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雙興

作者寄語

20歲有20歲的好，18歲有18歲的好，每段路都有不可復(fù)制的美好，所以手里攥著的腳下踩著的最好。但我還是忍不住慶幸自己在18歲勇敢又認(rèn)真地活過;慶幸遇見由針鋒相對變成由衷感激的師長;慶幸與自己節(jié)奏契合的閨密和他如約出現(xiàn);慶幸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相遇和離別仍初心不變……那些折騰過的歲月和紅過的眼圈，讓18歲充滿了比成長更厚重、比成熟更熱絡(luò)的質(zhì)感，也有了更勇敢地向前走的底氣。

9

或許，該是感謝年少的歲月吧，有太多太多的堅定，讓我在選定的路上義無反顧?？峙挛覀冊匐y有如此專注的歲月了，為了一個明確的目標(biāo)讓自己心無旁騖，要更優(yōu)秀，要更沉穩(wěn)，要更充滿激情與夢想，要抵達自己想要的遠方。

方桐也收起了各式各樣的漫畫書，她從未想過學(xué)美術(shù)考美院，聲稱“當(dāng)愛好成了職業(yè)就再也不好玩了”，為了有一個還不錯的舞臺可以讓自己繼續(xù)好玩兒下去，她聲勢浩大地把矛頭對準(zhǔn)了曾一度令她頭疼的數(shù)學(xué)，放棄了每次都浪費大量時間而得不到分?jǐn)?shù)的壓軸題，把以往的錯題分類，找來對應(yīng)的模擬題，有條不紊地開始了總復(fù)習(xí)。

陳加遲和謝宇不再頻繁地打籃球了，復(fù)習(xí)班的壓力，總是更大些。我們依舊相約到操場上跑步，把曾經(jīng)的寒冬跑成了后來的烈日，但想象中的美好未來，還沒說夠，就畢業(yè)了。

高考前的最后一節(jié)班會課，那個陪伴我們成長的男子在囑咐完所有的答題技巧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得很整齊的稿紙，然后有板有眼地念起了他為我們寫的告別信：“成長就是經(jīng)歷的時候認(rèn)真地活，走過的時候不后悔。跟你們一起走了兩年，反正我是不后悔的，對你們的寄語也沒有太多：繼續(xù)認(rèn)真走下去，然后，常回家看看……”一邊念一邊不自然地用手擦拭眼睛，又掩飾般地去搔耳朵，然后哽咽著硬生生地讀完他的信，連告別語都沒說，徑直朝門口走去。

陸老師祖籍東北，常自稱東北漢子，又因為教地理的他出身理科，經(jīng)常說我們文科生“酸得溜”，但那一次，他酸哭了我們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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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的那天，摩拳擦掌了3年的士兵，終于要見證“用兵一時”的時刻了，陸老師站在考場門口，大概是送我們上戰(zhàn)場的意思吧?？吹剿囊凰查g，我忽然想說點什么，一時又想不出臺詞，最后極盡認(rèn)真地說了句“謝謝”，讓我感動的是，那個曾經(jīng)毒舌又苛刻的班主任，眼睛中像有星光在閃爍。

最后一天考完英語，有人在樓上三五成群地喊“我們畢業(yè)啦”，后來隊伍越來越龐大，每個人都肆無忌憚地喊出了壓抑了3年的情緒，一聲聲飽含著釋放和宣泄的“我們畢業(yè)啦”，久久地回響在教學(xué)樓中間。

我一個人在校門口的花壇邊坐了好久，因為知道，這次出去之后，就再也不能憑一張“過期”的學(xué)生證隨意出入這里了。

蠻矯情地回頭看了一眼進進出出過3年的教學(xué)樓，和第一次來似乎沒什么變化，前廳的大門像一只巨大的嘴，3年又3年，吞吐著一批又一批學(xué)生。它應(yīng)該沒有太多記憶吧，但來了又要離開的我們就不一樣了，在時光的點染下，這里早就不僅僅是一所學(xué)校，一個為了備戰(zhàn)高考的訓(xùn)練場，而是安放青春記憶最重要的居所，是多少年后回過頭來看，最為用心盡心認(rèn)真走過的美好歷程。

方桐應(yīng)該回家了吧，陳加遲和謝宇估計要發(fā)泄一下好久沒打籃球的情緒吧，我們沒有相約一起走出校門，可能打心底里，我們還沒能真的相信，就這么畢業(yè)了。

不知道未來會如何走向各自的路，心心念念了兩年的話也最終沒有說出口。青澀的暗戀真的像是沙漠里的跋涉，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暗自糾纏，卻找不到出口。

離開時，看了一眼花壇里凋零的芍藥，聽聞，芍藥自古是愛情之花，可是，它分明有個清冷的別名，叫“將離”。

11

高考，拍畢業(yè)照，等成績，填志愿，等錄取通知書，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方桐開心地選擇了喜歡的文學(xué)專業(yè)，謝宇的成績比第一次高考高出了整整40分，陳加遲考上了課桌右上角的Z大，我最終沒能如愿以償?shù)睾退哌M同一所學(xué)校，不過成績還好，至少對得起自己的努力和夢想。

有句話說，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墒俏矣址置髦?，那有多自欺欺人，我用盡最好的青春、全部的心力喜歡的人，倘若就這么天各一方，光是想想，心里就生生地疼起來。往事呼嘯而來的時候，心里擁有充盈的回憶，但用不了多久，就越發(fā)空泛起來，回蕩著年輕的回響。那些與18歲有關(guān)的故事，因為恰逢其時，是為絕美。

終于鼓起勇氣，參加了年級組織的畢業(yè)旅行，目的地是很遠很遠的冰島。我想著，就讓那個曾經(jīng)葉公好龍般喜歡過的國度，來冷凍離別前的最后記憶吧。幸福的是，方桐、陳加遲也一同前往，青春好像不忍就此落幕。

想象過那片異域的風(fēng)景，但身臨其境的一刻，還是被深深地震撼了。蔚藍色的海水上，漂浮著灰白色苔蘚覆蓋的火山巖;天空仿佛觸手可及，整個國家彌漫著詩一樣的夢幻，街頭有感人的干凈和精致的手工藝品。

“好浪漫??！”在巨型冰塊結(jié)構(gòu)的酒吧，我說出的話融進淡藍色的燈光中，也神秘了起來。人們在這個澄澈的世界里談天說地，把酒言歡，每一星星點點的言辭，都變得空靈而浪漫起來。

“和我想象的倒挺不同?！标惣舆t依舊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卻又似乎有幾分認(rèn)真，“沒到的時候，還以為冰島肯定拒人千里之外，又驕傲又高冷。真來了，還挺親民?！?/p>

我笑了笑，沒再說話。我依舊是感情世界謹(jǐn)小慎微的鴕鳥，如今不僅把頭扎到土中，還把自己鎖在籠子里，盡管鑰匙就在自己手里，卻不敢打開那個無形的囚籠，因為不確定自己走出囚籠之后，希望中的人是否等在門口。

空蕩而綿長的公路，從天而降的瀑布，深藍色的湖水，探頭探腦的海豹，叫不出名字的飛禽，威風(fēng)凜凜的船夫……我們一起走了很多的路，看了很多的風(fēng)景。冰島的一切，有著一種震懾人心的力量和讓人絕望的美。

在冰島，雷克雅未克中央的火山隨時可能噴發(fā)，所以沒有人儲蓄，也沒有人愿意計劃太久遠的事情，那一刻，我也有點自私地想要活在當(dāng)下，活在最美好的他們都在身邊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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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們一起去了神秘的地下洞穴，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不約而同聚在了一起，戴著頭燈相攜走進了一片漆黑中，在那片完全被黑暗隔絕般的世界里，跳躍的燈光變得不真切起來。走在我們前面的，是一對西班牙情侶，走到洞穴最深處的時候，男生忽然站在洞穴中的沉積巖上，用不怎么標(biāo)準(zhǔn)的英語對大家說：“Please turn off the lights， I want profess my devotion to her.（請大家關(guān)掉燈，我想要向她告白。）”

那一刻，來自不同國家的不同膚色、不同價值觀、不同年齡的人們，在這份勇敢與浪漫中，配合地關(guān)掉了頭燈，隨著燈光暗掉，整個世界也徹底安靜下來，在這異域的洞穴里，只有二十幾個人抑制的呼吸聲和躍動的心跳，伴隨著男生好聽的聲音有節(jié)奏地響著：“I don't want to promise anything， but I'll accompany you to the final.（我不會許諾，但我會陪你走到最后。）”像是要讓在場的每個人見證這份愛情，男生用英語講出了這句話。一剎那，掌聲和歡呼聲，在這漫無邊際的黑暗中響起，震耳欲聾。

“他說了什么？”因為起哄的聲音響起太快，加之可憐巴巴的英語基礎(chǔ)，我甚至沒聽清男生到底說了什么。在一片喧鬧中，只得努力大聲地問方桐。

“說什么天長地久，”沒等方桐回答，陳加遲的聲音響在了我的耳邊，“有本事就到死跟我走?！?/p>

在我尚未分清角色之時，大家就已觸動開關(guān)，光明重現(xiàn)，陳加遲若無其事地直起身子，若無其事地拉起了我的手。

仿佛一切順理成章，卻蓋不住當(dāng)事人心中的驚濤駭浪。

那是我希冀多久的結(jié)局，當(dāng)?shù)絹頃r連眼淚和歡喜都變得遲鈍了。許久許久，我在那片神奇的土地上，難以自持地哭了起來。

13

回國后，開學(xué)的時間還沒有到。我們一起回過一次一中，陸老師又一次接手了文科實驗班，我們看著學(xué)弟學(xué)妹們毫無戾氣地活躍在他的班級，突然有點傷感?；蛟S，高考只是我們的戰(zhàn)役吧，結(jié)束之后，各自散去。鐵打的軍營流水的兵，而教官，繼續(xù)著新一輪的陪伴和訓(xùn)練。

陸景合看到我們有些失落，豪氣地說了句：“走，操場喝酒去”，丟下一群“新兵”上自習(xí)，和我們抱著啤酒到操場上瘋。

那個曾經(jīng)一旦發(fā)現(xiàn)有人飲酒吸煙必定嚴(yán)懲的班主任，最先醉在了那天美好的夕陽里。我們臨走時，他搖搖晃晃地沖著校門口喊：“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我們夸張地狂笑著，心里知道，教官會把每群兵，塞到心底里記著。

沒多久，9月恍惚地來了，我們踏上了各自的列車，各懷心事，各自遠去。

我和陳加遲是同一天的火車，分別的時候，是我們之間的第一次擁抱，他在火車站的轉(zhuǎn)角處倚著墻，依舊一副不羈的樣子，卻紅了我的眼圈。他揉了揉我的劉海兒：“我們在這兒，你向西，我向南?！?他徒手在墻上畫了3個點，我們倆的學(xué)校和家，連起來儼然一個直角，“不管鐵軌伸向哪兒，我們都會沿著它，在現(xiàn)在的位置交會……”

那一天，沒有火車站矯情的含淚揮別，我們擁抱了彼此，然后各自啟程，在心里種下來日重逢的期待。

我在火車上寫了高中生涯的最后一篇日記，我終于敢說，在那場戰(zhàn)役中，每個人都勝得那么驕傲，那么榮耀。直到那一刻，我才為那段歲月畫上句號—

枯葉離開了翠梗，老樹辭別了新枝。斗轉(zhuǎn)星移，都說歲月無敵。

但經(jīng)年之后，總有些夢，若磐石之堅。總有些人，似蒲葦之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