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改正
天似穹廬,山川蒼莽,大河奔流。最初人們站在水邊,除了看到水中的自己,還發(fā)現(xiàn)滿眼流動的清凌凌里,有目光望向自己。它們擺尾鼓腮,往來翕忽。住在蒼茫時間里的魚,隨波逐流,不用為居處煩惱。
荒古的時間里,伏羲來了。他形而上,推演玄妙的八卦;他形而下,教民“結(jié)繩而為網(wǎng)罟,以佃以漁”。神秘的魚,開始進入人的口腹,并讓人感到美食的愉悅——鮮。
沒有資料可以證明,在龍圖騰之前曾經(jīng)有過魚圖騰。歷史的現(xiàn)場無法復(fù)制,但半坡遺址里,發(fā)掘出來的“人面魚紋盆”,透出飽含圖騰意味的歷史氣息。
甲骨文里,鐘鼎文中,稚拙可喜的魚形文字記載著“貞其魚,在圃漁”“在圃漁,十一月”。魚一直在先民之側(cè),就像那些時間一樣的河流,河流一樣的時間。
草木氤氳的《詩經(jīng)》里,河流里的魚有20余種,它們撲騰出微微的腥氣,在人類的祝福聲中,它們以自身獻祭:“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豈其取妻,必齊之姜?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取妻,必宋之子?”美麗的線條,自由的生命,神秘的歸途,人們相信它們可以帶來好運。不知何時,化龍的魚,由泛指轉(zhuǎn)為特指,鯉魚有幸被選中。
作為化龍的鯉魚,它們的吉祥寓意被不斷添加。孔子得子,魯昭公賜以鯉魚。慶賀生子贈以鯉魚逐漸成為禮俗。而“尺素”的產(chǎn)生,則是因為送木刻魚之時,魚內(nèi)附有寫在絹布上的祝福語。尺素代指傳情達意的書信:“魚傳尺素”“遺我雙鯉魚”。一條帶著信的魚,穿越長長的水流而來,想著就讓人心動。
人工養(yǎng)魚在殷商就已開始,到春秋末期,范蠡在歸隱江湖之前,寫就《養(yǎng)魚經(jīng)》。至后代有闡發(fā),到明代有黃省曾的《魚經(jīng)》、徐光啟的《農(nóng)政全書》,到明末清初有屈大均的《廣東新語》。養(yǎng)魚業(yè)發(fā)達的大背景下,符號后的鯉魚還游進吉祥文化,在剪紙、年畫、刺繡、花燈等民間藝術(shù)里搖頭擺尾,在“魚符”“魚契”和“魚書”中,把家國大事傳達。
關(guān)于鯉魚的吉祥意指越積越厚,具備了深廣的群眾基礎(chǔ),各種文化便爭相引入并詮釋。道家故事中,道士升天大多是騎鯉的。佛家視魚為八吉祥之一。鯉魚放生疑似借鑒了儒家文化,而龍形木魚更有“魚化成龍”的儒家文化意味。豐富了鯉魚文化,并得到大眾認可和流傳,是儒家的詮釋。
鯉魚背高體闊,身形俊秀,柔中帶剛,性格雄健沉穩(wěn),具有臨危不亂、泰然自若的風(fēng)度。它們的形象和性格符合儒家對于“君子”的要求,鯉魚便被儒家賦予了諸多入世、勵志的意蘊。鯉魚跳龍門的傳說,是儒家的貢獻,它激勵了一代代貧寒的讀書人,通過奮斗擁有不一樣的人生。
不是所有的魚都是想跳龍門的。在寂寞遼遠的江湖,一定會有不顧世間熙熙攘攘,一心垂釣的人。能夠把垂釣升格為一種姿態(tài)的,演繹成一種行為藝術(shù)的,也許只有中國人吧?有的獨釣寒江雪,釣到了風(fēng)骨,釣得了自由;有的釣來了滿頭白發(fā),釣來了唏噓。江湖不息,魚們不語,被釣或拒絕,都是自己的選擇,不用怪誰。
水與魚,滋養(yǎng)著一種特殊的人群,他們叫漁民。他們?nèi)鼍W(wǎng)、扳罾、下籪,他們青箬笠綠蓑衣,吃住在船里,他們的船頭橫著槳,停著幾只隱士一般的魚鷹。他們的女人白白生生,他們的女兒水水靈靈。他們的歌,叫漁歌;他們的燈,叫漁火;他們的妻女,叫漁娘。他們的船,其實也像一條魚,游進蒼淼的水里,就像一條魚與大陸告別。
而關(guān)于魚的做法,那個叫李漁的非漁民,做得最有心得,翻翻他的《閑情偶寄》即可。其實,烹制一條魚,哪里需要菜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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