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心怡
夜,靜悄悄。道旁明亮的路燈光,透過茂密的葉叢間的空隙,零星地點綴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面上。一陣熱浪自灌木叢中沒頭沒腦地冒出來,如水的光斑,也就輾轉在一盞盞小小的酒樽中。蟲兒正鬧得起勁,此起彼伏,在大合唱中又夾雜著些竊竊私語。一幢幢樓房,散發(fā)出明黃色的屬于家的燈光,讓人不禁想揭開它千篇一律的外殼,窺探內部千姿百態(tài)的生活。
耳畔傳來深深淺淺的回憶。小時候,每個月總要停幾次電。若是夏天的夜晚,一家人便坐在庭院里納涼,四周一片漆黑中,是真的有亮晶晶的螢火蟲,一閃一閃的,與天上挨挨擠擠的星星遙相呼應。
思緒也昏昏沉沉地飄回到童年老家的時光。有小巷里開水房中溢出的灼熱的水汽,有街道上“抬棕墊,抬棕墊,拉拉直”的吆喝聲,有舊式電視機里永遠循環(huán)播放的幾張光碟:什么《貍貓換太子》,什么《梁山伯與祝英臺》……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還是夏天夜晚停電的時候。外婆手搖著蒲扇,一下下地打著風,伴著蟲蠅的嗡嗡聲,在黑暗中哼著不成調的歌,或者講幾個故事,如無惡不作的老虎外婆愛把晚上不睡覺的小孩叼走。這時,我便在睡眼蒙眬中看著窗臺上白白的月光越來越模糊,消失在眼瞼中的一片黑影里了。
后來,離開老家,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家里不再停電了。道旁兩排飄絮的梧桐砍掉了,剩下了光禿禿的樹墩。一段時間后,擴張的柏油馬路侵占了這里,只在隔離帶上,斜斜地站著幾株瑟瑟發(fā)抖的小樹苗。推土機終日隆隆作響,廢墟上很快建起了一幢幢摩天大樓。每到夜晚,便是燈紅酒綠,成為“不夜城”。城市角落里的小攤小販,不管是修鞋的、賣菜的,還是賣棉花糖的,都轟轟烈烈或是悄無聲息地消失了,被時光永遠釘在了過去的相冊里。商場里陳列著琳瑯滿目的貨品,生鮮已經不僅限于當地或是附近生產的了,印著外文標識的也漂洋過海,走進千家萬戶的餐桌。
老城里那條有著無數個夏天夜晚的記憶的河,已經留不住匆匆的行人。曾經的碧波蕩漾、涼風習習、歡聲笑語,都隨著陣陣惡臭,消散在空中了。又過了陣子,口罩熱賣,家長里短中也一口一個PM2.5。家里購置了空氣凈化器,每天清晨上學時,總免不了聽到“盡量別跑步,多喝水”的叮嚀。
一次出國旅游的途中,我站在東南亞開闊的街道上,仰望夜空,滿目繁星,竟有一種落淚的沖動。
曾經以為在家鄉(xiāng)再也不能見到如此的美景。高樓間逼仄的天空,連月亮都蒙著一層灰,局促地擠進一方窄窄的視線,更別提渺小的、遙遠的星星了。但我看見了,星星變亮了,家鄉(xiāng)變美了。它有錢塘江畔絢麗奪目的夜景,一幢幢樓房就是一個個巨大的LED屏,用躍動的光影,勾勒出現代都市華美的線條。漫步在城市走廊上,迎面吹來涼爽的江風,身邊匆匆而過的不僅有衣著靚麗的都市白領,也有其樂融融的一大家子。它有曲徑通幽處生機勃勃的綠植,有不知疲倦的蟲鳴、湖畔蒼翠的樹木,在燈光的映襯下流露出翠色欲滴的或是滿樹火紅的媚態(tài)。信步游覽,遙望湖面往來游船上一片紅紅的燈籠,身旁不乏戴著智能裝備悠然夜跑的市民。
天空又恢復了它湛藍的面孔,夜間行路,只要抬頭,晴朗的夜空中總有幾顆忽明忽暗的、眨著眼的星星。寬闊的大馬路兩旁,幾年前的小樹苗已經茁壯生長、郁郁蔥蔥了。高樓間總會點綴著些小公園,在鋼筋水泥的世界里,描繪出一道亮麗的風景。日益成熟的地鐵把偌大的城市緊密地連在一起,新能源汽車快速駛上了各大馬路,電子支付也席卷了城市的各個商鋪。
從無燈到有燈,從濫用到美化。燈光見證了城市的發(fā)展,而星光則經歷了城市的進步。古街的青石板路、黛瓦白墻,已經脫離了人們的生活,裝進了旅游景點;一處處城市景觀,又何嘗不是凝聚了設計師的心血、承載了人們對于美好生活的期望。
時代在發(fā)展、祖國在強大,不變的,是家家戶戶窗子里發(fā)出的明媚的光,是永遠說不完的叮嚀、永遠不會停的蒲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