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林
從祝融峰下山,再回望,衡山依舊群峰起落,云深霧罩,但此時已璣衡于心,成為人生恒久的思量。
初至衡陽,出了高鐵,一股潮濕氣息便撲面而來,與北方透徹凜冽的冷不同,衡陽的冷帶著不經(jīng)意的寒涼。于2018年雜亂交響的尾聲里,有幸與海淀作協(xié)各位師友同行到湖南衡陽,是這紛雜坎坷的一年中最順遂歡愉的事。此行眾人多為小說家,石鐘山老師帶隊,主要目的是改稿、采風(fēng)。
到衡陽,便繞不過衡山。衡陽,因衡山得名,地處山南,故而為“陽”。古人說衡山“猶如衡器,可稱天地”,我想,他們一定是站在相對高度去觀察山形山貌才得出此結(jié)論的。我在山腳下仰望多時,看到的不過是層巒疊嶂,連綿起伏、郁郁蔥蔥。某人說我生性愚鈍,又說我一葉障目,還說我缺乏藝術(shù)的高度。所謂藝術(shù),就是要跳出“看山是山”的情境,達到“看山不是山”,甚或“看山有云” 境界。這個季節(jié),幾乎不見晴日,煙籠山色,霧鎖諸峰,不折不扣的“看山有云”,至于衡器之形,就只能憑想象了。
改稿之余,大家登衡山游覽。此時已入冬,但山上依舊松柏青翠,棕櫚繁茂,很多落葉喬木還有稀稀落落的葉子,橙黃明艷,懸于枝頭,給衡山增添了不少色彩。乘車上山,偶見沿途的行人一步一步低頭行走,用腳去丈量山的高峻與寬厚,我內(nèi)心頓感充盈,或許,只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攀爬,才更能體味山高水遠的開闊。
我們是向著祝融峰挺近的,據(jù)說,這是衡山最高峰。祝融,是三皇五帝時夏官火正的官名,后來被稱為火神灶神。山峰以神命名,顯得“有仙則靈”,于是,我對祝融峰更多了幾分向往,期待它鐘靈毓秀的同時,更要不同凡俗。有時候覺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深處俗世,偏偏追求脫俗,心里充滿了矛盾。
上山路遠,中午大家在福嚴寺落腳休憩,叨擾了一餐齋飯并一杯熱茶。福嚴寺白墻灰瓦,清雅怡人,是一座隱于青山的古剎,供奉著觀音、岳神、羅漢等。在寶相莊嚴的佛像面前,我內(nèi)心的荒涼和惶恐都如衡山的云霧一般在慢慢淡去,心變得安靜祥和,唯祈盼自己能如寺門外那株千年銀杏樹一樣,在悠長的歲月中安然地傾聽暮鼓晨鐘,然后隨四季枯榮。但我到底沒有古樹的修行,參不透人世間很多沉浮悲苦,仍執(zhí)著于對錯得失,所以才會作繭自縛,被困于當(dāng)下。
寺門正對一處山谷,站在門外石階憑欄遠眺,能望見谷底的喬木與蔓藤,它們身處低處,正努力向上生長以求取更多的光和養(yǎng)料。在冬日陰雨如絲的時節(jié),剎那云開霧散,微弱的光照進山林又頓時隱去,一切恍然若夢?;蛟S,福嚴寺就是衡山的一個夢,這個夢零零落落、起起伏伏,唯余縹緲木魚聲在醒時依稀回味。
到祝融峰頂?shù)臅r候,關(guān)于福嚴寺的夢才醒了,恍惚間,只見云霧中寬闊的臺階,通向更高更遠的地方。隨眾師友拾級而上,終于見到南岳衡山的標識,刻在一處橢圓的石頭上,雖有游人絡(luò)繹不絕與石頭合影,但那石頭始終孤寂地矗立在衡山最高峰。
站在祝融峰頂,突然少了向下看的勇氣。少年時,不知天高地厚,總喜歡說“山到頂級我為峰”,長大才知,高山仰止、虛懷若谷、深水靜流。在蕓蕓眾生中,自己不過是一粒微塵。做好一粒微塵尚且不易,又何談高山大海?登山,與優(yōu)秀的人一起,總會看到不一樣的風(fēng)景,得到更迂闊的感悟。
它山洗肺,衡山洗心。一次衡陽之旅,踏上衡山之巔,慢慢理清了心頭縈繞的各種絲絲縷縷的頭緒,盡管天氣還是沒放晴,但頭腦已澄澈,心境已清明。
從祝融峰下山,再回望,衡山依舊群峰起落,云深霧罩,但此時已璣衡于心,成為人生恒久的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