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克平
長身體的那些年,北京買肉還要憑本。那時候家家戶戶都有一個副食本,買豆腐用它,買粉絲、麻醬、白糖,春節(jié)的時候買花生瓜子都要用它,買肉必須用它,每人每月兩斤肉,春節(jié)的時候會多一點,具體多了多少忘記了。
兩斤肉顯然不夠吃,于是就會買一些不在定額內(nèi)的豬骨。豬骨分棒骨和排骨,排骨很少買,因為比棒骨貴很多,又比肉多了一些骨頭。因此棒骨就是大家追逐的東西了。那時候,棒骨七分五一斤,扇骨上有幾絲肉,筒骨上肉多一些,還可以敲開骨頭吃骨髓,可是扇骨和筒骨是混在一起賣的,一秤下來有多少筒骨就要看人品了。如果你認識賣肉的師傅,就可能多幾根筒骨,而且筒骨上的肉也要多一些。
那時候的肉鋪都是自己剔肉,整扇豬進來,售貨員自己分割出豬肉,排骨,棒骨,豬油,豬肘,豬蹄等,認識他,剔肉的時候手松一松,骨頭上的肉就多一些。第一次到廣州,在菜場里看到排骨比肉賣得貴,很是驚詫,后來才明白人家吃的比我講究許多,排骨肉比豬肉味道好,自然是貴一些了。
肉多一點的筒骨買回家用大鐵鍋煮透就是一鍋帶葷腥的湯水了,用它熬白菜煮粉條或者燉蘿卜,就是小時候一個不錯的有滋有味有油水的主菜。把筒骨上的那一點肉小心翼翼地剔下來,加點大蔥、加點醬油炒,就是一盤宜酒宜飯的好菜了。
在大人看來,這是骨頭的附屬品,等于是買骨頭白饒了肉,喝了湯還有肉吃,一份錢做了兩件事,簡直是賺到了。如果在肉鋪正好趕上認識的師傅,又正好有棒骨賣,就會和師傅打好招呼給我留著,然后飛快跑回家拿錢去買,回家時那副得意揚揚樣子現(xiàn)在還很清晰。吃拆骨肉的時候大人會說:貼骨肉最香。也就是因著筒骨上的這點肉,我記住了“貼骨肉”這個名詞,也記住了它的美味。童年少年的記憶里買到筒骨的機會很少,吃到貼骨肉的機會就更少了。
稀缺而美妙的東西總是容易被印在記憶里的,家里的那盤貼骨肉就是這樣留在我的味覺記憶中。每每想起那盤油汪汪香噴噴的大蔥炒貼骨肉,香氣氤氳中,還有姥姥挪著三寸金蓮忙碌的背影——貼骨肉配蘸水。
童年記憶中貼骨肉好吃是因為那時很少有機會大口吃肉,那時貼骨肉對于成長于物質(zhì)匱乏時期的我們來講,吸引力遠遠超過如今遇到的山珍海味。今天我們知道,那些帶有筋膜的肉碎在加了八角、生姜等調(diào)味料水里煮熟,剔下來加料再炒一下,香氣濃郁有嚼勁,有肉香少脂肪,用來下飯有滋有味不膩口,是我童年少年時期不多的美味記憶。
物質(zhì)豐富以后,吃貼骨肉的機會反而少了,可以大口大塊吃肉了,也就不再注意那些貼在骨頭上不多的幾絲肉了,也許人們不想再費事剔下再炒了。
是啊!肉敞開供應了,隨時買隨時有,買多少有多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誰還會在意貼骨肉呢?
世事有輪回,大塊肉吃多了、吃膩了,又有人想起了貼骨肉,只是不再拆下來,而是和骨頭一起煮好調(diào)味直接上桌,目前在一些餐廳常見的醬腔骨、煮棒骨等菜式就是貼骨肉簡單粗暴直接的再現(xiàn)。曾經(jīng)火遍京城至今依然受追捧的各種羊蝎子吃法,則是貼骨肉的發(fā)揚光大。吸、嘬、扣、啃并用,把那些貼在骨頭上、藏在骨縫里的肉絲、筋膜吃到嘴里,有如一場貼骨肉與舌尖唇齒共同完成的行為藝術(shù),令人垂涎欲滴,食指大動,欲罷不能。
于我來講,還是喜歡加料把骨頭煮透,把肉剔下來,加上一些蔥白,認真炒一盤大蔥貼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