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詩
有些喜歡就這樣止于稚嫩的唇齒,掩于迢迢的歲月。
作者有話說:這個故事源于一頭名叫蘇丹的北部白犀牛,它是地球上最后一只雄性白犀牛,于2018年3月在肯尼亞去世。這是一個物種的告別與落幕,意味著北部白犀牛再也不會有小生命降臨在這個世間。所以,這篇故事的男主角是探索生物工程領(lǐng)域的一員,希望終有一天,能夠通過人類的力量,使消失的物種再次出現(xiàn)在這顆生機勃勃的星球上。
徐晚晚收到那封國際郵件時正值日落,夕陽的余暉灑在馬賽人的村落,藍花楹的樹葉在風(fēng)中沙沙作響。隔壁的德國醫(yī)生將代收的信件交給她,一邊說:“看樣子是Alex寄來的,真奇怪,干嗎不用電子郵件?”
徐晚晚捏著薄薄的信封,迎著晚霞笑了笑,說:“很多東西電子郵件會顯得不那么正式,比如這個?!?/p>
德國醫(yī)生湛藍的眼睛里充滿不解,似乎是說你們中國人的表達方式實在太含蓄了,現(xiàn)在通信這么發(fā)達,任何事情,打個電話不就OK了。
但對于在年少時光中錯過的人而言,千言萬語都被漫長的時光打磨盡了,無論怎樣開口,都顯得那么生澀和不合時宜,只能跨越萬里重洋,以沉默來告知結(jié)局。
“這里面到底是什么?”德國醫(yī)生翻動著烤肉,滋啦滋啦的聲響中,徐晚晚將未拆封的信件放在一旁的桌上,叉起一塊烤好的肉放進嘴里,舌頭翻動間被燙出一串淚花。
“我認為這是一張請柬?!毙焱硗砗眍^哽咽,艱難地將肉咽下去。
她側(cè)過頭去,原野上的晚風(fēng)吹起烏黑的長發(fā),在德國醫(yī)生不解的目光里,她拭去零星的淚,補充道:“結(jié)婚請柬?!?/p>
一、八年前的決定
一個月前,徐晚晚被星巴安排去內(nèi)羅畢機場接人。她舉著寫著“Alex”的牌子,勸慰自己應(yīng)該不會這么巧的時候,伴隨著機場落地信息的播報,她看到了出口處走出的人群里,紀弋穿著白襯衫,拖著一個日默瓦旅行箱,朝她望了過來。
牌子上的“Alex”鮮明而巨大,他很難不一眼注意到,而讓他停住腳步的,是牌子下露出的那張臉。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徐晚晚的心久違地猛然一跳,她才不得不狼狽地承認,即便時光漫長悠遠,這八年來,她也從來沒有忘記過他。
越野車穿過廣袤的非洲大草原,車里的音樂聲開得很大,馬賽人司機的頭旁若無人地隨著熱情的鼓點打著節(jié)拍,后座上的徐晚晚和紀弋之間卻好像隔著一道無形的東非大裂谷。
趁著切歌時短暫的安靜,紀弋終于開口:“原來,這么多年你杳無蹤跡,是跑到這里來做野生動物保護了?!?/p>
“是,”徐晚晚說完,覺得太過冷場,只得畫地為牢一般繼續(xù)討論工作范圍內(nèi)的事,“我聽星巴說,你現(xiàn)在在羅斯林研究所工作?”
紀弋禮節(jié)性地抿嘴一笑,點了點頭。
“挺好的,”徐晚晚想了想,真誠地說,“恭喜你了?!?/p>
羅斯林研究所位于蘇格蘭,是世界上第一頭克隆羊誕生的地方,對于一直致力于生物工程領(lǐng)域的紀弋而言,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紀弋一時間卻沒有說話,半晌,他望著車窗外成群的斑馬,忽然說:“其實我有時在想,八年前的決定,對我而言究竟改變了什么。”
如果那一年他放棄了國內(nèi)最好的生物專業(yè)的大學(xué),和徐晚晚考去同一所城市,沒有離別,也沒有重逢,是不是現(xiàn)在很多東西都會不一樣了?
徐晚晚怔了怔,惆悵地笑了,她側(cè)過臉來,如同那年在梔子樹下,對他說:“紀弋,可惜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啊?!?/p>
徐晚晚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當年對紀弋說了那個謊。
她記得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后,體育課自由活動時,她坐在雙杠上晃悠著雙腳,一邊看云,一邊背單詞。
紀弋拿著一根藍色殼的中性筆走過來,仰著頭問:“徐晚晚,這個是不是你放到我文具袋里的?”
彼時,學(xué)校門口的文具店里特別流行一套情侶筆,粉藍雙色,很多女孩子都買一套,將藍色的筆送給喜歡的男生。
徐晚晚放學(xué)后總要去店里逛一圈,自然清楚這支筆的意義。
少年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問出這句話時,臉頰有些紅。班里有多少女孩子暗戀他,他自己或許不是非常清楚,徐晚晚卻能默寫出半頁紙的名字。
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問:“你怎么知道是我?”
紀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窘迫,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jīng)道:“除了你,還有誰,下次小心一些,不要再放錯了?!?/p>
言外之意,是徐晚晚收拾文具時偶然裝進了他的文具袋,畢竟他們是同桌,發(fā)生這種事情也是很有可能的。他說完,便轉(zhuǎn)身要離開。
徐晚晚咬了咬唇,跳到地上,拉住他的手腕,不顧跳得飛快的心臟,破釜沉舟一般揚眉說:“紀弋,如果我說我是故意的呢?”
那支筆其實根本不是她放的,但她那時心里只想著借這個機會試探他的心意,畢竟,春夏秋冬轉(zhuǎn)眼而過,仔細算起來,她已經(jīng)喜歡他很久很久了。
本打算離開的紀弋被徐晚晚拉到墻角,避無可避,只得在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目光中,無奈地回答道:“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等畢業(yè)之后……再說。”
初夏的樹蔭里,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班駁地落滿肩頭,徐晚晚后退一步:“好,一言為定?!?/p>
二、這次我們是同桌哦
那個時候,年少的徐晚晚和紀弋都不曾想過,在轉(zhuǎn)瞬即逝的短暫青春里,有些話可能是來不及說出口的,它們只能遺落在某一年某一刻,隨著某份心意沉入不見天日的海底。
徐晚晚喜歡上紀弋,最初大概只是源于對學(xué)霸的仰慕。高一下學(xué)期時,學(xué)校掛出一條橫幅——“熱烈慶祝我校紀弋同學(xué)榮獲全國高中生生物競賽一等獎”,徐晚晚站在近八米長的大紅橫幅前,心里只有嘆服。
剛剛高一的學(xué)生,在全國競賽中超過那些多學(xué)了很多課程的高二高三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徐晚晚開始到處打聽這個紀弋是何許人也,這么想的不只她一個,一時間整個學(xué)校的人都想見紀弋一面。
學(xué)校似乎意識到了這個現(xiàn)象,組織了一場學(xué)習(xí)交流會。在一個春日的午后,全校師生在操場上集合,瘦瘦高高的少年略有些局促地坐在話筒前,分享自己的學(xué)習(xí)經(jīng)驗。
他講的內(nèi)容其實徐晚晚沒太聽清,她只記得那天的櫻花開得熱烈,像她熾熱的心情。風(fēng)吹過時,落英繽紛,撩過少年的額發(fā),她忽然就明白了“人面桃花相映紅”的意思。
徐晚晚想,崔護當年看到那位姑娘時,心跳是否也和她現(xiàn)在一樣快?
匯報結(jié)束后,各個班級按照順序回到教學(xué)樓,徐晚晚偷偷脫離了隊伍,在升旗臺后截住了紀弋。
那時紀弋被一堆音響的線纏住腳,正慌亂之際,徐晚晚突然出現(xiàn),紅著臉問:“紀弋同學(xué),我是高一(四)班的徐晚晚,請問你可以給我簽一個名嗎?”
徐晚晚熟練的追星技巧讓紀弋愣了愣,他沒想到自己會有這種待遇,不知所措之際,徐晚晚已經(jīng)掏出一支筆,然而,她百密一疏,竟沒有帶紙。簽在校服上吧,校服要洗,簽在皮膚上,她自己也要洗澡。她環(huán)視一周,發(fā)現(xiàn)頭頂?shù)奈嗤┤~子正合適。
紀弋已經(jīng)解開了電線,順著她的目光抬頭望去,頓時會意,伸手揪下一片完整的大梧桐葉,工工整整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徐晚晚笑逐顏開,這片葉子后來被她壓制成了書簽,每到學(xué)習(xí)困倦時,就拿出來看一看,以此來激勵自己。
老師和父母都很欣慰,覺得這場學(xué)習(xí)交流會很有效果,殊不知,徐晚晚另有目標。高一結(jié)束后,會按照成績重新分文理班,徐晚晚原來是打算進文科班的,然而,現(xiàn)在她的目標是要和紀弋考進同一個理科班。
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所以,當分班表出來后,大家都覺得徐晚晚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跡。她背著書包朝紀弋伸出手,笑得雙眼彎彎:“你好呀,紀弋,又見面了,這次我們是同桌哦?!?/p>
清澈的晨風(fēng)吹起藍色的窗簾,紀弋的雙眸望著跋山涉水而來的少女,亦伸出右手與她交握。皮膚相觸的溫度,仿佛暖和的春風(fēng)融雪消冰,吹開十里繁花似錦。
二、她表白的歌就在嘴邊
高二第一次月考之后,老師對所有人的成績心里有了數(shù),提出組建學(xué)習(xí)互助小組。結(jié)隊的組員由抽簽決定,紀弋作為班長負責(zé)主持這項工作。
學(xué)霸們本著自愿原則,將名字寫在字條上投入箱子里,由需要幫助的同學(xué)抽選。徐晚晚聽到女生們議論紛紛,都想抽到紀弋和自己結(jié)隊,不由得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危機。
一向運氣不太好的徐晚晚,連“再來一瓶”都沒中過,所以,她必須投機取巧。
抽簽時,徐晚晚搶著第一個跑上講臺,裝模作樣地在箱子里攪了攪,然后伸出手,展示出早就在手心準備好的、寫著紀弋名字的字條,收獲一片失望的哀嘆。
她美滋滋地回到座位坐好,紀弋目視前方,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把頭偏了偏,小聲說:“萬一后面再有人抽到我怎么辦?”
正在傻笑的徐晚晚仿佛被速凍一般,根本沒想到紀弋已經(jīng)看透了她抽簽作弊,慌得不行,自欺欺人道:“是我先抽到你的,得講先來后到吧?”
紀弋再也繃不住,趴在桌子上笑起來,肩頭一顫一顫,徐晚晚一頭霧水。紀弋笑夠了,從兜里掏出一張寫著他名字的字條——他根本就沒把寫有自己名字的字條投進去。
徐晚晚這才松了一口氣,后怕地捶了他一下:“你干嗎不投?”
紀弋想了想,側(cè)過頭來認真地望著她,說:“我……不太想教別人?!?/p>
他這話里的意思太過模糊,或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只是在將字條放進箱子里的前一刻,他忽然生出的電光石火一般的念頭。
徐晚晚的臉驀然紅了,她睜著一雙杏眼回望,努力告訴自己要鎮(zhèn)定,不要胡思亂想,然而仿佛著了魔一般,囁嚅著問:“那我呢?你……想教我嗎?”
紀弋揉搓著手里的字條,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徐晚晚覺得自己的心都不會跳了的時候,他說:“我想我可以試試?!?/p>
他一時間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緒,那突如其來的想法攪亂了他所有的計劃,偏偏來源又無處可尋,這對于邏輯向來極強的他而言,是非常罕見的事情,以至于他第一次決定忽略解題過程,僅憑直覺得出了答案。
互助學(xué)習(xí)小組組好之后,徐晚晚在紀弋的幫助下,成績有了明顯的提高,在期末考試中取得了意料之外的好成績。
寒假來臨,徐晚晚頂著雪到達同學(xué)聚會的KTV里時,人已經(jīng)到得差不多了。同學(xué)們招呼著點歌,徐晚晚也湊過去點了一首,然后又坐回紀弋的身邊。
過了不一會兒,她就坐立難安,覺得自己實在不該點那首歌,紀弋瞧她的模樣,關(guān)切地問:“徐晚晚,你怎么了?”
KTV里有點吵,紀弋說話時湊得很近,幾乎就在她的耳邊,呼出的氣息讓她半個身體都僵住了。她看著紀弋放在膝蓋上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腦海里一片空白。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一段熟悉的前奏響起,有人舉著麥克風(fēng)喊道:“誰的《獨家記憶》?”
徐晚晚一瞬間回過神來,流光溢彩的鎂光燈里,紀弋的虹膜亮晶晶的,他看著徐晚晚,眼神變得深邃起來。徐晚晚覺得自己再被他看下去,就要像充氣過度的氣球炸成漫天煙花,連忙站起來跑出了包廂。
天臺上的風(fēng)冷颼颼的,雪下得不似來時猛烈,而是溫柔繾綣,寂靜地覆蓋整座霓虹閃耀的城市。徐晚晚被冷風(fēng)一吹,總算清醒了一些。她出來得匆忙,只穿了一件內(nèi)搭的連衣裙,此刻感覺到冷意,正在糾結(jié)要不要回去時,她的羽絨服被披在了肩頭。
徐晚晚連忙回頭望去,紀弋挑了挑眉,哪壺不開提哪壺:“徐晚晚,點了怎么不唱?”
他的目光里有著促狹的笑意,徐晚晚攏緊羽絨服,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細聲細氣地說:“我唱得不好呀,會被笑話的?!?/p>
紀弋撐起傘阻擋雪花,傘下是一方獨立的小天地,他往前半步,將她整個罩在這把小小的傘里,低聲勸誘:“現(xiàn)在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不會笑話你的。”
后來,徐晚晚很多次想起那個寒冷又熾熱的夜晚,喜歡的少年就在眼前,她表白的歌就在嘴邊,她想唱給他聽,他是她的獨家記憶,也是她獨家的紀弋,是她青春年少里最溫柔的一縷風(fēng)。
可那時的她沒有勇氣,也沒有膽量,她不敢剖開自己的臟腑,捧出一份真摯的心意。有些喜歡就這樣止于稚嫩的唇齒,掩于迢迢的歲月。
而風(fēng)總歸不會停歇,抓不住,亦留不下,吹向了遙遠的彼方。
三、紀弋是個大渾蛋
汽車停在肯尼亞馬賽馬拉自然保護區(qū),徐晚晚帶著紀弋走向小木屋時,德國醫(yī)生正在為篝火晚會劈木柴。
互相介紹一番,紀弋被安排和德國醫(yī)生住同一間屋子,便提著行李進屋去收拾。徐晚晚在地上撒下一些谷粒,引來一群鳥兒啄食,德國醫(yī)生抹了把汗,忽然用英語問:“男朋友?”
他之前并沒有見過紀弋,方才徐晚晚介紹時,也只是說紀弋是來自羅斯林研究所的工作人員,徐晚晚嚇了一跳,哭笑不得:“從前的朋友而已,你怎么看出來的?”
德國醫(yī)生聳了聳肩膀:“你的眼神很明顯?!?/p>
徐晚晚搖搖頭,繼續(xù)喂鳥。不過,既然連德國醫(yī)生都看出來了,她是該控制一下自己,畢竟——紀弋的中指上已經(jīng)有了一枚銀色的戒指。
徐晚晚的心仿佛被細密的針扎得刺刺地痛,她忍著痛,遲鈍地想,他已經(jīng)不是她獨家的紀弋了。
時間轉(zhuǎn)回到高三時,班級里轉(zhuǎn)來一位新同學(xué),叫姜亦歡。據(jù)同學(xué)們八卦,她從小是學(xué)舞蹈和音樂的,身段苗條且優(yōu)美,站在一群女生里格外引人注目。
讓徐晚晚氣憤的是,她來了沒幾天,就向老師申請和徐晚晚換座位,理由是,自己新來的,需要得到班長的照顧,更可惡的是,老師竟然同意了。
徐晚晚不得不搬離座位,晚上放學(xué)時,本來每天和她一起走的紀弋又被姜亦歡纏住。
徐晚晚故意用紀弋能聽到的聲音“哼”了一聲,然后自己走去自行車棚。
她三步一回頭,卻每次都看不到紀弋追過來的身影,不由得將腳下的石子踢得老遠,磨蹭到了車棚,又踟躕了好一陣子。夕陽緩緩向下沉去,最后她滿心委屈,騎上自行車離開了校園。
回家路上需要經(jīng)過一座大橋,上坡是徐晚晚最討厭的地方,她一邊用力踩踏板,一邊從牙縫里蹦字兒:“紀弋是個大渾蛋、大蘿卜、大豬蹄!”
“我好像聽見有人說我壞話。”側(cè)后方忽然響起紀弋的聲音,她當然立刻就聽了出來,但是,就是賭氣不肯回頭。
坡路到了頂端,就要到“自由飛翔”的時刻,紀弋超越了徐晚晚。他手里舉著一個小風(fēng)車,大聲說:“不理我就算了,小風(fēng)車,我們走!”
自行車因為下坡跑得飛快,少年迎著風(fēng),小風(fēng)車轉(zhuǎn)得飛快,幾乎變成彩色的一團。徐晚晚知道這是他做給她的,滿腔委屈消散得七七八八,一邊追趕,一邊問:“你怎么這么晚才來?”
紀弋捏下剎車,以便徐晚晚趕上來。他將小風(fēng)車插進她車鈴的縫隙里,笑道:“我去找過老師了,明天你就可以搬回來了?!?/p>
“真的?”徐晚晚綻開笑容。
“當然。”紀弋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徐晚晚開心得半宿沒睡著,然而,第二天到了教室一看,雖然她重新和紀弋做回了同桌,但姜亦歡被調(diào)到了紀弋的后面。
這下,徐晚晚每天都要看著姜亦歡把直尺、橡皮之類的掉到前面,讓紀弋幫她撿,她還寫曲子給紀弋試聽,嬌滴滴地問他有什么建議。
偏偏紀弋為人溫和,不太會拒絕人,更讓姜亦歡得寸進尺,弄得徐晚晚覺得自己活生生成了一盞一百瓦的大燈泡。
漸漸地,紀弋被姜亦歡占用的時間越來越多,徐晚晚身無長技,又怎么爭得過人家,況且已經(jīng)到高三的關(guān)鍵時刻,徐晚晚也不想再去分紀弋的心,只得默默地盡量不去打擾他。雖然是同桌,但是,他們有時一天也說不上幾句話。
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徐晚晚想。
四、她已經(jīng)完全是個局外人
六月來得那樣快,令人期待又令人緊張。
高考結(jié)束后返校填志愿的日子,也是大家互相填寫同學(xué)錄的機會。徐晚晚買的活頁的同學(xué)錄,一人發(fā)一張,等填完了就收回來裝訂好,很是方便。
徐晚晚發(fā)完同學(xué)錄,就認真研讀起志愿指導(dǎo)書,紀弋被老師叫走了,她獨自坐在樹下,頭頂上蟬鳴陣陣,正對照著填寫志愿表,姜亦歡走了過來。
姜亦歡像一只驕傲的天鵝,揚著頭說:“徐晚晚,你說謊的事,我已經(jīng)告訴紀弋了。”
徐晚晚一頭霧水,不知道她所謂何意,直到她說:“那支筆其實是我送給紀弋的,當我告訴他這是有人喜歡他的意思時,他跑去問你,而你冒名頂替了我,是不是?”
徐晚晚的手禁不住顫抖起來,只聽姜亦歡的聲音似乎時遠時近:“這次我不會再讓你捷足先登了,就在剛才,我已經(jīng)向紀弋表白。他原本還以為你喜歡他,得知你騙了他以后,臉色難看得很,就答應(yīng)和我一起考S市的大學(xué)。不信,你去問他吧?!?/p>
姜亦歡說完,趾高氣揚地離開了。
徐晚晚雖然震驚,對姜亦歡的話卻也將信將疑。她不信紀弋會拋下他們一起去G市的約定。她跑到辦公室時,紀弋已經(jīng)被老師指使去計算機室了,然而她看到老師桌上的那一摞志愿表,最上面一張赫然是紀弋的,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S市S大生物系。
徐晚晚的眼淚險些直接掉落,她將填了G市大學(xué)的志愿表放到紀弋志愿表的上面,然后逃也似的離開。她拉黑了紀弋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跑去旅游社隨便辦了一個跟團游,直到飛機落地時,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到了非洲大陸。
那是她第一次到這片狂野熾熱的土地,無數(shù)的生靈那樣自由自在地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奔跑,讓她既感動又羨慕。從那時起,她每個假期都來這里做野生動物保護的義工,畢業(yè)之后更是直接到這邊工作。
世界這樣廣闊,她從沒奢望過能夠再次見到紀弋,卻沒想到,冥冥中似乎有天意將他送到她的身邊。
馬賽人的歌舞已經(jīng)歇了,只剩篝火噼啪作響,還有不知何處而來的牛叫聲。徐晚晚想問他和姜亦歡怎么樣了,卻沒有勇氣得到他直接的回答,只得迂回著問:“姜亦歡,還好嗎?”
紀弋怔了怔,似乎沒想到她會提起她,好一會兒,他才點頭簡短地道:“挺好的,現(xiàn)在在蘇格蘭一家舞團做領(lǐng)舞。”
蘇格蘭……果然他們還在一起。徐晚晚鼻頭一酸,連忙伸手揉了揉以作遮掩。錯過這么多年,她已經(jīng)完全是個局外人。紀弋走得那么遠,她無論再如何跋山涉水,也追不上了。
紀弋話音剛落,似是呼應(yīng)一般,他的手機響了,來電人是姜亦歡。
紀弋手指在屏幕上懸停了幾秒,然后按了紅色的圓圈。
徐晚晚不敢說話,她怕一說話就露出哭音。紀弋一口喝干完了飲料,說:“夜深了,休息吧,明天還要工作?!?/p>
五、我已經(jīng)不喜歡你了
紀弋此次出差,是來采集一些瀕危動物的基因樣本帶回研究所以作留存,然而,第二天,越野車出了故障,他不能出去工作了。
“其實,我挺慶幸車壞了的,不然,不知道要以什么理由才能多留一天?!奔o弋站在藍花楹樹下,通知研究所飛機延遲的消息,操作手機改簽機票。
徐晚晚一時愣住,只覺得手心驀然出了薄薄一層細汗,心臟騰躍的失重感里,她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嗯,這樣就有機會觀光一下了?!?/p>
聽到她把他想要因為她而留下的意思解釋成想要留下觀光,他抿了抿唇,抬眼看了她一眼,順著她的話提出去坐熱氣球。
巨大的熱氣球緩緩升起,徐晚晚和紀弋站在籃子里,穿越廣袤的草原。角馬、斑馬、瞪羚成群而過,紀弋望著遙遠的地平線,對徐晚晚說:“當年的事,我要和你說一聲對不起。是老師極力勸說我去S大,我本想和你解釋,可后來……”
徐晚晚不知道的是,紀弋曾經(jīng)去過G市找她。高考后是他負責(zé)錄入的志愿信息,自然知道徐晚晚報考的大學(xué)。
大一那年,他坐了三個多小時夜里的航班,千里迢迢跑到G大,卻看到操場上跑完早操的徐晚晚腳軟險些跌倒,他想飛奔過去扶,然而有一個男生比他更快。
他一直看著徐晚晚被攙扶走遠,才默默地離開。
曾經(jīng)他想過與她殊途同歸,可那時他才明白,一旦殊途,陪在她身邊的就不是他了。
“徐晚晚,你現(xiàn)在還……”
紀弋的話說到一半,徐晚晚已經(jīng)知道他想問什么?;蛟S昨天他問出這句話,她還會猶豫到底該如何回答,因為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還喜歡著他。這八年來,她從沒有接受過任何表白,說她傻瓜也好,倔強也罷,可她總歸還忘不了那個刻骨銘心的人。
然而,昨晚,徐晚晚重新裝上通信軟件,點開姜亦歡的動態(tài),看見她最近的一條,是一張婚紗照。
她身著重疊繁復(fù)的白紗,手捧一束花,笑得幸福而甜蜜。
徐晚晚想到紀弋戴在中指的戒指,當時在被窩里就哭出了聲,所以此時的她并不想自取其辱。她珍而重之的喜歡,要小心翼翼地收好,不要拿出來被人嘲笑。
徐晚晚的眼淚滑落下來,哽咽著說:“紀弋,我已經(jīng)不喜歡你了。”
紀弋的眼眶瞬間紅了,他點了點頭,很慢很慢地說:“這樣也好?!?/p>
車子修好以后,紀弋的工作很快完成?;虮4娣绞教厥猓枰M快趕回蘇格蘭,以免樣本失去活性。
徐晚晚送他的時候,他最后克制而有禮地擁抱了一下她,而后上車離開。
越野車絕塵而去,誰也沒有說再見,但徐晚晚知道,這次之后,大約真的再也不會相見。
六、我從來都是你的獨家紀弋
德國醫(yī)生迎著陽光舉起那封國際郵件,說:“結(jié)婚請柬?”
徐晚晚嗯了一聲,除此之外,大概也不會是別的。紀弋中指上的訂婚戒指,想必很快要換成戴在無名指的婚戒了吧。
“他的新娘,是叫作XWW嗎?”德國醫(yī)生問道。
徐晚晚不解,他說:“Alex和我住同一間屋子,我看到過他戒指的內(nèi)圈刻著‘XWW?!?/p>
“不是,他的新娘,叫作姜亦歡。”徐晚晚用中文告訴他。德國醫(yī)生半懂不懂,徐晚晚卻忽然呆住了。
她飛速地抽過郵件,撕開封口,里面并不是她以為的請柬,而是一張綠色的紙。
徐晚晚驀然想起這是什么。這是當年她發(fā)出去的同學(xué)錄,因為走得匆忙,沒來得及收回來。
紙張的邊緣已經(jīng)略略泛黃,上面的筆跡也陳舊了,但他的留言依舊清晰?;貞浐魢[而至,徐晚晚想起那年夏天,紀弋說高考后有話要和她說,而這末尾寫著:徐晚晚,遇到你是我的榮幸,喜歡你是我的命運,因為你,我有幸有命。
這封信原本應(yīng)該是他和她的開始,但是晚了八年,只能作為塵埃落定的終結(jié)。
徐晚晚又哭又笑,跑回屋子里收拾行李,和星巴請假,直接坐最近的一班飛機飛往蘇格蘭。
到達羅斯林研究所時,徐晚晚找不到路,站在一棟弧形的建筑前,給紀弋打電話。
紀弋剛結(jié)束一個實驗,走到窗邊接起,徐晚晚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聽紀弋慢慢說:“徐晚晚,我可能是出現(xiàn)幻覺了,我看到你在我的樓下?!?/p>
徐晚晚輕聲笑起來,抬頭尋找紀弋的所在,同時問:“紀弋,你現(xiàn)在還是我獨家的紀弋嗎?”
紀弋低頭看了看中指上的戒指,內(nèi)圈的“XWW”三個字母緊緊地貼著皮膚,通往他的心里。
“當然,我從來都是你的獨家紀弋?!彼f。
八年前,姜亦歡和紀弋表白時,看到了紀弋的志愿是S大,因為被紀弋拒絕后惱羞成怒,就去和徐晚晚說了那一番話。她的本意只是氣氣徐晚晚,因為其實這番話只要徐晚晚一問紀弋,就知道是假的??善焱硗硐瓤吹搅思o弋的志愿表,以為結(jié)果是真的,過程便也是真的。
徐晚晚的耳邊仿佛又響起當年紀弋教她做題時說的話:“做題要一步一步地做,要有邏輯和條理,你的思維太過跳躍,總是想當然地寫答案,要被扣步驟分的。”
沒想到他教了她那么多遍,她還是犯了這個錯誤,并且這個錯誤讓他們錯過了整整八年。
紀弋即便脾氣再好,也不由得心痛得捂住胸口,緩了好幾口氣。
這會兒,徐晚晚和紀弋坐在咖啡廳里,她從熱帶過來,穿得不多,又在外面找路找了許久,手凍得冰冷。
紀弋讓她捧著熱咖啡,說:“我不知道你以為我和姜亦歡在一起,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我去了S大而生氣。”
徐晚晚噘起嘴巴:“那你對她的近況還一清二楚,我當然會誤會了?!?/p>
紀弋無辜道:“我們是最近才聯(lián)系上的,因為她要結(jié)婚了,邀請我去參加婚禮?!?/p>
徐晚晚不說話了,嘴角卻悄悄揚起來,紀弋從兜里摸出一個盒子,推到她面前。他的耳朵紅得滴血,仿佛又回到了青澀的少年時代,在同學(xué)錄上寫下那段表白的時候。
徐晚晚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枚戒指,樣式和他手上那枚是一樣的,內(nèi)圈刻著“JY”。
她的臉頓時紅了,盯著面前咖啡杯里攪拌出的漩渦,不住地拿眼睛偷瞄紀弋,小聲問:“這是什么意思呀……”
紀弋穿著白襯衫,外面套一件薄毛衣,十足的英倫范兒。他慢慢把手伸過來,覆在她綿軟的手上,十指相扣間,他的雙目如星,笑道:“徐晚晚,我希望從今往后,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如果,只有一個真真切切的你。”
編輯/周周