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春天是一年中最有希望的季節(jié)。溫度升到華氏45度,我就開始在室外行走;升到華氏50度,我去附近的公園走。美國的公園就是把一塊原始的森林,湖泊和山巒圈起來,在不破壞生態(tài)的前提下修建幾個衛(wèi)生間,僅此而已。
雖然,我們這個只有2500人的小鎮(zhèn)不論從哪個角度尋找,都找不到鬧市的痕跡,但人們喜歡在好天氣時,走出自家后院,來這里和大自然親近一會兒,徒步,觀鳥,聽樹葉在風(fēng)中低語。公園里有一條圣約瑟夫河的支流,一個小湖泊,一個類似高爾夫球場的綠地,蜿蜒起伏,常??吹饺藗冊谀抢锿骘w碟,也許那是飛碟場地,的確有不少飛碟架。這里還有一座木樓,盛夏避暑或躲在幽靜之地開會的人們,會租這個地方。
春天在樹林里走,心情頗為暢快,樹葉還沒有長出來,抬頭就是晴朗開闊的寶石藍(lán)天,各種鳥優(yōu)雅地在樹干中穿行而過,一副不緊不慢的悠然,我驟然生出一種家的感覺,似乎這些鳥是我的家庭成員,或者我是這個森林之家的成員,我們相處平和,各行其道。
這個春天的下午,我聽著河水流淌的聲音,在堤岸坐下來,忍不住拿出手機(jī)錄了一段水聲。很快一只飛鳥在對岸高高的裸枝上停下,用性感的沙啞聲清唱,我要為它錄音時它卻不以為然地飛走了。
行走是冥想的借口,行走時不思考等于白走,至少行走的內(nèi)容和樂趣,甚至意義大打折扣。溫弗里德·格奧爾格·澤堡德,在他的書《土星環(huán)》里,講了他行走在英格蘭蘇??说貐^(qū)時一系列的思考,這些思考和歷史以及一些人物有緊密的聯(lián)系,是他對過去和當(dāng)今的反思,探究原始與文明的交替中反映出的真理;在他漫長的行走中,他看到了一片又一片的廢墟,這一切令他重溫被人遺忘的人和事。
閱讀的時候我想,他能把當(dāng)時蘇福克地區(qū)一些荒涼貧瘠,滿目瘡痍,甚至暗藏毒素的土地用如此優(yōu)美的文筆寫得情意深重,是他對新生命的禮贊和對消逝的城市的緬懷。而我的小公園,收進(jìn)眼底的都是美麗和豐饒,你常常不由自主停下腳步注視,聆聽。分散注意力的東西太多、野花、綠苔、松鼠、怪石、朽木、敗枝,同樣的景色被拍了一遍又一遍,每一片樹葉,每一道流水似乎都是絕美的寫照。
在印第安納北部的森林里走,會注意到腳下的土地多是沙土,林中也會看到大小不一的巨石,我原來以為只要有沙土的地方,就有過海洋,其實不然,這些是冰川時代從北部沖下來的沉積物,具體數(shù)據(jù)年代據(jù)說復(fù)雜又不完整,甚至沒有太多記錄,只能以最后一次的記錄為參照,大概是在100萬~200萬年前,也許是30萬年至14萬年前的威斯康星,或伊利諾斯的一部分,總之這里是一片沙土,沒有被冰川侵入的地方,則是黏土,在喜歡養(yǎng)花的人來看,沙土比黏土好一百倍。幾年前我和朋友去拜訪當(dāng)?shù)匾晃煌诵莸膶I(yè)攝影師,年輕時他在布魯克林的鋼筋混凝土叢林之間尋覓過幾年,大概沒有找到自己的位置,又回到這個盛產(chǎn)玉米和黃豆的土地,隨后他看到了他要找的東西。他的黑白片都是無人的曠野以及溪水河流,一種靜謐、安然、溫馨、孤獨。他說他跑到那么遠(yuǎn)找美,美卻就在身邊。
但大自然是慷慨的,就像太陽一樣,你即便看不到它的美,也在攝取它的溫暖。大自然永遠(yuǎn)不會浪費,浪費的是一顆荒蕪的心。
我必須,也只能用美國詩人路易斯·格里克這句詩來結(jié)束,沒有任何人和事,能超越我對田野和土地的愛。我不知道我最終將融進(jìn)哪一片塵土,我的鄉(xiāng)間原野,還是另一個鄉(xiāng)村,或另一個城市,但我非??隙ǖ氖?,我會永遠(yuǎn)留住腳上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