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風
有一天中午,坐在公路局的車上,忽然聽到假警報,車子立刻調轉方向,往一條不知我的路上疏散去了。
一剎間,仿佛真有一種戰(zhàn)爭的幻影的藍得離奇的天空下涌現——當然,大家都確知自己是安全的,因而也就更有心情幻想自己的災難之旅。
由于是春天,好像不知不覺間就有一種流浪的意味。季節(jié)正如大多數的文學家一樣,第一季照例總是華美的浪漫主義,這突起的防空演習簡直有點郊游趣味,不經任何人同意就自作主張而安排下一次郊游。
車子走到一個奇異的角落,忽然停了下來,大家下了車,沒有野餐的紙盒,大家只好咀嚼山水,天光仍藍著,藍得每一種東西都分外透明起來。車停處有一家低檐的人家,在籬邊種了好幾棵復瓣的梔子花,那種柔和的白色是大桶的牛奶里勾上那么一點子蜜。在陽光的烤炙中鑿出一條香味的河。
如果花香也有顏色,玫瑰花香所掘成的河川該是紅色的,梔子花的花香所掘的河川該是白色的,但白色的有時候比紅色更強烈、更震人。
也許由于這世界上有單瓣的梔子花,復瓣的梔子花就顯得比一般的復瓣花更復瓣。像是許多疊的浪花,撲在一起,糾住了扯不開,結成一攢花——這就是梔子花的神話吧!
假的解除警報不久就拉響了,大家都上了車,車子循著該走的正路把各人送入該過的正常生活中去了,而那一樹梔子花復瓣的白和復瓣的香都留在不知名的籬落間,徑自白著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