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延新 白景微 楊雪

1月6日上午，正在電子科技大學圖書館做期末復習的于闖接到老家四姑打來的電話：“小闖，你爸身體不太好……速歸！”

撂下電話后，從成都到齊齊哈爾市龍江縣，輾轉(zhuǎn)三千多公里，24小時之內(nèi)，于闖的世界發(fā)生了180度大轉(zhuǎn)折——年僅46歲的父親因突發(fā)心肌梗死，搶救無效去世，那個原本溫暖的家變成了冰冷的靈堂。

兩天后，1月8日，龍江縣殯儀館。于闖手捧著父親的遺像低頭抽泣，透過模糊的淚眼，他看到好多自己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在父親的遺體旁哭喊著：“恩人啊，你咋走得這么早……”讓他驚訝的是，有人竟哭得癱倒在地。

在這之前，于闖只知道父親工作很忙，半年前他暑假結(jié)束返校時，父親都沒能抽出空送他。此前，對于父親一天到晚都在忙什么，他并不清楚?，F(xiàn)在，聽著前來悼念的人們對父親的描述，那張黑白照片里的父親，在他的心目中前所未有地高大起來。

溝深路遠，他頂著風雨前行

于闖曾經(jīng)問父親，為啥要從縣里到那么偏僻的農(nóng)村工作。父親只是笑笑，沒說什么。

其實，參加工作20多年來，于文濤的人生軌跡從未脫離過農(nóng)村——1994年從黑龍江省北安農(nóng)業(yè)學校畢業(yè)后，他被分配到龍江縣農(nóng)業(yè)技術(shù)推廣中心，常年走村串戶為村民講解農(nóng)業(yè)知識；2004年，于文濤又奔波在動員村民外出務(wù)工的第一線；2010年，他被組織選派到山泉鎮(zhèn)前太平村任第一書記，與村民吃住在一起，一干就是三年。

2018年，全縣進入脫貧攻堅的關(guān)鍵時期，于文濤又主動向組織提出申請，到七棵樹鎮(zhèn)雙龍村開展駐村扶貧工作。

當時，包括于文濤在內(nèi)，單位有兩名同志符合選派條件。于文濤主動請纓駐村工作，背后有他的“小心思”。

縣勞務(wù)經(jīng)濟服務(wù)中心主任鄒繼生還記得，2018年3月1日那天，于文濤來辦公室找他說：“主任，曉峰（另一名同事）的老母親需要照顧，我家里沒啥負擔，這次駐村還是我去吧！”

他總是替別人著想，自己有難處卻從不吐露。于文濤去世后，昔日的工作伙伴才知道，他早在十年前就離婚了，這些年又當?shù)之攱?，含辛茹苦將兒子拉扯大。他是個樂天派，無論心里有多苦，生活的艱辛從不展露在臉上，留給人們的總是樂觀的一面。

2018年3月14日，于文濤帶著簡單的行李來到雙龍村，開始了駐村生活。溝深路遠，于文濤風里來雨里去，把630戶人家走了個遍。

剛開始，有村民認為于文濤就是來“鍍金”的，對他也沒個好臉兒，讓他吃了不少“閉門羹”。但無論面對態(tài)度多不友善的村民，于文濤都能笑著做工作。

黃久春是雙龍村危房改造中的“釘子戶”，他家的房子已被鑒定為C級危房，但他卻拒絕享受國家的危房改造政策——“我又老又聾，活都活不起，哪有閑心收拾房子！”一句話，就把于文濤懟出了門。

為了讓黃久春安心，于文濤通過縣殘聯(lián)為他配置了一款高檔助聽器，又耐心給他講政策。最終，黃久春被打動了，同意改造房屋。

于文濤知道黃久春家里困難，便與村黨總支書記王志民共同擔保，從七棵樹鎮(zhèn)建材市場賒了價值一萬元的建材。

2018年6月，黃久春的危房改造完成，喜遷新居。他拉著于文濤的手說：“自從住上這敞亮房子，做夢樂醒好幾回?！?/p>

“明天再去落實一下胡鳳君的危房改造事宜，駱洪斌的低保進度還要再催催……”在于文濤的工作日記中，記錄了為村民辦理的大大小小350多件事。因為無論大事小情，他都像自家事一樣盡心，漸漸地，村民認可了他這個“村里人”。

為了成為這樣的“村里人”，早在駐村之初，于文濤就立下了誓言。

一同駐村的隊員于廣成記得豎起工作隊隊旗的那天，于文濤對他說：“咱們不光要把隊旗插下去，也要讓自己扎根在村里?！比缃?，站在隊旗下，曾經(jīng)形影相伴的兩人已變成孑然一人，于廣成總是不經(jīng)意間回想起兩人在工作時的點點滴滴。他深知，于文濤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源于對農(nóng)村、農(nóng)民懷有的深厚感情。

不舍晝夜，他卻笑著說“不累”

在七棵樹鎮(zhèn)的15個行政村里，雙龍村是名副其實的后進村——集體經(jīng)濟薄弱，沒有產(chǎn)業(yè)支撐；基礎(chǔ)設(shè)施太差，全鎮(zhèn)只有這里還是土路；村“兩委”班子人員不全，直到于文濤來之前才配齊……

一手抓脫貧，一手抓黨建，還要花心思治理村務(wù)，繁重的事務(wù)催著于文濤“跑步前進”。

2018年3月，正值春季秸稈禁燒期，于文濤白天忙著入戶調(diào)查，夜里還要去地里巡邏排查火點。有一天，于文濤在巡查時發(fā)現(xiàn)了幾處火點，一個人忙活了一個多小時才撲滅，回到村委會時已是凌晨2點多。更夫張會伍在睡夢中聽到開門聲，以為是進來了小偷，抄起棍子就下了地，定睛一瞧，竟是于文濤。

掌握了于文濤的作息規(guī)律，張會伍在他出去巡邏時總會給他留門；每次看他夜里加班弄資料，都會幫他把燈調(diào)亮。因為長期熬夜工作，于文濤的眼眶總是烏青，頭發(fā)也大把大把地掉。

“早點兒睡吧，這么拼命，熬心血?。　睆垥榻?jīng)常這樣勸于文濤。可是，每次于文濤都笑著擺擺手：“我年輕，不覺得累?！?/p>

翻看于文濤的工作日記，“今日周末，無休”這樣的話出現(xiàn)頻率最高。按照規(guī)定，扶貧干部一年的駐村時間不少于240天，而于文濤9個月的駐村時間就達到239天。

村里的16戶貧困戶，戶戶有本難念的經(jīng)，于文濤人前笑容的背后，不知道藏了多少苦澀；夜深人靜時，于文濤不知多少次為百姓脫貧想辦法想到失眠。

貧困戶王家兵，年輕有文化，但寧可在家吃父親的低保也不愿找工作。于文濤知道他性格怯弱，先是帶他出去適應(yīng)外界環(huán)境，再托關(guān)系為他在大連市找了一份月薪3000多元的工作，扶貧的同時也扶起了他的志氣。

貧困戶王成無勞動能力，于文濤積極與縣農(nóng)村信用合作社溝通，為他爭取到3萬元無息貸款，讓他帶資加入縣生豬養(yǎng)殖合作社。如今，王成坐在家里就能得到分紅。

就這樣，在于文濤沒日沒夜的努力下，14戶貧困戶陸續(xù)實現(xiàn)脫貧。

然而，這些成績并沒讓于文濤歇口氣。駐村之初了解情況時，聽說近幾年村里的玉米收成總是不好，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這里十年九旱，莊稼缺水“躥”不起來。為此，于文濤找縣里電業(yè)部門軟磨硬泡，終于爭取到近140萬元打機井資金。

2018年7月，高溫暑熱，從選址到架線路，于文濤頂著烈日現(xiàn)場監(jiān)工，不到一周就曬成了“黑梨蛋子”。

如今，機井工程已全部竣工。待到春耕，5000多畝地將因此受益。然而，眼見著變電臺壘起、電線桿架上，那個總說“不累”的于文濤卻病倒了。

警訊頻頻，他依然撐到最后

在駐村的九個多月里，于文濤回家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即便回去，也是待上一天就急著趕回村里?？墒?，1月5日下午，于文濤從七棵樹鎮(zhèn)大榆樹村“交叉互檢”回到村里后，明顯覺得心臟“不得勁兒”，破天荒地請了假回家休息。第二天早上7點，他還在電話里與村黨總支書記王志民溝通昨天的檢查情況，并說“一會兒就回村里”。然而，一小時以后，心肌梗死讓他的心臟永遠停止了跳動。

其實，于文濤的身體早就響起了“危險警報”。2018年5月，于文濤突然咳血，王志民勸他抓緊去醫(yī)院查一下，他半開玩笑說：“查出不好的病還咋工作了？”

就在1月5日那天早上，村醫(yī)于慶國還勸臉色蒼白的于文濤趕快去做個心臟彩超，于文濤說了聲“沒事”，就急匆匆地走了。

在于文濤床頭的藥箱里，裝的都是治療高血壓和心臟病的藥物，難受了，把藥吞下，該干啥還干啥。

于文濤不是不明白身體健康的重要性，不然，他不會在每次跟兒子通話時都囑咐他在學校注意身體，別吃不衛(wèi)生的東西；在他的手機備忘錄里，還保存著村里5名慢病患者的取藥時間和注意事項……

岳德才老人患有白內(nèi)障，已到了雙目失明的程度，因為心疼錢，不愿意做手術(shù)。于文濤跑前跑后聯(lián)系殘聯(lián)和醫(yī)院，最終幫他爭取到了手術(shù)費大額減免的優(yōu)惠政策。在送老人去齊齊哈爾市中國人民解放軍203醫(yī)院手術(shù)的那天，于文濤多次路過心內(nèi)科診室，卻都沒進去給自己檢查一下。

在整理于文濤的遺物時，于闖發(fā)現(xiàn)父親的四張銀行卡中存款總額僅有7098.42元。這時他才知道，父親的月工資只有3651元，為了維持日常開銷、保障他每個月1500多元的生活費，不得不將房子抵押給銀行，貸款度日……這些生活的重壓，于文濤一肩承擔。

為了省錢，從家里到村里，十五六公里的路程，于文濤總是騎著一輛舊自行車穿行；平時，于文濤把蘿卜咸菜當家常菜，彩色床單洗得發(fā)白也舍不得換。

他對自己“吝嗇”，但對村民卻很大方。聽說有53年黨齡的老黨員車樹君身患癌癥，他自掏腰包，拿出500元慰問金前去看望，讓老黨員感受到黨組織的溫暖；貧困戶姚秀麗的丈夫郭丙春患肺癌去世后，家人出不起喪葬費，是于文濤自己拿出600元錢送走了老郭……

“于兄弟，你比我的親兄弟還親。你走了，我心里針扎地疼啊……欠你的錢和情，這輩子是還不上了！”葬禮上，一向要強的姚秀麗哭到暈厥。

“一輩子不長，對自己好點兒！”這是于文濤2018年10月3日發(fā)在微信“朋友圈”里的一句話。這一天，是于文濤的生日，這簡單的一句話像是感慨，也像是自勉。然而，他這個小小的“生日愿望”，今生卻來不及實現(xiàn)了。

“如果有來生，你一定要對自己好一點兒，那些擔子就讓我替你扛……”棺木慢慢合上，于闖抹掉臉上的淚水，為已經(jīng)去了另一個世界的父親送上自己的一份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