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知夏
大學畢業(yè)那年,我抱著一本厚重的同學錄揮別了三年來朝夕相處的同學。
那時的我們懵懵懂懂,為了期盼已久的畢業(yè)而快樂,為了即將到來的分離而傷感,我同所有感情豐富的女生一樣,坐在二樓教室的課桌前落下淚來,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這眼淚不止為這一刻而流,更是為三年前那個躲在角落里黯然失落的自己而流。
一頁頁翻開我的同學錄,對我的評價一欄里,出現最多的詞語是“活潑開朗”。
大概在所有大學同學的眼里,我都是一個積極向上的女孩子,朋友很多,愛說愛笑,永遠不知憂愁是何滋味。
他們說的似乎沒錯,我的大學時代過得充實快樂,我努力地學習,努力地生活,這樣的日子流水似的過去,他們永遠都不會看到四年前與現在完全不同的我。
那會兒剛讀高二不久,我因為搬家轉校,成為一名青春小說里常常出現的轉校生,站在新班級的講臺上,望著底下黑壓壓的陌生面孔,低頭等待著班主任安排好座位。
只是,我沒有像小說里的轉校生那樣,有著光鮮亮麗的外表和出類拔萃的成績。
一頭不聽話的短發(fā),矮小的身板,放在人群里是最不起眼的那一個,同樣不起眼的還有我的成績,這幾乎就是我那個時期最真實的寫照。
那時候,班里的女生們都有著自己的小團體,并沒有人愿意接納我這個既不聰明又不漂亮的新同學,我每天都過著獨來獨往的生活。
那時,我最害怕上體育課,因為老師宣布自由活動或者做游戲的時候,我永遠都沒有伙伴,只能一個人圍著操場一圈一圈游蕩著。
下課時,我常常望著結伴出去的女生發(fā)呆,也會想起在以前的學校里,我也是有好朋友的。
我曾試圖去做一點事情,好讓自己在這個班級里能引起別人的一絲注意,好讓自己能夠稍稍融入他們的世界。
那是在一堂音樂課上,老師要求大家在講臺上唱歌,全班沒有一個人愿意上去。
老師說,如果沒人上來就隨機點人上臺唱歌了,我看到很多同學都把頭低了下去,那一刻,我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我主動站上去唱歌,大家會不會就有一點點喜歡我了。其實我唱歌并不好聽,可我卻突然躍躍欲試。
鼓足勇氣之后,我終于說服了自己,一步一步走向了講臺。
我在心里告訴自己,大聲唱吧,這樣才能慢慢認識大家啊。
可當我的歌聲響起時,我看到的是張口大笑的同學,拍桌子的同學,一臉幸災樂禍看著我的同學,我在一片嘲笑中知道,原來自己唱的歌跑調得太離譜了。
我的臉滾燙起來,大腦也一片空白,甚至都忘了自己是在一種怎樣的狀態(tài)下走回座位的。
可笑的是,我竟真的“如愿以償”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后來我曾無比痛恨自己這個愚蠢的決定,因為它給我?guī)砹藷o盡的煩惱。
自唱歌事件以后,我似乎成了一個眾人嘲諷的對象,他們這才發(fā)現,這個新來的同學不僅長得不好看,學習不好,而且唱歌難聽,似乎全身上下都是笑點。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的作業(yè)本經常莫名其妙的不見了,最后不是在垃圾桶里,就是在講臺上。
有一次交作業(yè)時,我的作業(yè)本不見了,我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問話,出來時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我努力不讓它掉下來,然而走進教室的那一刻,我卻看到班上的幾個男生正把我的作業(yè)本在空中拋來拋去。
我不顧一切地跑過去與他們理論,卻引來了他們變本加厲的捉弄,各種各樣難聽的外號接踵而至,他們尤其喜歡嘲笑我那一頭不聽話的短發(fā),并且不分場合、時間,所以全年級都知道高二(2)班有一個頭發(fā)亂蓬蓬的女生。
那時,我走在校園里總覺得所有人都在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我,所以我很害怕學校的集體活動,如周一的升旗儀式和每天的廣播體操,我總是站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因為我不想讓更多的人看到我的窘況。
那段日子是我17歲的人生里所經歷的最暗無天日的生活,每天最害怕的就是去上學,不知道多少次躲在房間里抹眼淚,怨恨過自己,為何不是漂亮聰明的女孩子,為何這討厭的頭發(fā)總是橫七豎八的,為何我不是除我以外的任何一個人,我甚至認為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比我活得快樂。
我變得愈來愈孤僻了,生活于我而言是沒有什么光亮可言的,絕望和無助,在那個年紀我就已經體會到了,感覺自己被全世界敵對著,我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我甚至以為,生活不會再好起來了。
那時,我總是會想起我從小到大最愛的漫畫《哆啦A夢》,我覺得我就是一個像大雄一樣平庸愚笨,每天受胖虎、小夫欺負的人,我和大雄一樣需要一個哆啦A夢。
可生活不是想象,我還是要獨自面對一切,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那頭亂發(fā)扎起來,因為是短發(fā),所以扎起來也只有兔子尾巴那么一小截,但好在終究不再是他們所描述的那樣糟糕了。
我也動用過那么些小心思,我知道在一個班級里被老師喜歡的孩子是很有地位的,學習成績雖然不可能猛然提上去,可好在我的作文還是不錯的。
每次老師布置的作文我都寫得十分用心,后來語文老師曾經多次在課堂上表揚我,并朗讀了我寫的作文。
我不知道到底是我的暗自努力起了作用,還是因為即將來臨的高考使所有人都安分了下來,我被人捉弄的次數越來越少,慢慢也不再有人藏我的作業(yè)本和大聲給我起外號了,不過我依然沒有交到什么朋友。
事實上,我心里是很抵抗同傷害過我的人做朋友的,我有些小小的固執(zhí)和驕傲,所以畢業(yè)的時候,我沒有給任何一個高三同學發(fā)同學錄。
高考成績公布的那天,我擠在人群里看校園公示欄上面張貼的學生錄取班級,一個站在我右手邊的女生笑著對我說,你的頭發(fā)很黑、很漂亮。
我真的沒有想到,原來自己曾經深惡痛絕的頭發(fā)有一天也會得到別人的夸獎,我低頭審視自己,才發(fā)現,那頭不聽話的短發(fā)經過近一年的生長,已經可以扎成一束俏皮的馬尾了,小巧玲瓏地垂落下來。
我突然有些鼻酸,也在九月的空氣里嗅到了些許青草氣味。
我知道,高三(2)班那樣黯淡的日子再也不會卷土重來了。
那種被人排斥,被人奚落的生活,它也只是占據著我生命中很小的一部分,再也傷害不到我了,我擁有了更好的自己。
現在距離那年有多遙遠呢,我已經考上了心儀的大學,交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學了自己熱愛的繪畫、吉他和游泳,能夠在雜志上發(fā)表文章……還有很多很多。
倘若真有哆啦A夢,我想借來時光機穿越回去抱抱15歲的自己,我會說,我還記得那是一種多么無助、多么難挨的感覺,可生活還是好起來了,后來的你也是很優(yōu)秀的,在角落里哭過之后要趕快站起來,你人生中燦爛美好的事物,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