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呱呱墜地時,家境其實頗富有,其后家道中落,窮了。
然而貧寒的是父母,從小至大,我都豐衣足食。六十年代末,我念大學,其時大學畢業(yè)生平均月薪八百元,父母已為省錢而住進廉租屋去,而我每月的零用錢卻高達三百大元,另加在大學住宿與膳食費用。宿舍里頭經(jīng)常宴請夜宵的是我,同學們在樓下茶水部飲可樂,大筆一揮,簽梁鳳儀的單,永遠讓我雄踞最高消費者的寶座。
當時,我唯一受的苦,是嫌棄家的廉租屋,恨父母沒有出力維持住私家洋樓的架勢。假期總是留在宿舍,不肯回家去,因為一腳踏進華富村,就有自卑感。雙親想念我時,只好遠征大學宿舍。
生活上,父母永遠讓我身光頸靚。教養(yǎng)上,他們更悉心栽培。母親甘于食貧,從未試過倒掉隔夜飯菜,把錢省下來,讓我在課余學鋼琴、舞蹈、書畫。還有,刻意安排我跟富貴人家的孩子來往,讓我從中領悟他們的說話、儀表與氣派,堅持要我走在人前,精神與外貌都不露半點寒酸相。
商場變幻莫測,有人富貴有人貧,父親雖是后者,跟他一道出身的老朋友都是金融界內(nèi)享有盛名的。我還記得父親當年說的一句:“我梁卓永不用他們帶挈,只求他們提攜我的女兒?!?/p>
十三歲那年,我已長得老高。父親求了他的上司,即所屬銀行的總經(jīng)理,一位出身香港豪富世家而又仁厚慈愛的康伯伯,把我?guī)コ鱿狭魃鐣牟臀钑?。我那條晚裝裙子是母親整個月的菜錢,舞池上,康伯伯教我跳第一支華爾茲,身旁的一對璧人正是名滿香江的影后尤敏伉儷。
父母對我的期許是:“不必一定嫁入豪門,然而,要有隨時站在豪門之內(nèi)而不失禮的氣勢?!?/p>
何其巧合,長大后仍與金融界結(jié)下不解緣,仍無可避免地流連于富家大族的圈子之內(nèi)。對于豪門的種種形態(tài),我那么清楚,于是決心寫了我的一部長篇小說《豪門驚夢》。
家中一角,墻上掛著父母的遺照,相片下有張小幾,每逢我有新書出版,必放一本在那兒供奉雙親,當我把這本《豪門驚夢》輕輕放下時,微抬眼,淚影朦朧中,似見雙親笑意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