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憶笙
法語音樂劇《搖滾莫扎特》是以莫扎特跌宕的一生為樣本構建的瑰麗絢爛的夢境。
莫扎特的扮演者米開朗琪羅·勒孔特曾在采訪中談道:“這部劇的成功是因為它的音樂。”是,又不全是。
不可否認,音樂是這部劇最為閃光的地方,也是它得以為人們口耳相傳的資本。劇中音樂將古典和搖滾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其中不少選段是在莫扎特原作的基礎之上改編而成,在經(jīng)典中加入搖滾的內(nèi)核,令其朗朗上口,且更易為大眾接受,有高高在上空靈之感的同時多了幾分親切,使整部作品從傳統(tǒng)方式中脫穎而出。
與此同時,《搖滾莫扎特》的“悲劇”表象之下積極昂揚的精神內(nèi)核,以及它對人物群像的優(yōu)秀刻畫,被樂曲聲串聯(lián)在一起,通過音樂和臺詞激蕩著觀眾的內(nèi)心,共同鑄就了音樂劇的成功。
全劇演繹了莫扎特一生的經(jīng)歷,卻并沒有把莫扎特塑造成全劇的唯一。相反,莫扎特遇到的人物每一個都有血有肉,并沒有出現(xiàn)呆板單一的類型化問題。
父親傾盡心血培養(yǎng)莫扎特,在他沉淪的時候于信中毫無保留地展露自己的震怒,雖然因為母親逝世而對莫扎特心存芥蒂,卻還是在《被單下的癲狂獨白》中借“在輕浮的塵世間已不存在所謂救贖”來告誡莫扎特珍惜眼前人。康斯坦斯和阿洛伊西亞對莫扎特的情感不能單純地用傾慕或是利用來界定,《費加羅的婚禮》上二人的握手言和共同慶祝十分引人深思。姐姐和母親對莫扎特的全力支持致使她們一個放棄了夢想,一個失去了生命。羅森博格在給莫扎特使絆子的同時無法否認內(nèi)心對莫扎特音樂的喜愛,他哼唱著莫扎特的曲子,在無人知曉的地方為其傾倒。而薩列里,這位最具爭議性的人物,則更加值得分析。他對莫扎特的情感不可謂不復雜。他一方面對莫扎特心存妒忌,另一方面又暗自傾心莫扎特的才華。此部音樂劇在對二人關系的處理上令人驚嘆:在矛盾之下埋入惺惺相惜的托付,令薩列里在“反派”陣營里頗有幾分“唯我知其”的意味。
莫扎特的人生因為遇到這些人物而產(chǎn)生或悲或喜的波瀾,而這些人物的人生軌跡也因為和莫扎特的相遇而發(fā)生了變化。這是一個關于人生和命運的故事,所有人物都各具特點,且相互成就。最后一曲《縱情生活》是莫扎特和薩列里的二重唱,二人最終冰釋前嫌。所有人都在一旁目送莫扎特升入天堂,他們于此刻共同見證莫扎特的死亡,過往一切都被拋于腦后,只存留此刻的滿心哀傷。
此部音樂劇的精神內(nèi)核,是純粹、動人、易碎又易逝的東西。文學創(chuàng)作的最終目的是實現(xiàn)自由,在這個目的達到之前,人類不會停止抗爭?!坝啦坏皖^,一生對峙”,全劇從一開始便在唱“憧憬烏托邦直到世界末日”,唱“我是自由意志者”,唱“我們歌唱繁文縟節(jié)和離經(jīng)叛道”,唱“我是我夢想王國的統(tǒng)治者”,唱“我們赴湯蹈火,永不停止對昨日的咒罵”,唱“愚人們站起來吧,沒有你們的世界缺乏光彩”,直到劇終也沒有停止對自由的憧憬和追求。
《荊棘鳥》的結尾寫道:“當我們把棘刺扎進胸膛時,我們是知道的。然而,我們卻依然要這樣做。我們依然把棘刺扎進胸膛。”莫扎特本人所追求的東西和音樂劇所要傳達的內(nèi)容或許與此相似,頗有幾分飛蛾撲火的獻身意味。音樂劇將這樣一個主題打碎并融進全劇的各個細微之處,又在結尾處將其點明,全劇格局瞬間得到質(zhì)的升華,讓人在嘆息的同時得到某種足以支撐著自己活下去的力量。
梁遇春說,“所謂生長也不過就是滅亡”。人類的死亡是伴隨著衰老而產(chǎn)生的自然結果,而音樂劇中對莫扎特離世的處理則顯得與眾不同。劇中死神的鐮刀數(shù)次在他的身前劃過,帶走了他生命的一半,而那另一半生命,最后來到他的面前,讓那些鋪墊真正落到實處。于是莫扎特唱著“On se reverra”,回到了他來的地方。這一切來得很是突然,似乎人人都該經(jīng)歷的“老在途中”的過程被忽略了,莫扎特這顆星星的隕落是發(fā)生在一夕之間的。這樣的處理方法將一些現(xiàn)實因素從作品的呈現(xiàn)中隱去,隱晦地突出了莫扎特人生中一些角色的重要性。這樣一來,便在觀眾的腦中構建起一個合情合理的聯(lián)想,碰撞出全新的可能性。
“這個宇宙不過是兩個黑暗中的一星火花。”莫扎特或許便是這一束火花中最耀眼的那一顆,他永遠年輕,永遠自信,歷經(jīng)磨難卻依然積極向上。音樂劇在借用莫扎特光輝的基礎之上加入了眾多全新的元素,使這束光得以傳揚、永駐。
伊瑟爾在《文本的召喚結構》中提出文學作品存在大量的未定點和空白,“召喚”著讀者對其予以填補和充實。因此我把寫下這些評論性文字的過程視為再創(chuàng)作的過程,以求對得起這場盛大的狂歡。
葦岸說:“天下有許多極端的事物,使任何一種文字也無法完美地表達它們。”令人遺憾的是,再精巧的藝術構思在通向藝術表達的過程中也難免會發(fā)生偏移。因此我只能盡可能地去貼近,貼近內(nèi)心,貼近音樂劇帶給我的感動。而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對音樂劇的贊美伴隨著樂曲聲在我的心底流淌,這一份情感像在寒冬時燒開的一壺水,它在無人知曉的時刻,悄悄地、毫無預兆地、在泛著金光的暖陽下,沸騰,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