著難以抗拒的遺傳作用。更為有趣的是,這位始祖居然就叫——“蘇、味、道”!
這太巧合了,巧合得讓人覺得蘇東坡沒有千古不散的獨特而美妙的味道都不行,也巧合得讓我不做一篇“味道”的文章也不行。
這就是余味吧。余味,難以忘懷。
(摘自《人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