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黎熠
一串虎頭鞋上的銀鈴清脆的叮當(dāng),響聲越來越密,越來越急,“啪”的一下,“哇哇”的哭聲傳遍整條巷弄。這時,一雙大手擁住了她,小腳離開冰冷堅硬的石板路,虎頭鞋在空中悠閑地蕩啊蕩,羊角辮子在熟悉的肩頭甩啊甩,小嘴里回蕩的麥芽糖的香味,在當(dāng)年的心頭甜啊甜。
水鄉(xiāng)悠長的弄堂陰天很是難走,小手緊緊攥住奶奶的大手,一步步向前。淘氣得很,硬是要踩水凼玩兒,自己躲得快,濺濕了奶奶的褲腳。
童年的我,總是驚異于奶奶的手。手指并不修長,不白皙,掌紋很淡,可它拉著我這雙小手,走過無憂童年?!伴L大”的字眼讓我掙脫那雙手,邁進校園,離別時不舍的淚花模糊了記憶的網(wǎng)。
不知何時開始,似乎有一條水鄉(xiāng)里日漸寬闊的河在我與奶奶之間流淌。搖櫓人肆意穿行其間,不必因為橋洞低矮而彎腰,沒有橋,也便沒有橋洞。彼岸的奶奶與另一頭的我,漸漸遠了。
缺少了什么,在那一段記憶里。
去年,親戚家舉行婚禮,我們一大家子都應(yīng)邀參加。到了主持人給小朋友發(fā)禮物的環(huán)節(jié),孩子們爭先恐后,一擁而上,一雙雙小手乖乖攤開接小玩具。就在我即將移開視線的一剎那,一雙格格不入的粗糙的手刺痛了我的目光。好丟臉!奶奶這又是何必,為了這么點東西和孩子們搶。
清晰的掌紋在手心耀武揚威,歲月凝成厚實的繭子,仿佛長進骨里去。在眾多稚嫩小手的推擠中,它也“不甘示弱”,一次次占據(jù)顯眼位置,終于,它握住了一個小玩具。直到,直到帶有手心余溫的那個小玩具把那溫暖傳遞到我手心的一剎那,奶奶像個孩子那樣滿足地笑了。童年時代的記憶沿著當(dāng)初布下的紋路瞬間生發(fā)開來。我撫摸著這個玩偶,如同當(dāng)年摩挲著奶奶的掌紋。
正當(dāng)我想抽時間帶著這個小玩偶一起去看奶奶時,爸爸說奶奶住院了。
我急忙趕到醫(yī)院。護士正要給奶奶進行膽結(jié)石手術(shù)前插胃管的操作,奶奶本能地用手抵住護士的手。眼見奶奶越來越緊張,我走近她身邊,輕輕地握住她的手,像從前那樣,撫摸她手心的掌紋,只是比兒時更加輕柔、更加仔細。
我不敢用力,那掌紋深得可怕,以致我不敢去體會它究竟比以往清晰了多少,不敢去想是什么刻畫了這紋痕。我用皮膚去感知,一條條地感知,仿佛奶奶的驚慌與恐懼能沿著手心的溝溝脈脈傳遞到我的身上,讓我替她分擔(dān)。
那時,我意識到,那無數(shù)的掌紋織成了我記憶的網(wǎng),一針一針,像虎頭鞋的針腳那樣密;一線一線,像麥芽糖的糖漿那樣長。有什么地方驟然斷了,再順著撫摸下去,又是新的一條條。
在那張網(wǎng)里,時光肆意穿行,愛卻終生被捕。
[指導(dǎo)老師: 朱瑜冬]
中學(xué)生天地·高中學(xué)習(xí)版2019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